柳溪深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比编辑连夜催稿更为沉重的压力。
他拖着两条仿佛灌铅的腿,站在门前,迟疑着不敢敲。
唉,进门之后,该咋说呢?
怪尴尬的,我……
然而下一刻,倩倩就毫不迟疑地越过他敲了门:
“廖叔叔,我们来吃饭啦!”
柳溪:“……”
还能不能有点儿危机意识了?
很快,余渝过来开了门。
春日有个特征:屋里比屋外冷,他穿了套薄珊瑚绒居家服,整个看上去就很毛茸茸。
柳溪心道,如今您可真是不加掩饰了。
正常去朋友家,一般都不会穿成这样……
厨房内的油烟机正轰隆隆作响,廖初头也不回问了句,“来了?”
余渝嗯了声,又主动帮柳溪他们拿拖鞋。
柳溪:“……”
收敛点儿吧两位!
体谅下我刚知道的心情好吗?
这一整套流程下来,不整个儿就平时自家和媳妇儿相处的模式吗?
老父亲心中百感交集,但倩倩却还是快乐的小傻子,嘻嘻哈哈跑进去跟果果手拉手,又蹭到厨房里去,“廖叔叔,好香呀!”
对小朋友们来说,忙碌中的厨房可比游戏什么的有意思多啦。
因为随时都有可能接受投喂!
廖初刚做好一盘手撕牛肉,顺手撕了两条,分别塞到两个小姑娘嘴里。
倩倩和果果咀嚼几口,对视一眼,齐齐捂着脸惊呼,“好好吃哦!”
盐津津香喷喷,有点韧劲儿,却又不会觉得难嚼。
柳溪:“……”
吃吃吃,吃你的吧!
稍后他去洗手,又看到了洗漱台上大大方方摆出来的情侣牙杯、情侣毛巾……
等在餐桌边落座时,柳大作家已经被接连到来的“惊喜”震撼得麻木了。
他甚至想,就算那两位朋友在自己面前打啵儿,他也……我草草草你们还真亲啊!
余渝过去帮忙端盘子,廖初很熟练地回头,碰碰对方的唇角。
柳溪隐晦地按了按胃部,酸溜溜道:“你们平时就这样?”
还是故意做出来给我看?
余渝还有点不好意思,但依旧大大方方点头,“就这样。”
只不过没人看见。
现在既然摊牌了,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柳溪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只是认命地起身去拿筷子。
半路还给自家媳妇儿发了条信息:
“狗男男秀恩爱……”
三个成年男人,两个成长期幼崽,胃口都是无底洞。
廖初狠狠展露了把厨艺,光柳溪认得出来的菜就有手撕牛肉、清蒸鱼、凤尾虾、蒜香排骨,还有好些一时间叫不上名字的,大大小小,摆了十几个盘子碟子。
不过量都不算大,估计能吃完。
廖初还开了瓶葡萄酒。
猩红的酒液划出一道弧线,撞入透明玻璃杯内,猛地卷起一道浪头,在灯光下剧烈晃动。
柳溪就觉得自己的心情跟那道“浪头”差不多了。
他指指廖初,又指了指余渝,“你们,嗯?”
廖初擦擦瓶口,平静点头,“嗯,接受不了?”
柳溪摇头,“倒也不是……”
如果真接受不了的话,他也就不来了。
“就是,”他用力搓了把脸,抓耳挠腮地想着合适的措辞,忽然眼前一亮,“突然!对,就是太突然太意外了你们知道吗?”
就好像三个朋友说好了一起玩,结果你们现在突然告诉我,两两一组了!
如此剧烈的转变,还是特么我自己撞见的,谁不得懵逼两天啊?
想到这里,柳溪还有点委屈,一把抓过红酒杯干了。
廖初:“……”
这酒他自己酿的,比一般的红酒度数高很多。
下一刻,就见柳溪一张脸都憋红了,眉头拧得死紧,“我去,这什么红酒啊!”
劲儿够大的。
廖初默默地把瓶身转过去,给他看上面贴的标签:
烈焰。
柳溪:“……”
正常情况下,社恐们的酒量都不会太高。
当然,天赋异禀除外。
不过事实证明,柳大作家还在正常范围之内。
豪气干云闷了一杯烈焰酒之后,他的眼神就有点迷离,话也明显增多。
他一边给倩倩剥虾,一边絮絮叨叨:
“哎呀,我不是那种爱多管闲事的人,就是你们忒不够意思了知道吗?不够意思!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我讲,当时我在后台看你们拉手,都要吓死了知道吗?”
说到这里,他用拍了拍胸口,在白衬衣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红色虾油手印。
他直接把虾肉塞到女儿嘴里,继续唠叨:
“哎呀当时我吓得啊,还左顾右盼,生怕有谁也看见了,给你们嚷出去……
其实这事儿吧,还是我闺女看得透彻,也没什么,你们自己觉得好就挺好,别人说的话,好听的就听,不好听的就去他妈……
你们不知道,当年我转行写小说,我勒个去,被骂的狗血淋头,什么垃圾也来写小说了……那我不照样写吗?人吧,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你得自己活痛快了……”
余渝忍笑,偷偷开了手机录像。
柳溪的态度令他感动,而另类撒酒疯也叫人大开眼界。
“兄弟!”柳溪突然抓住廖初和余渝的手,用力拍了几下,“人生在世,得想得开!说闲话的多了去了,可门一关,谁在乎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啦!”
廖初和余渝对视一眼,都十分感动。
他们刚要说感谢的话,却见柳溪已经两眼一翻,顺着桌子出溜到地上去了。
众人:“……”
正埋头吃虾的倩倩愣了下,旋即大惊。
小姑娘立刻跳下椅子,扑在他身上哭喊起来,“爸爸,你不要死呜呜呜!”
廖初:“……”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余渝啼笑皆非地过去,先试了试柳溪的呼吸和脉搏,这才搂着倩倩安慰道:
“你爸爸好得很,就是喝醉了,睡着了。”
倩倩泪眼婆娑,“真的?”
余渝重重点头,“真的。”
要是假的,他跟廖初就要喜提银手镯和公家房了……
廖初过去给倩倩擦了擦眼泪,“回来吃饭吧。”
“哦。”确认爸爸没时候,小姑娘麻溜儿爬起来,又吸着鼻子坐回去吃虾了。
廖初让余渝回去坐着,自己轻轻松松把柳溪扛到旁边的沙发上去。
他们也没见柳溪喝醉过,不知道会不会吐,别呛着了。
还是放在眼皮底下看着点儿好。
余渝去卧室拿了条珊瑚绒毯子。
廖初瞅了眼,皱眉,“用这条?”
余渝低头一看,扑哧笑了,“行,我换条。”
这条毯子是之前他买的圣诞礼物,一个是圣诞树的,一个是麋鹿的。
虽然图案不同,但氛围一致、颜色融洽,两人都拿着当情侣款用。
廖老板哼哼两声,这才满意了。
“廖叔叔,我想吃虾!”倩倩扭头道。
老父亲的死活,已经排到虾子后面去了。
果果也扒着椅背央求,“舅舅,要吃鱼,不要鱼皮。”
廖初低头啄啄余渝的唇角,“好。”
倩倩嘿嘿笑,“我爸爸妈妈在家也这样的。”
廖初揉了揉小姑娘的脑瓜,不光给她剥虾,还剃了两块肥嫩的排骨。
清蒸鱼很鲜美,大块大块的白肉像蒜瓣一样,好看又过瘾。
他仔细去掉鱼刺,督促着两小一大吃了不少。
倩倩吃得超开心。
平时在廖记餐馆吃饭固然也开心,但廖叔叔家里不一样,感觉更放松更自由。
“廖叔叔,鱼鱼老师,”她扬起脸,嘴巴上还沾着饭粒,兴冲冲问道,“你们会生小宝宝吗?”
余渝直接被呛到,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咳。
廖初一边给他拍背喂水,一边镇定自若道:“恐怕不太行,只有女性才具备生育功能。”
他看了看似乎有点小紧张的果果,笑了下,“而且我们有果果就够了。”
小姑娘明显松了口气,“果果也最喜欢舅舅和鱼鱼老师了!”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倩倩低头,捏了捏自己肉乎乎的小肚子,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么鼓,里面有小宝宝了吗?
稍后吃完饭,余渝看着沙发上睡得死沉的那一大坨,有点犯愁。
咋办?
两个小朋友已经开始打哈欠了。
今天彩排好累哦。
“倩倩妈妈今天不在家,万一晚上他吐了或是突然发酒疯,倩倩一个小姑娘可应付不来。”余渝忧心忡忡道。
廖初略一思索,“倩倩和果果一间房,床很大,睡得开。先让他在客房休息一晚?”
如今都停暖了,留柳溪在客厅睡一晚,非感冒不行。
余渝忽然有点不自在,小声道:“那我……”
我去哪儿啊。
可话到嘴边,他却忽然改口:
“那我回去睡。”
廖初默默地抓住他的胳膊,面无表情看,满脸都写着:
你在驴我。
余渝忍不住笑出声,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
哎呀,我们廖先生真可爱!
廖初有些无奈地捉住他的指尖亲了亲,“别闹。”
哪怕知道这人在开玩笑,可他还是会当真,会不舍得。
余渝歪头,“万一我真回去呢?”
廖初沉默片刻,指着沙发上的醉鬼果断道:“把他扔出去。”
余渝趴在他肩上笑得打颤。
笑了半天,他才明知故问,“可是,没房间了呀。”
原本这套房子是四室三厅,但廖初把其中一间卧室做了隔音处理,改成了果果的练习室,现在只剩三个。
廖初的睫毛抖了抖,眼底接连泛出笑意,“那就辛苦余老师,跟我挤一晚。”
余渝下意识看向两个小姑娘,脸上**辣的,哼哼唧唧道:“咳,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见廖初眼底笑意渐浓,他自己也撑不住笑了,又警告道:“不许多想!”
孩子和客人还在呢。
廖初眨了眨眼,表情十分无辜且纯真,“余老师在说什么呀?”
完全听不懂!
余渝好笑又好气地踢了他一脚,先去客房收拾。
廖初低笑几声,挽了挽袖子,直接扛死猪一样,把柳溪扛到客房里。
抱倩倩和果果去洗漱时,两个小姑娘又醒了。
听说今晚可以睡在一起,都兴奋得了不得!
哇,一起睡哎!
两人到了床上也不安稳,嘻嘻哈哈从这头滚到那头,又窝在被子里捉迷藏。
最后还是廖初和余渝一人一个按着,讲了几个故事才行。
两人蹑手蹑脚关了门,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哄孩子闹了一场,瞌睡虫都被吵醒,暂时倒也不觉得困了。
廖初看看余渝,两人就很默契地往阳台去了。
天早就黑透了,四周一栋栋楼亮起灯,光圈从四四方方的窗格子里透出来,在夜幕中散开一圈圈光晕。
天文望远镜还在旁边摆着。
余渝过去摆弄了会儿。
说起来,北半球还是冬夏两季最适合观星,前者星星最亮,后者星星最多。
外面很安静,只有晚风刮过耳边。
春夜颇有几分凉意。
不过比起冬日,已算很温柔。
他们的第一次亲吻就发生在这里。
也是寂静无人的夜晚,也在星空下。
此时再回来,竟也有点朝圣的意味。
廖初从后面揽着余渝,后者回头,自然而然吻到一起。
一样,好像又不太一样。
春天不太冷,架不住穿的也少。
余渝亲了会儿就开始打哆嗦,廖初忍笑,搂着他回来。
两人挨挨蹭蹭洗漱完毕,换了睡衣,来到主卧。
其实在进来的路上,俩人心里都想了很多。
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又刚挑明了心思,这会儿偏凑在一处睡……
这万一要是擦枪走火,发生点儿什么……
不行不行,客人还在呢,坚决不行!
可等真到了卧室,竟意外安宁。
就好像他们期盼了太久的温馨日子,突然到来一样,事到临头,竟有点不敢相信。
亲人,朋友,上司……
他们得到了太多祝福。
这样的幸福,是真实的吗?
两人平躺在床上,靠近的双手,十指交握,似乎在拼命通过对方确认真实性。
过了会儿,两人又朝中间翻了个身。
关灯了,房间里有点黑,飘窗外漏进来的月色成了唯一的光线来源。
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廖初逐渐能看清近在咫尺的脸。
他轻轻勾了勾对方的头发,又滑又软,像一束有形的海浪,打着卷儿从指缝溜走。
然后,他的指尖又慢慢挪到余渝的眉眼上,一下又一下,轻轻描摹。
太幸福了。
这样的事情,是他能拥有的吗?
余渝拉住他的手,亲了亲,也学着他的样子,摩挲五官。
不过几秒种后,就笑了起来。
“你鼻梁好高呀。”
平时看着,倒没怎么觉得,这会儿拿手去摸时,竟就像划过山峰模型似的。
余渝好像上了瘾,干脆双手齐出,在他脸上按来按去。
“嗯,额头长得好,有弧度。哇,眉骨也高哎,说来也是,高眉骨配高鼻梁才好看嘛!”
手指往下,“哎,你嘴唇有点薄啊,人家说,嘴唇薄的男人容易薄情……唔”
廖初用力亲了他一口,声音有点哑,“谁说的?我去打死他。”
两人靠得很近,身体几乎帖在一起,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轮廓。
余渝一愣,旋即笑出声,吭哧吭哧退出去一截,“保持距离!”
廖初抿了抿嘴,过了几秒钟,才带点儿委屈地道:“正常生理反应……”
上学住宿期间,谁都见过青春期男孩子晨起的反应,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余渝的眼珠转了转,双手蠢蠢欲动。
他刚要往下,就被廖初按住了。
廖初的体温比平时高不少,压着声音道:“乱来的话,我就真忍不住了。”
余渝就觉得被他攥住的手腕简直像要被烫伤,耳朵刷地红透了,“睡觉睡觉!”
他努力挣了几下,吭哧吭哧菜青虫一样把自己卷起来,又猛地打了半个滚儿,用后脑勺对着廖初。
廖初失笑,慢慢蹭过去,从后面抱着他,亲了亲他的脖颈,“睡吧。”
余渝抖了下,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柳溪是被饿醒的。
因为真相太过震撼,他被刺激得“借酒浇愁”,一杯下去,菜都没顾上吃几口就醉死了。
梦里他追着一根猪肘子跑,口水流了三尺长,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就有点懵。
这哪儿?
手底下触感不对啊。
这不是我家。
柳溪愣了会儿,才重新找回记忆:
啊,我在别人家里醉倒了。
卧槽,丢人!
不过,好饿啊!
他抱着肚子滚了两圈,最终还是决定克服羞耻心,去厨房找吃的。
面子算什么?饿死事大!
他记得晚饭做了不少来着,缺了自己这个生力军,肯定没吃完啊。
柳溪小心翼翼开了门,先探头看了几眼,确认客厅没人,这才蹑手蹑脚出去。
直奔厨房。
冰箱门上贴着夜光便利贴:
“里面有菜,锅里有饭。”
开冰箱,果然有好几个装着菜的保鲜盒!
柳大作家双手握拳,感动得泪流满面。
好兄弟!
电饭锅有保温功能,这会儿打开,还是热乎的。
柳溪给自己结结实实装了一大碗饭,埋头猛扒。
虾子又鲜又甜,排骨又肥又嫩,手撕牛肉劲道弹牙滋味足……
呜呜呜,我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凉了都这么好吃,热乎的时候得多棒啊!
“咔嚓”一声闷响,柳溪吃饭的动作一顿,顺着声音来源处看去,就见穿着睡衣的廖初出来。
对方冲他点点头,“酒醒了?”
透过凌乱的记忆碎片,柳溪感受到了迟来的羞耻。
他好像说了不少话,说什么来着?
他决定转移话题。
见对手拿着杯子,“倒水喝?”
廖初嗯了声,自顾自开了热水器,“余渝说口干。”
柳溪:“……”
他沉默着转过身,对着孤寂的月亮,一口接一口扒起剩菜。
妈的!
这对狗男男睡一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