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了,但又没完全结束。
几家欢喜几家愁,有考上的,自然就有没考上的。
有家庭和睦喜气洋洋,就此破镜重圆的;还有战战兢兢如坠冰窟,借此导火索分崩离析的……
简直就是一场大型家庭伦理连续剧,充分演绎了何谓人间百态。
廖初几乎每天都能听见各路食客津津有味地讨论各色八卦,魔幻程度远超狗血电视剧。
反正只有想不到,没有见不到。
此类消息太过频繁密集,以至于连廖初这种本身对八卦不太感兴趣的,也被迫惯了一耳朵。
甚至晚上余渝回家时,他张口第一句就是:
“我今天听说……”
此言一出,廖初身体顿时一僵。
不对劲!
这不是我的画风!
我不可能如此热衷分享八卦!
你也有今天!
白鹤向他报以同情的眼神,并适当地流露出一点催促。
八卦什么的,习惯了还怪有意思的。
余渝忍笑,大大方方把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揉成鸡窝。
“挺好的,想说就说吧。”
看久了少言寡语的廖初,再看看这样的,还挺新鲜。
接地气了。
廖初木着脸挑飞他作乱的巴掌,又沉默着去镜子前打理好发型,继续沉默着回来布置餐桌。
余渝故意跑过去拱火,戳戳他的肋骨,碰碰他的屁股。
“说说看嘛!我想听啊。”
廖初死鱼眼看他:
鬼才信!
你是想看我出丑!
余渝笑眯眯看,廖初很快败下阵来,默默转去厨房弄饭了。
今天周末,可以不用上班。
时间比较充裕,廖初就比较倾向于料理复杂的菜肴。
一周一次,专为家人朋友,也有点仪式感的意思。
今晚的主菜是甜皮鸭。
鸭肉性寒,很适合在盛夏食用,不容易上火。
这道菜的美味程度跟费劲程度成正比,廖初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忙活了。
直接去市场挑选活鸭,亲手宰杀,鸭血盛放起来,明天涮火锅吃。
其余的鸭肠、鸭珍的也都清洗干净,准备弄个麻辣鸭杂。
就要酸辣爽口的老友口味吧!
浇一点红彤彤的汤汁,夏天最下饭了。
甜皮鸭要先经过几个小时的腌制,再炒糖色后,用加入各色卤料的卤水煮透煮熟。
煮好的卤鸭挂起晾干,再入锅油炸。
这一步非常关键,火候大了,焦黑变柴;
火候小了,口感不够柔韧劲道……
最好的方法就是一手拎着鸭子,一手舀着热油,从上倒下浇淋。
但这个操作有点困难:
热油碰到鸭皮会小范围迸溅,一个不小心,被淋的就不是鸭子,而是厨师自己了。
所以廖初不太建议厨房新手贸然实践。
他操作的当儿,余渝和白鹤就目不转睛地看,跃跃欲试的想上前又不敢。
看上去真有趣。
可溅起来的热油也真吓人……
后者还给他拍了视频,发给远在天边的黄烈。
几分钟后,黄烈充满怨气的回复就过来了:
“做个人吧!我已经连续两天喝粥,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最近他忙着给人打遗产争夺官司,忙得焦头烂额。
对手也不是省油的灯,偏他的当事人小辫子一大把……连舌头带牙龈,嘴巴里起了好几个大包,为了尽快恢复,只好吃清淡的流食。
本来就够难熬的了,可结果媳妇儿竟然给自己发了这种罪恶滔天的视频?!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被热油反复淋过的鸭子表面逐渐变成美丽的红褐色,在逐渐稀薄的夕阳下,幽幽放着光。
空气中浮动的香味宛如实质,转着圈的往人鼻子里钻。
经过数道烹饪工序,鸭皮其实已经非常脆弱。
而评价一道甜皮鸭是否成功,准则之一就是:
鸭皮是否完整。
干净整洁,没有一点儿多余破口的鸭皮,才是真绝色。
而廖初手里这只鸭子,简直可以称一句“鸭界模特”。
这还没完。
他又调了点饴糖,在鸭子漂亮的外皮表面轻轻刷了一层。
红棕色的鸭皮瞬间度了一层温柔而明亮的光。
在热力催发下,饴糖越发柔软晶亮,像融化了的水晶,美丽到不可思议。
放凉之后,糖膜凝结,像极了琥珀。
廖初操起大菜刀,干脆利落斩成小块,转过脸对一直虎视眈眈的两个人眼神示意。
干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余渝和白鹤迅速上前。
相较于鸡肉,鸭肉本身紧致干爽的质感本就让人欲罢不能。
此时先煮后炸,外表越发干爽,内里却最大程度锁住了汤汁。
那切面处还不断有莹润的肉汁渗出来呢。
趁热刷上去的一糖甜香已经完全渗透到鸭皮内部,跟里面的繁复卤香融为一体,形成一种奇异的,全新的美味。
已经彻底入味的肉自不必多说,最妙的是裸露在外的骨头和皮儿薄,肉少的关节呀!
那里早就变成动人的闪亮的黄褐色,用齿尖轻轻一压,咸甜鲜美的滋味就顺着入了喉,化作一腔多彩的汁水,叫人止不住地要从五脏六腑发出一声畅快的叹息。
还有什么比骨头里挑肉更有成就感的吗?
没有啦!
那些薄薄柔韧半透明的筋皮,被煮到酥烂;炸到酥脆的细骨头,轻轻一咬就成了渣。
闭上嘴巴,用力吮吸,榨干里面最后一丝精华!
既酥且嫩,又甜又咸,这就是甜皮鸭了。
舔嘴抹舌的吃一轱轮翅膀后,余渝几乎感动得落泪。
廖初看着他吸鼻子,不觉失笑。
“好吃哭啦?”
余渝恋不舍地嘬了下手指头,故意用油乎乎的手去抓他,廖初上半身猛的后仰。
几分钟后,练完二胡的果果从练习室出来,可怜巴巴挂在廖初腿上,下半张脸都挤成一团。
“舅舅,饿!”
廖初一把抱起她亲了亲,“咱们吃饭。”
结果几人刚坐下,黄烈又打了视频电话过来,说要看他们吃饭。
白鹤:“……”
也不知谁刚才说看不得。
黄烈扯了领带丢一边,抱着一大杯黏糊糊的可疑物体,面容扭曲地吸了一口。
这边三大一小齐齐发出嫌弃的声音:
“噫~”
“你们都是什么表情!”黄烈啼笑皆非道,“这个对身体很好的!”
他最近没胃口,又不能乱吃东西,就用鸡胸肉和各色水果蔬菜打成泥,闭着眼喝下去。
虽然味道确实不太好,颜色也很不方便言说……但营养极其丰富,非常有利于身体健康。
可饶是自制如黄烈,在看到白鹤发来的甜皮鸭视频后,也瞬间溃不成军。
于是他决定对着视频喝。
看了就相当于吃了。
“对了,”他又捏着鼻子狠吸一大口,自我催眠吃的是甜皮鸭后,说:“你们那两个大爷很有一手啊。”
“什么大爷?”
“什么有一手?”
人均疑惑脸。
黄烈一愣,“你们竟然不知道?”
他掏出手机点了几下,找到一段视频,“就是这个啊,题目叫《夕阳红寻根之旅》,是个主题直播,已经开了三天了,每次在线人数都不少呢。”
最近几天他的压力大到死,私底下实在干不来什么高大上的消遣,全靠刷沙雕视频续命。
寻根……
说起来,李老爷子前段时间确实回西南老家寻根去了。
三人顾不上搭理黄烈,纷纷低头在手机上搜索起来。
这几天大家都关注高考去了,还真没怎么在意别的。
夏日周末的夜晚,绝对是人类最活跃的时间段之一,深谙流量密码的宋大爷还真就挑在这个时间段直播了。
“哇,看评论,好像开播也没多久啊,竟然就有一万多人在线观看了。”
余渝不禁咋舌。
这个数字可是一点儿水分都没有的。
白鹤忽然来了句,“还真是时尚冲浪老boy。”
李老爷子在前面倒背着手走,宋大爷举着自拍杆跟着,偶尔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就颠儿颠儿凑过去看。
有时候李老爷子吭哧吭哧走出去老远了,一扭头,人呢?
直播间就笑倒一大片:
“你的时尚boy丢了啊!”
“大爷,请问你丢的是这个金boy、银boy,还是这个可盐可甜的时尚老boy?”
每到这个时候,李老爷子就会长叹一声,梗着脖子喊一句:
“还走不走了?”
然后人堆儿里就冒出一个穿着印花t恤、亚麻短裤和帆布鞋的宋大爷。
脑袋上再扣一顶手编草帽。
“你这人真没意思,”宋大爷啧啧有声道,“逛街逛街,就是边走边逛,你这急行军似的,图啥?”
说完,瞅一眼屏幕,数量道:“感谢【大爷我的嫁】小姐姐送的游艇啊,咱们不打榜,量力而为啊,不提倡刷礼物啊……”
顿了顿,又眯着眼看了会儿屏幕,“你们慢点,我老花看不清……啊,不约不约啊,大爷不约。”
李老爷子听了,一脸嫌弃,“老不正经的。”
说完,又扭头就走。
直播间笑疯了,各色礼物齐飞。
宋大爷小声哔哔,“这人老死脑筋了……我能跟他一般见识吗?”
说着,又巴巴儿跟上去。
穿过喧闹的人群,李老爷子的脚步突然慢下来。
西南一带多山丘盆地,地形地势崎岖,老爷子先迷茫了会儿,东瞅瞅西看看,口中喃喃道:
“变了,不一样了,以前这儿有一排老房子来着……”
他心里忽然空落落的起来。
没了。
记忆中的老火锅店,不见了。
他的童年,好像也被人硬生生掰下来一块,拼不全了。
宋大爷瞅了瞅老友,啧了声,忽然拦住路过的一对中年夫妇,客客气气问道:
“劳驾问一句,这儿以前有个火锅店来着,是拆了吗?”
那对夫妇有些诧异地打量他几眼,然后就笑了,“您有些年头没来了吧?能知道那家火锅店的,可是老饕!”
宋大爷偷偷指了指还在怅然若失的李老爷子,小声道:“他,这是他老家,我陪他追忆童年来了。”
夫妇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就有点羡慕老伙计们的友情。
几分钟后,李老爷子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
一扭头,就见宋大爷正拼命朝自己招手,“快点儿,装什么文艺老年呐,火锅店还在,搬家了,还去不去?”
大约半小时后,李老爷子站在陌生的门店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啊,对了,就是这个味儿!
他刚要说感谢的话,却发现那对带路的夫妇已经说说笑笑走远了。
宋大爷摇头晃脑道:“所以说,你不带我来能行吗?”
李老爷子刚要习惯性怼他,可话到嘴边,突然笑了出来。
“嗯,确实不行。”
这家火锅店生意特别火爆,门外足足排了一百多号等位的。
俩老头儿也不着急,先慢悠悠去领了号码,又去隔壁冷饮店买了俩冰淇淋,溜达达去街角处的公共健身区荡秋千。
一开始李老爷子还有点抹不开面儿。
宋大爷也不管他,自顾自坐上去,老腿儿用力一蹬,整个人就前后晃起来。
一边晃,还一边舔着冰淇淋,说不尽的惬意!
李老爷子受不住蛊惑,也面红耳赤坐了上去。
小时候,他可喜欢荡秋千了。
其实后来也喜欢,只是年纪大了,不好意思。
月亮上来了,路灯也亮了,两道摇摇摆摆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吱呀,吱呀~
是秋千链子摩擦的声音。
“哎这个巧克力味儿有点太甜了,齁甜。”
“该的!”
“你的抹茶味咋样?给我尝尝。”
“干什么干什么!都是口水,恶不恶心啊你!”
“我用勺子挖还不行吗?你看看你看看,我都大老远陪你走一趟了,挖一勺冰淇淋都不舍得?”
“……那你少挖点,你个老鳖孙儿!不是让你少挖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