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装。
那除了小朋友之外的,剩下的是什么?
情侣装吗?
霍女士直接从后面踢了柳溪一脚。
我看你真是光闷在屋里写作写傻了!
什么话都乱讲。
来之前,余渝已经微妙过了。
他觉得廖初似乎是有意为之,但又没什么把握。
不过不管对方究竟出于什么心思,他做了假设后,发现……自己都不生气。
好像他潜意识里就认定了,廖初绝不会伤害自己,所以接受就很良好。
现在听柳溪道破,反而很镇定。
“滑雪服嘛,都差不多的样子,我还挺喜欢的。”
这种心理很类似于……自己的母校。
我怎么吐槽都好,但外人不能说。
廖初看了他一眼。
好像有点意外这样的回答。
余渝仰着下巴看过去,神色间有点小嘚瑟。
廖初微怔,下一刻就转开视线,侧脸露出的嘴角似乎稍稍往上提了一点。
余渝心道,这人心里肯定好得意的,哼!
死闷骚!
柳溪捂着被老婆踢过的屁股笑:“可不是?说什么每年都出新款,可我看着也都差不多样子,顶多配色变一变。”
那边两个小姑娘已经手拉手玩起来了。
山上很冷,大家都穿的挺厚,远远望去,活像两颗滚动的肉丸。
“好多雪呀!”
果果完全被震撼到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雪山呢!
小朋友的表达能力有点儿匮乏,憋了半天,还是一句:
“好多雪啊!”
霍女士喜欢滑雪,以前也带倩倩来过。
只是两三岁小孩子的记忆并不怎么牢靠,到了今年,也只剩下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
嗯,我记得这里,一片白!
看好朋友这么高兴,倩倩也跟着兴奋起来。
两个小姑娘笑着叫着,追逐打闹,最后索性在雪地里打滚。
滑雪服防水性能很好,难得孩子们释放天性,大家也只在旁边照看,并未出声阻止。
这座山的风景不错,雪道也专业,相对位置就比较偏。
廖初从家开车到这边,足足花了三个多小时。
如果当天往返,会很累,也不能安心玩。
所以柳溪就帮大家订了山上的酒店,休息一夜再走。
“那边有个露营区,”柳溪指着山巅的一角,兴致勃勃道,“咱们也来个bbq什么的。”
霍女士就叹气,“就你这个小塑料体格,还bbq,别120就谢天谢地……”
大家就都笑。
柳溪也嘿嘿笑了几声,掏出随身带的摄像机,追在小朋友身后拍摄。
“舅舅!鱼鱼老师!”果果玩得小脸红扑扑的,带着手套的小手像两只熊掌,“我们堆雪人玩吧!”
之前幼儿园讲的故事里,小朋友们都堆雪人的。
可惜市区的雪总不算太大。
说到讲故事,鱼鱼老师讲的故事,跟舅舅讲的完全不一样哎!
那边霍女士也渐渐和柳溪凑在一处。
她看看几乎挨在一起的廖初和余渝,脑海中不自觉冒出一个念头:
廖先生和余老师……是不是太亲密了点?
大家先去放行李。
“三个人的房间不太好安排,”柳溪道,“开两间房的话挺不实惠的,我就都订的家庭房,小两室一厅。大点的是双人床,可以让小廖带着果果睡,小点的给余老师自己,你们要是不习惯的话可以现在改,也挺方便的。”
主要是家庭房的硬件比普通房间细致太多,景色也好,特别热门,就很难订,干脆先抢了再说。
廖初和余渝对视一眼,齐齐点头,同时伸手去拿房卡,又在看到彼此的动作后,整齐地停住。
霍女士捂额。
又来了,那种微妙的感觉!
柳溪笑道:“那让前台再多开一张吧,万一你们不同时出去。”
“不用了吧,弄丢了反而麻烦。”余渝忽然道,“我们都是第一次来,对这里不熟,应该不会一个人到处乱跑。”
说完,他看向廖初,“你说呢?”
廖初点头,主动去拿了房卡,又转手交给余渝,“行。”
余渝爽快接过,还冲廖初挑了挑眉:
看见了吗?现在我是房主!
柳溪:“……”
我的手有毒是咋的?还必须倒一遍?
稍后大家去放行李。
门一关,霍女士就对柳溪道:“你也忒不注意了,别老开玩笑。”
“什么玩笑?”柳溪还没回过神来。
“就那什么家庭装啊。”霍女士道,“万一人家有女朋友了,听了这话不太好吧?”
“嗨,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一听是这个,柳溪反而笑了,“这算什么!你是没看过大学男生宿舍,相互穿衣服的、睡一张床的,吃饭时挤在一起用一套餐具的,多得是!大老爷们谁在乎这个。”
直男玩儿起来可比gay基多了。
霍女士都特么听傻了。
然后就满脸嫌弃:yue~
以前是她没注意,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哈,大学的暂且不说,初高中的男孩子们整天搂搂抱抱的,也没怎么样嘛。
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
按照技术水平,滑雪场分初中高三个级别的雪道。
这边的管理也很严格:
初级赛道谁都能进,高级赛道则需要具备国家或者国际资质的技术徽章或证书。
如果没有,但又对自己的技术很自信,还有专业教练对你进行现场考核,考核通过就颁发临时通行证。
以前廖初为了更好的打工,还真考过。
出乎他和余渝意料的是,霍女士竟然也有高级赛道的资质徽章。
柳溪就显得特别得意,“我太太十项全能,除了做饭,什么都会!”
能娶到这样的太太,他可太有福了。
然而……并没有卵用。
因为菜鸡的存在,两位滑雪能手的高级雪道资质起不到任何作用,依旧要在初级道上打转转。
柳溪和余渝就很羞愧。
两人对视一眼:
来了!
来自菜鸡群体的相互安慰!
廖初和霍女士都是一带二,起/点基本一样,但短短一个小时之后就明显拉开差距: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倩倩和果果那两个小姑娘是真的不知道害怕怎么写,胆子大得要命,上去吭哧吭哧就滑。
又因为年纪小,肢体灵活,反而学的最快。
小人儿、小板,出溜出溜的,就很可爱。
余渝虽然以前没有接触过滑雪,但毕竟年轻,身体底子好,摔了十个八个来回之后,也能在缓坡上像模像样来几米。
唯独柳溪!
他是真的完全没长运动这根神经!
就这么站在滑雪板上,就能把自己撂倒了。
然后四肢乱挥半天爬不起来。
那边倩倩和果果都已经玩了小半圈,转回来之后发现柳溪面朝下,扎在雪堆里。
倩倩很熟练地挪过来,也学着他的样子趴在雪地上,菜青虫一样蠕动几下。
“爸爸,你干什么呀?起来滑雪呀!”
柳溪哼哼道:“我倒是想起来……”
胳膊腿就不听使唤啊!
果果嘿咻嘿咻蹭到廖初身边,好奇道:“舅舅,柳叔叔在干嘛呀?”
廖初正色道:“不要学他。”
果果乖乖哦了声。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专门为初级道新手们准备的教学区,坡度非常缓。
等觉得练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再往前走,那里才是真正的雪道。
看着那些笑着叫着,从高处滑到底下的人们,果果就有点羡慕。
“舅舅,我们能不能也去玩那个呀?”
廖初帮她拍拍身上的雪,“敢玩吗?”
这小东西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夏天刚到清江市的时候,一个人呆在车里都能被吓哭呢。
果果用力点头。
“我不怕摔跤的!”
摔倒了,站起来就好了呀!
“真棒,”廖初夸奖了一嘴,又看向余渝,“想不想玩?”
经过刚才的练习,余老师的自信心已经膨胀到了一定地步,当即爽快点头。
廖初就看着这一大一小,笑,“等会儿摔倒了,可别哭。”
两人异口同声,“才不会!”
幼儿园放假比较早,今天也不是周末,滑雪场的人并不多,雪道上也比较空旷。
廖初先走,果果和余渝在后面跟着,等会儿万一有什么问题也来得及接应。
嘴上说是一回事,真去滑了又是令一回事。
这些雪道上的坡度,乍一看并不怎么陡。
可一旦踩上去,连续的重力加速度就会让人越来越快。
一开始余渝还在笑,感受着耳边刮过的冷风,有种飞翔的畅快。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卧槽!
刹不住了!
画八字也没有用了!
只是眨眼功夫,余渝就哇哇叫着超过了廖初。
而那边果果也吧唧一下摔倒了。
廖初一看不妙,先把果果抄起来,然后脚底下一蹬,给自己加了把力,箭似的朝着余渝冲过去。
余渝这会儿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喊着:“廖先生,廖初!”
下一秒,他就觉得自己被抱住,歪歪斜斜带着滑了一段,然后咕噜噜往一旁滚去。
最后,一脑袋扎在路边的雪堆里不动了。
不疼。
软乎乎的。
好像还听见谁的闷哼。
我是不是撞到人了?
余渝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就发现自己整个人窝在廖初怀里,旁边还有一个正咯咯笑的果果。
小家伙被保护得好好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害怕,还以为舅舅跟她玩游戏呢。
廖初把果果搂在怀里检查了下,“磕到了吗?”
滑雪场里人不多,也只是不多而已,他不可能把果果丢在一边不管。
好在初级道短,两边也有足够的保护设施和雪堆做缓冲。
果果笑嘻嘻爬起来,蹦蹦跳跳给他看,“没有,舅舅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廖初失笑,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
我看你的胆子是要包天啦。
“对不起,你有没有受伤?”余渝把他拉起来,“我不该那么冒失的。”
又酸又涩又咸,这是他周身弥漫的情绪的味道。
这人在自责。
廖初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
“你不用觉得抱歉,要想滑雪就要摔跤。”
几乎没人能在不摔跤的情况下学好滑雪。
余渝能看到自己头发和帽子上沾的雪片哗啦啦掉,“可是……”
大手的温度透过头皮一层层传进来,很舒服,带着安抚的味道。
廖初的手顺着他的后脑勺往下移动,最后停在后颈处,不轻不重地捏了把。
余渝终于回神,猛地抖了下。
一抬头,正对上廖初带着笑意的眼睛。
“合格的教练是不会让学员受伤的。”
山上的风很大,呼啸着刮过耳边,把这句话吹成支离破碎的片段。
他的头发也乱了,沾了雪,似乎有点狼狈。
但反而凸显出一点野性,冷冽的,尖锐的,好像他就该是这个样子。
或许有的人就是特别适合下雪天。
余渝默默地想。
雪片沾到脸颊,很快,融化成冰水,顺着鬓角往下滴。
余渝刚要伸手替廖初擦擦脸上的雪水,柳溪一家三口却连滚带爬从远处赶过来。
“怎么样?有没有事啊?”
余渝猛地缩回手来,习惯性往上起。
然而,他显然忘了自己脚底下还踩着滑雪板,下一刻,整个人都被拽回来,当众行了个跪拜大礼。
柳溪一家:“……”
廖初:“……”
现场有一瞬间死一般的安静。
谁也不好意思率先开口。
几分钟后,那一坨名为余老师的物体轻轻动了下。
廖初解开滑板,忍笑过去,把人□□,“怎么样?”
余渝低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四周耷拉下来,看不见表情。
他吸吸鼻子,推开廖初的手,又蹲下去,把卡在滑板上的两只鞋子掰下来,然后一点点的,抱着头把脸埋进膝盖里,将自己缩成一颗球。
嘤嘤!
丢脸死了!
我不要活啦!
果果拉拉廖初的袖子,“鱼鱼老师怎么啦?”
摔倒了没关系呀。
廖初道:“害羞啦。”
果果吭哧吭哧蹭过去,像平时舅舅安慰自己一样,用带着棉手套的小手吧嗒吧嗒拍他的肩膀,“鱼鱼老师,不要哭啦!”
被小朋友安慰的余渝越发觉得丢脸。
他扭了扭,从膝盖缝里发出几乎微弱到听不见的声音,“我才没有哭……”
只是想死而已。
社死了!
自闭了!
谁劝都不好使了!
果果哦了声,“那不要难过啦,果果也摔跤呀,我们再一起去玩,好不好?”
唉,鱼鱼老师真是个让人费心的孩子哎!
廖初冲柳溪一家使了个眼色。
柳溪和霍女士了然,一把拉住还要上前询问关怀的女儿,直接扛着她跑了。
像这种社死瞬间,需要的根本就不是安慰呀!
就当我们没来过好了!
等柳溪一家离开,廖初就在余渝旁边蹲下,“走吧。”
余渝不起来,闷声闷气道:“不走了。”
把我挖个坑埋了吧!
廖初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滑雪服发出细细的摩擦声。
然后笑声越来越大,就被余渝听见了。
他在胳膊缝里歪过脑袋,愤愤道:“不许笑!”
这人还有没有同情心了?
廖初努力收敛,可肩膀还是一抖一抖的。
他自己笑了半天,也怕对方恼羞成怒,勉强收住后,习惯性要去捏余渝的脖子。
谁知余渝早有准备,立刻腾出一只手捂住,警惕道:“不许捏!”
廖初有点遗憾地收回手。
他撸开袖子,看了看腕上的运动手表,已经玩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了。
“上去休息下,吃点东西。”
见余渝还是磨磨蹭蹭不想动,他一边的眉毛高高扬起,作势伸出手,“那我把你抗上去?”
余渝蹭的站起来了。
廖初这才发现他一张脸臊得通红,眼睛也水汪汪的。
就很想撸,他默默地想。
他替余渝拍了拍身上的雪,“摔一跤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想了下,又说了句以前的流行语:“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大家都很忙,不管什么事都不会记太久,过两天就忘了。
余渝好像有点被安慰道,但还是小声哔哔,“我都这么大人了,还摔跤……”
我不要面子的吗?
廖初顺口道:“当初我练滑雪的时候……”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余渝来了好奇心,又升起一点期待,“也摔得这么惨吗?”
然而廖初诚实地摇头,“自学的,没怎么摔就会了。”
余渝:“……”
几秒种后,他弯下腰,飞快地捏了几个雪球,劈头盖脸朝他砸去!
可恶!
又被你装到了!
通往餐厅的路上有不少商店,大家一边走一边逛,倒也不觉得累。
半路碰见先行一步的柳溪一家,两口子正带着倩倩抓娃娃。
果果颠儿颠儿跑过去,看清娃娃机里的娃娃后,“哇!好可爱!”
余渝紧随其后,“哇,真的好可爱!”
是八瓣雪花造型的抱枕玩偶,有雪蓝色和纯白两种颜色,边缘用银线勾边,正中绣出眼睛和嘴巴。
既写实又可爱,而且看上去质量也很好。
廖初看了眼抓娃娃机旁边的简介:
是这家滑雪场请人设计的吉祥物。
还挺有生意头脑的。
两块钱一个币。
柳溪他们手边摆着的小框里盛满了游戏币,也不知抓了多少了,但战绩依旧是零。
余渝已经带着果果买游戏币去了。
两人全神贯注玩了许久,结果……
好难啊!
真的好难!
爪子的抓力是够的,就是那个雪花抱枕太大了,抓一下就很容易掉下来。
很快,两家各五十个币就花光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发出一声长叹。
倩倩抱着柳溪的胳膊晃,“爸爸,你再试一试嘛!”
柳溪按着她的脑瓜子摇了摇,沉痛道:“闺女,今天老爸给你上一课,人生,有时候就要学会果断放弃。”
霍女士皱眉,走到一边问工作人员,“你们这个概率是不是设定的有问题?”
工作人员惊恐地睁大眼睛,“真的不是的,其实这个只要掌握正确方法,还是可以抓上来的,就会很实惠。”
说着,他就打开旁边的纪念册,里面果然有好多人抓成功后的拍照留念。
就连日期都清清楚楚。
有人还一口气抓了好几只呢!
工作人员诚恳地看着霍女士。
真的只是你们太菜了啊!
另一位工作人员也是看不下去了,主动上前道:“前面有家专门售卖纪念品的商店,如果几位实在喜欢的话,也可以直接去那边购买的。”
这款纪念抱枕售价185,这几位再这么下去,真的不如直接买合算了。
谁知一群人齐齐摇头。
要的就是这个刺激啊。
直接去买的话,还有什么乐趣!
反正他们现在也不走,再……挣扎下!
廖初低头看果果,“还要不要再玩一下?”
已经掰着手指算了大半天的小姑娘摇头,“不要啦……”
呜呜,好多钱!
余渝隔着玻璃窗摸了又摸,十分舍不得。
明天临走之前他还要试一次!
廖初看看他和果果,又看了一眼抓娃娃机,没说话,跟着大家一起走了。
餐厅建在半山腰风景最好的地方,营业区的一整面都是玻璃墙,毫不费力就能一览茫茫雪山风光。
等着上菜的过程中,柳溪还给大家录像摄影,忙得不可开交。
他自己也照,先是全家福,又是跟妻子的情侣照。
廖初就帮他们拍。
拍完之后,就听柳溪问:“哎,你要不要跟余老师也来一张?”
廖初一怔,下意识看向余渝。
后者的眼睫抖了下,“好啊。”
两人背靠着玻璃墙,身后就是茫茫雪山,黑色冷硬的山脊透出来,似要刺破天地。
狂乱的北风无声刮过,仿佛那辽阔世界只剩他们自己。
柳溪对着镜头摆弄一会儿,无奈道:“哎呀,白瞎了你们两张帅脸,跟个标本儿似的,灵活点、亲密点……”
这僵硬的,搞得跟逼良为娼似的。
不是关系挺好的朋友吗?
窗边的两人好像都愣了下。
廖初正天人交战时,一条手臂就绕了过来。
廖初一怔,下意识望过去。
就见余渝神态自若的揽着他的肩膀,冲着镜头比v。
“哎不错啊!”
兼职摄影师的柳溪迅速按下快门。
余渝似有所感,也转过脸来看他,眉眼弯弯。
阳光从背后照过来,廖初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的自己。
或许,他心中所思所想并非无人知晓。
不多时,饭菜上齐,原本欢欢喜喜的几人吃了几口,就陷入沉默。
食材倒是挺新鲜,奈何大厨手艺有限,还非要折腾什么创新菜,令人胃口全无。
累了大半天的,这不糟蹋人吗?
已经被廖记餐馆养刁的余渝沉默着,将视线投向真?大厨。
紧接着,类似的视线又有了第二道,第三道……
廖初沉默着放下筷子,对不远处的服务生招了招手。
“先生,请有什么需要?”
廖初问:“可以借你们的厨房用一下吗?”
“呃,”服务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请求,“您稍等,我去问一下经理。”
虽然饭菜不好吃,但这家滑雪场上下的服务意识都蛮强。
毕竟有钱人经常会有稀奇古怪的念头,而满足他们,就是工作人员的首要目标。
几分钟之后,廖初就站在了后厨。
他临时借了一套厨师服,又挑了几样食材。
牛肉不错,又很漂亮的雪花纹。
再来点芦笋,可以简单地煎个牛排。
他的视线又落到一边紫红色的饱满的茄子上……
餐厅几个工作人员就偷偷看,低声交谈着。
“你们觉不觉得他有点眼熟?”
“废话,当然眼熟了,廖初啊!就最近挺火的那个廖记餐馆的老板,以前在老滋味当过行政总厨的。”
“啊,难怪……”
几人下意识看向自家大厨,心想,这可算是班门弄斧了。
别恼了吧?
谁知就见大厨有种见到偶像的激动,30多岁的人了,站在一边搓着手,探头探脑,不知所措。
想看吧,又没打招呼,被误会成偷师就不好了。
几分钟后,这家餐厅的行政总厨匆匆赶来。
他刚才接到消息,说有人来踢场,结果一看来人,还有他做的菜,表情很复杂。
谁传的话!
特么的,有踢场的人跑到人家地盘上做烤茄子的吗?
他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你对我们餐厅不满意,可以理解,但做烤茄子,是不是有点太瞧不起人?
行政总厨整理下衣服,快步走上前去,“哎呀,廖总厨!稀客稀客!让您见笑了。”
都说同行是冤家,可一家旅游区餐厅,另一方是私人餐馆,中间还隔着大半座城市。两边没有直接的行业竞争压力,关系就不那么紧张。
廖厨飞快地往他铭牌上扫了眼,韩景,点点头,“韩总厨。”
以前中餐厨师间大多尊称一句“某师傅”,不过近些年因为引入了新的管理模式,增加行政总厨等一系列职位,大家就更倾向于称呼曾经的最高职位,职业化强的同时,也更显尊重。
“难得来一次,还望多多提供宝贵意见。”韩景笑道。
紫红袍的大茄子表皮已经烤得皱皱巴巴。
廖初给它翻了个面,用刀子划开,变成平摊的两半。
这年头蔬菜的水分都很大,不尽量烘干的话,后期很影响口感。
“还要感谢你们借我餐厅,”他一边往上面刷油,一边道:“意见不敢说,同行交流而已。”
“举手之劳,顾客至上嘛。”听到后半截,韩景点头,“那是那是。”
看见旁边腌制的牛排,他眼皮子又是一阵狂跳。
你说你一个正经的中餐大师傅,这又是煎牛排又是烤茄子的,西洋、地摊齐活儿了,就是没有中餐……
油很快热起来。
在茄子肉上滋滋作响,蔬菜的清香进一步挥发。
廖初把刚才准备好的肉沫铺上去,又抹了点蒜蓉酱。
蒜蓉酱有现成的,但他没要,也是现炒的。
“食材都很新鲜,后厨也干净,硬件没什么可挑剔的。”
听到后半截,韩景眼皮子直跳:
硬件不挑,那就是软件?
他背在身后的手,偷偷朝那几个探头探脑的厨师招了招。
几人做贼似的凑过来。
就听廖初一针见血道:“餐厅要有自己的特色,经营方向要明确……”
韩景脸上就有点火辣辣的。
还真是。
他虽然担着行政总厨的名头,但这家餐厅从根儿上说就不算专业,大老板不懂还爱乱插手,什么事儿都要掺和一脚。
看别的餐厅有个菜火了,他就连夜打电话让跟风;
那家火了,也让必须学……
根本就不管厨师会不会,学来的菜能流行多久,又适不适合雪山餐厅这样的大环境。
几年下来,就弄得不伦不类的。
蒙外行倒也罢了,可遇到真行家,就跟现在似的,一秒露怯。
他们餐厅主打就是“食材新鲜”,确实,不过也就这么一点值得骄傲的了。
至于风景,嗨,那跟他们厨师有什么关系?
当初廖初从老滋味离职,圈儿里不少人都知道内幕:
少东家上位,野心勃勃要走国际路线,对父亲留下的心腹自然看不惯,明里暗里夺权。
像韩景这些深受其苦的人,还都挺理解他。
如果一个行政总厨连餐厅经营这一亩三分地儿的事情都不能做主了,那这个名头就是名存实亡。
廖初看了韩景一眼,见他满脸愁苦,倒是有些意外。
看样子他对这家餐厅面临的窘境并非一无所知,对掌门人好像也没多少发自内心的敬重。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走?
再多待几年,厨师的名声都要被拖累了。
不过马上也就想明白了。
厨师也是人,在这里也是给人打工。
既然不为名,那就是为利……
他也不过是个外人,别人怎么想也管不着。
只是,可惜了。
接下来,廖初又快手快脚炒了一盘酸辣土豆丝,做了个蛋炒饭。
可真是将中西混搭进行到底。
正经烹饪学校出来的中餐厨师,基本功都过硬。
可饶是这么着,廖初切土豆丝的时候,那一干大小厨师还是看得目不转睛。
太流畅了!
怎么说呢?
就跟演员似的,演技好的,你看不出他们在演戏,就好像真有这么一段故事发生了;
而廖初切土豆丝,就隐约有这么点儿意思:
你感觉不到他是在做菜!
整套动作就很行云流水,刀起刀落举重若轻,嚓嚓嚓,一整颗土豆就成了细丝。
往水盆里一抖,花儿似的散开了。
就很有观赏性!
这一点就很绝。
韩景瞅了眼对方棱角分明的侧脸,再摸摸自己肉墩墩的下巴,坚决不承认长相的加持性。
他习惯性摸出一双筷子来,“让不让尝?”
后面一群人也跃跃欲试。
廖初用铲子单独给他们盛了一点儿,也说了句客气话,“多提意见。”
韩景呵呵笑着,夹了一筷子。
爽,脆,滑!
酸,辣,香!
该有的味儿都有了,不该有的生呛气半点皆无。
再看摆盘:
青椒、干椒、蒜片,色彩丰富艳丽,放在一个盘子里毫无违和感。
完美。
这是一盘完美的,所有厨师追求的完美土豆丝。
一开始还有几个小厨师不服气。
觉得自己也不差,那廖初也才二十郎当岁,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儿去?
可这一口土豆丝下去,就都打服了。
若真尝不出差别的,只能说没救了。
有点儿本事的人才能看到自己的不足,若连这点能力都没有,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赞叹之余,韩景也难免心凉。
他35了,几乎比对方大了足足十岁,可厨艺反倒落了下乘。
他也知道,自己可能原本天分就差了点儿,这几年又忙于追逐名利,磨练厨艺的时间,难免更少了些。
他做梦都想去老滋味餐厅来着,奈何人家看不上。
理解归理解,可要是他换到廖初当年的位置,除非老滋味的少东家直接开口撵人,他死也要死在那儿!
可惜没机会。
不过他现在混的,倒也不算太差。
如今虽然到了这鸟不生蛋的犄角旮旯,大老板也爱瞎几把乱搞,可大方!
钱给的实在!
短短几年,他就给家里人换了大别墅,供儿子出国留学,值了。
有得必有失嘛,自己选的路,不后悔!
廖初清晰地感觉到韩景的情绪在飞速变幻。
嫉妒,羡慕,懊恼,渴望,最终却又化为坚定。
是少有的复杂。
借着跟对方握手的机会,廖初飞快地摘了几颗感情果。
黑色的。
颜色太多,情绪太多,最终变成黑色的。
不过能坚持自己的选择,也算一号人物。
前后也就半个多小时,一桌风格迥异却又意外和谐的美食出炉:
上有香煎牛排,色正香浓,放到米其林西餐厅都不露怯;
下有鲜香味美的烤茄子,叫人见了就想蹲在马扎子上大快朵颐。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竟完美融合在一起。
韩景亲自带人帮忙端过去,又跟余渝他们打了招呼,“既然是廖主厨的朋友,相逢即是缘,今天的消费免单,以后大家常来捧场。”
等他走了,余渝就问:“朋友啊?”
不是说没几个朋友吗?
怎么走到哪儿都有认识的?
廖初瞅了他一眼,“刚认识的。”
余渝眯起眼,意味深长,“刚认识啊……”
那你这交情来得挺快啊。
对面的霍女士眉心直跳。
她还是觉得自己的第六感没错。
越看越觉得这俩人有问题。
大家还是第一次吃廖初做的西餐,都觉得挺新鲜。
做牛排,头一个自然还是食材,但捶打、腌制和火候缺一不可。
这牛排足有一指多厚,可用刀尖轻轻一压,就透了。
截面中心是漂亮的粉色,丰沛的汁水顺着牛肉纹理肆意流淌,肉类特有的香气迅速弹出。
余渝咬了一口。
嫩,滑!完全不用费力咀嚼。
边角的部位还微微有些脆,带着点肉食烘烤过后的焦香,好像神来一笔,把本就美味的牛排香气又拔高了一个层次。
中餐大厨都这么厉害的吗?
韩景:“……”
并不,谢谢!
滑雪是很消耗体力的运动,一块牛排下肚,也才六分饱。
几人喝了点果汁解腻,又转头朝中餐区进攻。
烤茄子丑巴巴的,若单论颜值,其实很有点难登大雅之堂。
但是好吃啊!
软烂的茄子肉陪着蒜蓉肉沫,一点儿都不比刚才的牛排差。
蛋炒饭极清爽,再来一口土豆丝,软糯和爽脆的冲击,绝啦。
吃完之后,几个人都有点恍惚:
还能这么搭配的?
一群人累了半天,又吃得饱饱的,在暖烘烘的热气围拢下,就有点昏昏欲睡。
稍事休息后,便都歪歪斜斜回了房间。
得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晚餐!
如今廖初的体质得到极大改善,恢复得很快,半个小时后睁开眼,感觉自己就跟充满电的手机一样,精神满满。
果果还在睡,肉嘟嘟的脸挤在枕头上,还香甜地打着小呼噜。
按照以前的经验来看,这小家伙至少还得再睡一个小时。
廖初替她盖好被子,蹑手蹑脚走出去。
客厅对面的房间也静悄悄的。
余渝也没醒。
廖初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坐下,打开手机上网。
分别时看着柳溪精疲力尽的模样,竟然也抽空把刚才的照片发过来了。
廖初滑动手机屏幕,一张张看过去,然后在某个位置停下。
是他和余渝的合影,皑皑群山都是见证。
一共两张。
第一张,他在看余渝,侧脸上微微带着点惊讶。
第二张,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的余渝也转过脸来,笑吟吟的,柔和的五官好似比以往多了点认真。
廖初的手指忍不住往他脸上轻轻蹭了蹭。
真好。
他把照片保存下来。
带着果果的三人合影做屏保。
他和余渝对视的照片……做了背景。
手机是很私人的物品。
而此刻,里面隐藏了他最大的秘密。
像平淡生活中的一粒糖粉,虽然少,但足够甜。
做完这一切之后,廖初又认真看了手机背景几眼,这才调出搜索引擎的页面,往搜索框中默默输入一行字:
“抓娃娃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