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姬鹏过来吃饭。
小伙子愁眉苦脸的,跟餐厅中欢乐的氛围有点格格不入。
“怎么了这是?要放假了,怎么还不高兴了呢?”
余渝笑道。
最近姬鹏忙着期末考试,已经好久没来餐厅正经吃饭了,大多是姬总的助理给送到学校去。
也就是明天放假,学校特意给高三生减轻心理负担,今晚取消晚自习,这才有空过来。
姬鹏上半身瘫在椅背上,两只眼睛直勾勾望着天花板,目光呆滞,“暴露了。”
余渝愣了下才回过神来,“同桌?”
黑皮少年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边果果正在和倩倩翻花绳,旁边的赵阿姨一脸奶奶笑,倒不用费心看着,余渝赶紧过来挨着他坐下。
“你爸妈要棒打鸳鸯?”
少年人朦胧的感情,懵懂而甜蜜,一听到什么鸳鸯的话,少年还有点不好意思,黑色的面皮底下微微泛起一抹红。
“好像也不是……”
他摸着鼻子道。
余渝就有点不明白了,“那是怎么回事?”
姬鹏往四周看了看,见确实没人注意这边,才小声道:“就是我妈……”
临近年底,姬总忙于事业,倒没发现什么。
只不过姬太太跟儿子日夜相处,心思又细,难免窥见一点蛛丝马迹。
“我们不是明天放假吗?她说想请我和高敏吃饭……”
高三的寒假短暂而珍贵,姬鹏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被这个噩耗震呆了。
如果不是发现了,好端端的,哪个家长会突然提出请儿子的同桌吃饭?
早恋被父母发现还能有好?!
少年满脸愁苦的挠了挠头。
转过年来就高考了,要是影响了同桌的成绩,他自杀的心都有了。
说到校园恋情,其实余渝也是个菜鸡,半点经验也没有。
不过老话说的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他们两个臭皮匠凑吧凑吧,怎么也能当半个吧?
余渝琢磨了半天,“其实我觉得吧,事情未必像你想的那么糟糕。如果她真的想棒打鸳鸯,直接摊开了,让你禁止交往不就行了?”
在他印象中,姬太太是很开明,很通情达理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姬鹏眼睛一亮,“对啊!”
难道老妈还会同意吗?
不敢想不敢想……
不过心里好歹是有了安慰,姬鹏的表情明显轻松不少。
小伙子就着红烧排骨干了两大碗米饭,又额外打包了一份。
经过上次的外卖事件,一高的食堂进行了大整改,换了新的承包商。
做菜确实是干净了,分量给的也足,就是味道依旧没法和外面的比。
“嘿嘿,给我同桌送去。”
少年抱着饭盒一遛弯儿跑了。
管他明天怎么样呢,今天先把饭送了再说。
晚上余渝把这事说给廖初听,廖初也笑。
少年人的忧愁也是青涩的,可爱的。
“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的想法跟余渝差不多,如果家长真有心棒打鸳鸯,根本不用绕那么大弯儿。
余渝舀了一块雪梨,咯吱咯吱咬碎,“这个真好吃,跟罐头一样。”
最近天冷,屋里的供暖温度也随之升高,空气越发干,大人孩子的喉咙都不太舒服,廖初就买了新鲜的雪梨来切成块,用冰糖熬了,清热润肺。
他还往里面丢了几颗干桂花。
清亮的果汁里浮动着朵朵金桂,完全就是美貌杀手。
说这话的时候,廖初正在处理一盆山楂。
一颗颗山楂圆润饱满,核小肉厚,堆在大不锈钢盆里就很喜庆。
果果拿了一颗来吃,一口下去,一张小脸都扭曲了。
“好酸哦~”
说完,小朋友还打了个哆嗦。
廖初失笑,“让你等还不肯。”
这次知道厉害了吧?
这是今年刚收的山楂,品质相当不错,肉呈沙质,细腻绵软。
卖相也好。
奈何酸劲儿太大,空口吃有点儿受不了。
他准备跟雪梨一样,熬成山楂冰糖水。
在温暖的地暖房里,来一杯清凉的冰饮,再惬意不过了。
若有再多的,就做成山楂糕。
回头用真空袋密封起来,就能保存蛮长时间。
这个做起来费事,也赚不了几个钱,就不对外发售了。
果果流着口水,嘿嘿傻笑,把剩下的半颗山楂小心地放到茶几上。
结果几分钟后,这小家伙竟又砸巴着嘴拿了起来。
廖初诧异道:“酸啊。”
果果口水滴答的说:“好吃的。”
竟然真的吧嗒吧嗒把剩下的半颗吃掉了。
廖初都惊呆了。
光看着他都跟着倒牙。
余渝笑道:“小孩子的味蕾发育不完全,很多时候,他们尝到的味道跟成年人是不一样的。”
廖初一愣,还能这样的?
余渝把果果拉过来,“好吃也不能多吃,这个吃多了要不舒服的。”
即便小朋友觉得好吃,但山楂的真实属性却不会改变,吃太多就该胃酸了。
果果吸着口水点头,眼睛却还有点恋恋不舍。
不过说到好吃……
余渝忽然想起来一样东西,“这个做冰糖葫芦也应该挺好吃的吧?”
充满了暗示的一句话!
廖初瞅了他一眼,默默地端起盆子,往厨房那边去了。
余渝颠儿颠儿的跟着,身后还有一个小跟屁虫果果,“什么是冰糖葫芦啊?”
这个该怎么说呢?
余渝想了下,从手机上搜了几张冰糖葫芦的照片给她看,“就是这个,把冰糖熬化了,裹在山楂上,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果果哇了一声,“好漂亮!葫芦在哪里?什么是葫芦?”
余渝只好又给她找葫芦的照片,“你看大家都一节一节的,是不是很像?”
果果揪着小眉头看了半天,小声说:“不太像……”
冰糖葫芦是红色的,而且那么长,可这个葫芦是绿色的,还胖乎乎的。
小家伙还挺严谨。
余渝就笑起来,又领着她过去看廖初处理山楂。
之前也没准备做冰糖葫芦,家里没有专业工具,不过这也难不倒人。
廖初先把山楂的两头切掉,又用筷子小心的把里面的果核戳出来。
这一批山楂太酸了,吃多了伤胃,就分成四个一组穿在比较粗的竹签上,然后在案板上压扁。
带着金星的暗红色果衣没能支撑太久,很快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不情不愿地裂开,露出里面饱满的白色果肉。
压扁后能够最大限度地吸附冰糖壳子,甜味发挥得更充分,最适合这种果肉饱满绵软的山楂。
山楂一碎,空气中就泛起淡淡的酸味。
余渝和果果的口腔中本能地分泌起唾液,齐齐吞了下口水。
廖初失笑。
他把冰糖敲成更小的颗粒,放在干锅里,小火慢熬。
几分钟后,原本雪白莹亮的冰糖渐渐融化,又从糖汁变为微微泛着焦糖色的糖浆。
待到糖浆泛起小泡,就要关火了。
再久了,会有苦味,颜色也不大好看。
他把事先准备好的山楂串往里面裹了一圈,放在油纸上排好。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
如果心急,直接放到冰箱冷冻也可以。
不过既然说到挂糖……
廖初又从冰箱里翻出几颗苹果来。
余渝呀了声,“这不是我上次带来的吗?”
廖初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余渝就有点心虚。
前几天,他在路上发现一个老婆婆卖苹果,又忍不住买了不少。
这次倒是没有烂的,斤两也足,可谁知苹果看着不错,实际上一点都不甜。
而且放了几天之后,竟然就迅速变面了。
他们三个谁都不爱吃面苹果,就一直放到今天。
不过要这么扔了的话,又有点可惜。
廖初就决定拿来做个拔丝苹果当甜品。
只要掌握好了火候,拔丝系列其实很简单。
但只是“火候”两个字,就难倒了无数人。
“你给柳溪发个消息,让他等会来拿吃的。”廖初一边洗苹果一边说。
做这么多,他们三个一时半会儿吃不完。
“好咧!”余渝麻利道。
做好吃的插不上手,发消息他会呀!
专业厨师就连削苹果都跟别人不一样。
余渝就发现,看廖初削过这么多次水果了,那皮儿都没断过。
就很离谱!
再重复一遍刚才熬糖的步骤,把切好的苹果块丢进去,颠勺,翻个个儿,马上就可以出锅装盘了。
刚装盘没多久,柳溪父女就急匆匆赶到,进门就喊:“甜品在哪?甜品在哪?”
写小说是个很费脑力的活儿,需要大量的能量供应,柳溪正在那边馋甜味儿呢,余渝的消息就过来了。
简直是天降甘霖。
看着桌上那盘苹果,倩倩十分疑惑,“会像蜘蛛那样吐丝吗?”
丝在哪里呀?为什么没看见?
廖初夹住一块苹果,慢慢往上提,然后大家就眼睁睁看着它表面淡琥珀色的糖浆一点点拉成长长的糖丝。
四名围观群众整齐地张开嘴巴,发出喔喔的赞美声。
糖丝太长了,也不方便,廖初见好就收,用筷子卷了几下,往备好的凉水碗里一蘸。
柔软粘稠的糖浆立刻凝固,变成淡金色的糖壳。
齿尖慢慢压上去,能听到清脆的碎裂声。
而偏偏里面的苹果又是绵软的,也算另种意义上的外酥里嫩。
冰糖的甜味和苹果的清香依次呈现,好像拆礼物一样,给人一层一层的惊喜。
等吃完拔丝苹果,冰糖葫芦也凉得差不多了。
它的原理和拔丝苹果一样,但却又是截然不同的口味。
山楂的酸很好地冲淡了大量甜食带来的腻味,令人口齿生津的同时,腹中的饱胀感也消减不少。
吃完一串糖葫芦的柳溪摸着胃,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
糖分很好地抚慰了他被稿子反复折磨的沧桑内心,连带着精神都有点愉悦了。
不过成年人的自控力在此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因为之前一直饮食不规律,他得了慢性胃炎,不敢一次性吃太多刺激性的食物。
“这个滋味真好,跟我记忆里的冰糖葫芦一模一样。前几天我出门的时候还看见有卖冰糖葫芦的,你们猜一串多少钱?十块!这不抢钱吗?我小时候才五毛……”
就这么着,还难吃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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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姬太太来订包厢,“要小的那个。”
廖初立刻联想到昨天余渝跟自己说的情况。
对那位第一个贡献给自己满意点的少年客人,廖初还是有点特殊待遇的。
于是……他在心里默默地替对方祈祷了。
系统懒洋洋拆台,“未检测到任何信仰之力。”
廖初面不改色,“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他也只能帮到这一步了。
下午四点多,姬太太果然带着姬鹏和他的小同桌来了。
那个叫高敏的小姑娘明显有些忐忑,还有点腼腆,“阿姨,在外面随便吃点就好。”
廖记餐馆可挺贵的。
姬太太很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反倒把自家儿子扔在后面,“一顿便饭而已,花不了多少钱的,而且鹏鹏的成绩进步这么多,可都是你的功劳,阿姨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看着眼前这一幕,姬鹏心里就跟做过山车似的。
一会儿觉得老妈情绪这么高涨,结果应该不会太差?
一会儿却又觉得,女人心海底针,面上看得也不能作准。
上楼梯时,余渝就冲他使了个眼色,又用力握拳:
加油啊!
姬鹏深吸一口气,有气无力地回了个握拳:
我尽量。
不管怎么说,哪怕回头挨打也认了,反正一定要把同桌摘出去!
“啧啧,青春啊……”
熟悉的感慨在余渝耳边响起,吓得他直接炸毛,“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宋大爷倒背着手,不答反问:“这是要见家长了?”
余渝恨不得去捂他嘴,“您老可别乱说。”
这才多大?以后的事都没影儿呢。
再说了,小孩子家家面皮儿薄,给他们听见了,多不好意思。
大家认识这么久了,关系相当不错,放在外面也能当半个亲人使。
此时姬鹏少年正遭遇人生中第一次大波折,众人就挺替他着急上火的。
吱吱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这也看不见啊……”
要是在大堂就好了,万一有个什么,大家还能见缝插针劝一劝。
众人点头。
点完头又觉得不对劲,“你怎么还没回家?”
这都快过年了!
吱吱嘻嘻笑道:“急什么,机票什么时候都有。”
回家后,难免要走亲戚,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各门子什么叔叔舅舅的,都嘴碎,又要催婚了。
想想就烦。
余渝刚要说晚了机票会贵,可刚一张嘴就想起来,眼前是个名过其实的富二代,就又把那劝说的话囫囵吞下去了。
廖初一掀帘子出来,就发现这群人正挨着脑袋扒在楼梯上,鬼鬼祟祟往楼上看,形迹十分可疑。
他熟练地往余渝后颈上捏了把。
余渝嗖地捂着脖子转回来,白皙的面皮上都染了血色,“干,干嘛!”
活色生香。
廖初脑海中毫无征兆地冒出来一个词。
“我还要问你们干嘛。”廖初扬着眉毛问道。
给外头的人看见,像话吗?
现在还没到饭点,餐馆里没几个客人,大多集中在一楼大厅。
可饶是这么着,偶尔还有人往这边看呢。
一群人就嘿嘿笑着装傻,然后一哄而散。
廖初有点无奈,“都多大的人了……”
还偷听呢。
不光食客们好奇,楼上包厢里的姬鹏和高敏也都快好奇死了。
进去之后,姬太太也不说正事,就是点菜,又问高敏喜欢吃什么,还有他们平时在学校里的事情。
姬鹏忍不住催促,“妈,有事儿你就赶紧说,人家还要回家呢。”
高敏小声道:“没,没关系的,我给妈妈打电话了,说要跟同学出来玩,晚点回去……”
姬太太瞅他,“儿子大了,不爱跟爸妈说心里话了,妈妈问问同学还不行啊?”
姬鹏缩了缩脖子,认命地给大家端茶倒水,“行,行……”
看着这对母子的相处模式,高敏突然就放松下来。
“也没什么,他很用功的,昨天我们还对了答案,我觉得他有可能进前十名。”
姬鹏忍不住挺起胸膛。
听见了吗?
你儿子!
要考入班内前十啦!
简直是历史性的突破!
姬太太喜出望外,“真的?你可不许骗阿姨啊。”
高敏笑道:“当然不会。”
姬太太就念佛。
如果真能进班级前十,至少一本大学是没问题的了。
实在不行,就选个冷门专业,没准儿能往一流大学冲一冲。
姬太太越看眼前的小姑娘越喜欢,再瞅瞅儿子,就有点犯愁:
这儿子有点蠢啊,各方面的。
“敏敏啊,”姬太太给高敏夹了一只虾,和和气气道,“介意阿姨这么叫你吗?”
姬鹏差点被自己呛死,大声咳嗽起来。
高敏一张脸涨得通红,很有点不好意思,“不介意……”
姬太太怕她害羞,不肯吃,甚至主动帮忙剥虾,又和声细气道:“阿姨今天请你来呢,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紧张。首先呢,阿姨要谢谢你对鹏鹏的帮助,这孩子不像你呀,以前很不懂事的,我跟他爸爸都好操心的啦……”
高敏摇头,认真道:“阿姨不要这么说,姬同学很好的。”
姬太太含笑看着她,“你这么说呀,阿姨就放心啦。”
高敏突然意识到什么,脸上几乎要滴下血来。
姬鹏脸上做烧,忍不住低声哀求道:“妈……”
姬太太不理他,温柔道:“少年时期的感情是很珍贵的,就像一生只开一次的花,有人想开,却没有机会的,应该珍惜。”
她真的太过温柔,温柔到高敏都有点想掉眼泪。
她爸妈都是高中老师,从小对她就很严格,成绩稍微有一点波动就要挨训……
她从没想过,原来世界上真会有这样温柔的妈妈。
姬太太又分别给他们夹了点鱼肉,认认真真地说:
“世界这么大,年纪轻轻就能遇到喜欢的人,是很不容易的事,不管以后会如何,这段经历一定会是你们人生中无法磨灭的珍藏。
未来还很长,会有很多你们现在想象不到的困难,如果能有心意相通的人彼此扶持,好多困难,也就不是困难了。
我不会反对你们交往,但还是要说一句,作为学生,你们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学习,成绩一定不可以下降的,好不好?
大学是一定要上的,还要上个好大学,不要听外面什么读书无用的话,相信我,读书是很有用的。
你们要走出去,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
他们都有着光明的未来。
所以,畏缩、恐惧,都不应该存在。
来之前,两个孩子做过很多假设,甚至都想着万一当场言辞激烈,该怎么办?
可现在……
姬太太擦了擦手,微笑着看向两个孩子,“所以,好好的,以后一起拿着录取通知书给我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