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徹终于哈哈大笑起来,脸色也不似先前般阴郁,看着杜袭的面庞,仿佛若有所思,最终抿嘴一笑,不再提起这先前的话语,带着杜袭在围场里四处闲逛,若是遇见猎物,也顺道猎上几只,或送或赏,各有分配,连杜袭先前猎到的两只野鹿也都被充了公,成了齐徹赏赐施恩之物。
待到锣声响起,众卿家都从围场回来,各个手中的猎物都十分丰厚,就剩下杜袭一个人的手里,什么都没有。
反倒是齐徹笑了,“看来亏得孤拽了杜卿去猎物,这泰半的猎物可都是出自于杜卿之手。不然若是孤放了杜卿去与你们相争,怕是这犀角弓还真的就与你们都无缘,而这孤的赏赐又是不够分赏,只怕爱卿们私下里要嘟囔说孤小气了。”
楚玉堂躬身道,“臣等可不敢嘟囔大王小气,只敢说大王还是偏心。旁的臣看不出来,这如今杜将军手中的力碎星弓,可不比这犀角弓差,何况这还是大王的爱物。想来为了诸位将军都能得到赏赐,大王也是忍痛割爱了。只是没想到杜将军竟然还能对大王趁火打劫。若是知道有这样的好处,臣便是不去争这张犀角弓也得跟在大王身边得些好处才是。”
原本大家看见杜袭手中连一只猎物都没有,还有人想要出头戏弄两分,可听见齐徹和楚玉堂这一唱一和,纷纷都笑了,那份嘲笑的心思也都只得熄了。
杜袭也知道齐徹的好意,只是没想到楚玉堂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替她解围。
不管是为了讨好齐徹的缘故,还是旁的,杜袭觉得自己也都得承一乘这一份情。
最终这犀角弓没能落入杜袭的手中,也没能落入楚玉堂的手里,反倒是被一位宗室子弟,清河君主的孙子齐然得了去。
这诸位将军在猎场上虽然武艺出群,但也不会真的为了一张犀角弓就要奋力出头。大家都是在战场厮混的,弓马虽好,但也比不上能用得顺手的旧物。反倒是在京宗室子弟和年轻的将领,最是喜欢在这个时候出头,既能出彩,又能在大王面前露脸,是难得的晋升的好机会。
果然这位齐然除了得了犀角弓,还得到了禁军中的一个位置,成了人人羡慕的禁军侍卫,就近能在大王面前露脸,将来的仕途已经可见,一片光明。只要不犯上作乱,凭着他的神兽和宗室北京,将来必然也能混得一个承袭的爵位。
除了齐然,在狩猎中表现出色的不少宗室近亲也都得了一些封赏,其中还有蒙妃的幼弟。一时间人人高兴,到了晚间,又是晚宴,是齐徹恩赏诸位将军的机会。
按照规矩,一般对将领们赏赐金银彩帛是不大有用的,毕竟在战场上常年待着的将领来说,没什么机会能用这些东西,所以大多时候,都是赏赐姬妾侍奉的。
齐徹也不例外,因为新王登基的头几年里,总有些恩赦,今年便轮到了放阴,也就是释放一批宫女女官出宫,允准其回家嫁娶。齐徹就下令选了一批在围场侍奉的宫女,分赐给了诸位将军做个侍妾。
只是唯独杜袭是最不好打发的,她是个女人,自然也不需要什么姬妾侍奉,杜家也没有旁人了,就剩她一个孤女,也没有家人可以恩赏。
蒙妃坐在一旁,娇笑道,“大王对杜将军的赏赐合该不一样,旁的将军要的是姬妾,这杜将军用不上,大王便赏赐点杜将军能用得上的吧!”
齐徹“哦”了一声,“爱妃有何主意?”
蒙妃看着杜袭,“杜将军为国在边疆浴血奋战,可说到底也还是个女儿身罢了。既然旁人都赏赐了姬妾,大王何不赏个大些的恩赐,给杜将军赐个婚。这女儿家再有天大的本事,也终究是要嫁人的。平日里只因为杜将军在外征战,又没有父兄为其操持这样的事情,于是大家都忽略了。若是大王能够为杜将军择选一门上好的亲事,才是对杜将军最大的恩赏,也是奖赏杜将军在边境多年为大王镇守边关的功劳,不是?”
杜袭听到最后一句,才抬眼看了一眼蒙妃,这个在宫中如今位比王后的女人,便是齐徹前来秋狩,也要带上的女人。
娇媚、温婉,这是杜袭看到她的第一印象。
得宠是在情理之中的一个女人。
杜袭不太会看女人,但是会看好人和坏人,蒙妃的眼中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反而确实只是在提出一个她以为是为了杜袭好的建议。
身为女人,她想要的,的确是得到一个良人相伴,而齐徹也确实是她以为的想要的良人。
后宫之中,蒙妃是仅次于王后的地位,更是宠冠六宫。这世上的女子,大概所求的也就是这样了。
齐徹想了想,抚掌大笑,“爱妃果然是聪慧过人。果然是上好的赏赐。”
但是杜袭笑了,她想要的可不是一个良人。
她起身道,“蒙妃娘娘的好意,臣心领了。大王的好意,臣也心领了。只是国仇未灭,何以为家,臣如今没有父兄,本就是一个孤女,心中所念所挂无一不是家国之仇。若是不报家国之仇,臣实在无心念及小家之事。此等心肠,还请大王能够谅解。”
齐徹的眼神忽然冷了冷,“家国之仇?镇国大将军的仇,难道杜卿还未报吗?叶罗安已经惨死牢中,安水的军权不也已经在你的手里了。还有什么家国之仇未报?”
杜袭低声道,“臣还有一仇未报。”
“哦?”
“臣还有一位堂叔,自小对臣最是疼爱,臣年幼在军营的时候,父帅因为军务繁忙,很少有时候陪伴臣,大多时候,臣都是跟着臣的堂叔,还有两位堂兄一同生活。
安水之战中,臣的堂叔随同父帅一同出征,被指派绕后切断叶罗安的粮草,也因此死在了靖远谷之中,被灵幸元所杀。而两位堂兄也随同战死,因为安水被攻破,堂兄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也都因此死在了安水之战中。叶罗安虽然死了,父帅的仇已经得报,可是堂叔和堂兄的仇,却未能得报。
灵幸元至今还幸存不说,还在大梁朝中居于高位,安然无恙。臣每逢夜间,总能在睡梦中见到臣的堂叔和堂兄,梦见他们身临战场之中的场景。”
杜袭微微皱眉,说着,眼神中多了两分水意,声音也哽咽了两分,“臣知道,堂叔和堂兄能为国捐躯,是我们杜家的本分,更是荣耀。可是对于臣而言,除了国家大义之外,还有一份私人情义。若不是灵幸元的缘故,堂叔和堂兄至今还能为大王效命,为大齐镇守边境。两个杜家的子嗣,也不至于惨死,致使杜家后嗣无人,终究终绝于臣这一代。”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的,在场的许多将军们也都是经历过亲人离散之痛,尤其是在战场上多年拼杀出来的将领,更是多少都经历过这些生离死别的事情。于是杜袭所说的这番话,也不由得打动了许多人。
齐徹见她这般说法,也是无奈了,“既然你知道杜家后嗣无人,难道不更应该早日里成家,为杜家留一条血脉。”
杜袭笑道,“这向来子嗣都随父姓,便是留了血脉,也不是杜家的血脉,这有了和没有,也并没有什么区别。何况,为人妻母,需要温婉贤良,若是上阵打仗,臣自问绝没有推辞,可若是要臣在家中绣花打理庶务,可真是为难臣了。还请大王能放过臣吧,还是留臣在战场上为大王效力吧!”
方才下午在围场之中的时候还伶牙俐齿,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到了朝臣们面前就一副示弱刚直的模样。
齐徹微微挑眉,只觉得这杜袭也有这样装腔作势的一面,果真有意思,这女人和男人还终究有些不一样。
“既然如此,孤便给你三年的时间吧,不论如何,杜家的血脉也总要有,也算是孤体谅镇国大将军的心愿吧!”
杜袭还想要反驳,却被齐徹的眼神给制止了,“孤会给你做最好的安排,必不会让镇国大将军失望的。杜卿还是不要再推辞了。”说罢,就不肯再让杜袭开口推辞了。
晚宴结束之后,杜袭从帐子里出来,回头看见那明暗黑色的帐子上头雕龙祥云的团甚是威武庄重,心里却冷了冷。
三年……
时间对于她来说,已经渐渐失去了意义,她要等,等一个人。
纵然很多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她所等的,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更不知道,她准备好的终其一生的等待,究竟是不是应该的。
只是她看到的是,她已经不能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