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并大梁的战役,从齐居即位的乐熹元年一直持续到乐熹七年。
杜袭率领杜家军对着大梁的精度长驱直入,没有一个人能阻拦,甚至无人敢阻拦。接受大梁皇室的印玺之时,忽然道,“听闻宁昌公主至今还是寡居?”
楚玉堂死在盐瓦城,齐居回了齐国做了大王,她生命中两个做她丈夫的男人都在那一年,都被杜袭从她那里夺走了。
齐居做了齐国之王后,杜袭就同大梁宣战,齐居也没有要接她入齐的意思,一度让宁昌公主从荣极跌到了低谷,成了大梁的耻辱和笑话。
可是当今日再次听见宁昌公主的名号,已经年迈的皇帝忽然有些恍惚,这个女儿……
而他身后侍立的宦官替他回答道,“是,宁昌公主一直都在府中寡居。”
“今日为何不曾见到?”
这是什么意思?
阶下的臣子们大都面面相觑,不明白杜袭的意思。
“宁昌公主既然是当年梁侯已经做主嫁于我齐国君主,今日理当前来代表我大齐之主,一同接受众臣的朝拜。”
这话本也是没毛病,只是这宁昌公主,如今应该称呼宁昌县主了,她原是梁侯之女,如今倒是反过来要梁侯给她行礼了。众臣面面相觑,不知道杜袭究竟是不是故意的,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梁侯,但即便知道是如此,却也没有一个人敢违背杜袭的意思。
宁昌县主被匆匆请来的时候,杜袭差点有些认不出她的样子来。当年她的匆匆一瞥,也不得不承认是一个绝世的美人,带着美人的孤傲和不可一世,宛若是高岭之花,只可远观。
而如今的宁昌县主在多年的冷落之后,早已不复当年的风采,灰白的脸色,高耸的颧骨,突出带着血丝的眼睛,毒恨地看着眼前的每一个人。这样的怨毒,宛若一个疯婆子,只能让人觉得可怖。
当初的美人,所有的灵气也终究被岁月和人事给磨尽了。
她由杜袭扶着走上金阶,在杜袭的护卫之下接受了众臣的朝拜。她看着跪在金阶之下的梁侯,眼中升起了浓浓的痛快之意,“没有想到有一日我也能等到这一天。”的
梁侯的脸上满上难堪,他在这个皇帝之位上也做了二十余年,从来就只有别人对着他朝拜的时候,但今日,一切都反过来了,从今以后,他要摈弃数十年来的高高在上的尊贵,对着曾经在他国中本来要仰仗他鼻息才能生存下来的质子叩首跪拜,对着他的女儿低头,这才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他脸上的那看越是明显,宁昌县主就越觉得痛快。
数年前她的生辰一日之后,她就如同从云巅之上跌落到了泥底,所有的尊荣恩宠都在一夜之间不复存在,她才知道,对于她的父皇来说,她的美丽也好,她的尊贵也好,都只是利用她的工具罢了,当有一天,她的美貌不能够再给他带来任何的好处的时候,她就如同一件破烂的衣服,随手可以丢弃,任人践踏、凌辱。
一直爱护她的父亲,忽然如同一个恶魔一般,翻脸无情,露出了原本的面貌,她示弱珍宝的亲情竟是半分也不复存在了。
她坐在金阶之上,忽然笑了起来,然后越笑越大声,宛若一柄利器划破了整个压抑的气氛。
她笑着笑着就哭了,她指着金阶下跪着的梁侯,对杜袭道,“杜将军,你看啊,真是可笑啊!”
杜袭没有接她的话,反而递了一张帕子给她,“县主小心哭伤了眼睛。”
她接过,一边笑一边擦着眼角的泪水,“杜将军,你不觉得可笑吗?”
“县主今日心情不大好。”
宁昌县主摇着头,“你,梁侯,上来吧!”
梁侯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着牙不肯动。
杜袭看了梁侯一眼,他颤颤巍巍地起身,一步一步,缓缓往上走去,每走一步,都宛若踏在炭火上一般,觉得举步维艰,每踏一步,都像是要扯掉他的一层皮一样痛苦,他终于走到了宁昌的面前,低身跪下。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那眼神宛若是在打他的脸一般,一下一下,让他几乎抬不起头来。她忽然敛了笑容,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曾经抱着她长大的父亲,在她的母后还没有薨逝之前,她还是尊贵的皇家的嫡长公主,他也是真心珍爱她的父亲。他常常抱着她在御花园中散步游玩,便是每日政务再忙,也会陪伴她少许时分。这是全宫中的兄弟姊妹没有一个人能够有的恩宠和殊荣。
可后来……
一切都变了。
他的头上已经生出了华发,岁月已经让他变得越来越苍老,在人心算计之中,渐渐爱你没有了当年的慈爱、没有了当年的胸怀。
她伸手把帕子直接丢到了梁侯的脸上,然后小声地笑了起来,又放肆又克制,然后终于大笑了起来。
跪在底下的一些老臣终于是忍不住了,站起来大骂道,“陛下再如何也是公主的父亲,如何敢这样侮辱一国之主,大梁之君!”
宁昌顿时敛了笑容,狠戾地看着那个站起来指责她的大臣,“好,好,好!都说冯大人是耿直忠臣,向来刚正直谏,上谏言天子,下照拂百姓,是被人人称颂的不阿良臣。”
她对着下面跪着的大臣们,一个一个冷冷地扫视过去,他们当中每一个都是她的敌人,曾经劝着她父亲纳娶继后,“杜袭,你看看他们,一个个哭丧着脸,好像是丧家之犬一般。他们这样子,哪里是真心臣服大齐啊,这样的人,必然降而复叛。杜将军,你还不快杀了,统统杀了,将他们统统杀了!”
她大笑起来,宛若疯癫了一般,手舞足蹈了起来,全然不顾了体面,杜袭便吩咐人将她送下去,她一路挣扎,还不忘记大喊着要把人全部都杀死。
这样一场闹剧,最终匆匆收尾,可杜袭却始终站在那里,好像就是要看着这一场闹剧似的,嘴角带着讥讽之意。宛若一个看戏之人,无论那戏台之上发生了多么蹊跷荒谬的事情,都只是一场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