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上过,忘川架奈何。传说奈何桥是架在轮回之间,没过奈何之前,尚还有回阳返生的可能。可一旦过了奈何桥,就是到了彼岸来世。正是因为有去无回,前尘尽忘,故而到此都得叹“奈何”,奈何前生尽,奈何世无常,奈何别离苦,奈何尽悲欢。”
看他们都被我口中“奈何桥”三个字惊住,我便继续解释道。
“那岂不是说我们过了这桥之后,就有死无生?”黑老三惊呼。
摇摇头,接着道:“过了地下悬河之后,应该就是真正皇陵核心的地界。古人有个事死如生的说法,皇陵地宫本就是准备给皇帝死后继续生活的地方。与阳间隔绝。奈何桥架在这里,许是有这样的用意。”
如此说下来,黑老三一行人面上的惊惶才安定一些,翁子胥笑了一下,道:“晋升兄,那我们现在就过河?我看这三层,确实是上层最稳当,我们从上层走罢!”
“且慢!”我叫住他,面色凝重的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三层奈何桥只是做摆设?想走哪条就走哪条?这地下悬河布置的巧夺天机,龙气隐现。如此一条突兀的奈何桥架在这里上千年,要说只是装饰,我可不信。”
“可!这桥难道还真能分善恶?”翁子胥满脸的诧异,显然半点不信。
这次我也没有反驳,因为我也不知道这桥到底有何种手段来分辨善恶,玄学一道博大精深,但于人心之事,同样莫测。我只是再一次劝道:“最后提醒一次,这里可能有怎样的危险我也无法预料。奈何桥架在这,也是一种提醒。”
“晋升兄,这一趟下来,早已做好了准备,定是要进去的。还请晋升兄成全。”
白苏之前说得对,人就是这样,总是忙忙碌碌的追求自己未曾有的,难以珍惜已经有的。但往往成大事者又需这般,优柔寡断思前怕后的人,难成大事。话已至此,我也不再劝。
“我先上前试试,没顺利走过之前,你们不要轻易上桥。”最后与他们告诫一声,自己率先一步,往钢索而去。
越走上钢索,阴风吹的越是厉害,寒冷刺骨,浑身如置身冰窟。四周还隐隐有种种低语、暗叹,仔细听上去却又听不清说了什么,竟不知是人的言语还是风声。
一上桥,我的目标就是往最上层钢索走去,那里最稳当,同时我也桥到底要以何种方式来窥探人心善恶,只有搞清楚这个,才能知道后面那些人该怎么才能安全通过。
“呜呼!”
没走几步,忽然间四周起雾,速度飞快。片刻功夫已将四周一切遮得严严实实,无论向前还是向后都已看不清,我也不敢托大,小心扶住钢索,以免不小心跌落下去。而且这大雾必然只是刚刚开始,若只是有雾气遮掩,小心就能过去,那也太过容易了一点。
“过桥者,你此来,用心何如?”
果然,雾气中传来声音,声音极是沉稳老练,像是一位有智慧的老人家。我听不出声音是从何处而来,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有声音响起。心里暗自猜疑,这奈何桥刚一上桥,就有声音响起,还真是玄乎,就是不知是否这声音所问,就是问人心善恶。
略作思索,自觉无愧地说道:“晚辈来此,全为助人。亦是为了破邪显正。”
说完,雾气中的声音久久沉默不语,半天没有回应。等地我都有些焦躁起来,也不知那声音还会有怎样的问题,总不至于这样就会让我过去?
“登此桥者,必过心试,于心试中分辨善恶。过心试时,将忘却前尘往事,唯以一片真心入试,善者登上,善恶混沌者过中,恶者沦下。一经入试,醒来时或已登彼岸,或落于底。全无半点自主,汝可欲试?”
倒是不曾想到,刚才我还劝翁子胥他们放弃,现在上桥后就被奈何桥劝我放弃。这倒是勾起我的兴趣,所谓心试,该如何试?
“晚辈自问向善行善,有何不敢?愿一试!”
“如此,便往前!”
雾气中的声音再次传来,古井不波的语调,似是混不在乎我的答案,仅仅是履行职责劝人离去,或导人向前罢了。
抬脚继续向前,越走,雾气越大。这一次,我甚至觉得头脑开始昏沉,双眼模糊。我努力地睁开双眼,向看清周围,更是希望对抗这股使我头脑昏沉的力量。
最终,还是昏沉过去,只觉眼前一黑,就没了意识……
“子升,你说我这样是对是错?”
面前,一个穿着打补丁深衣的壮硕大汉问我道。
一愣神,我只觉得眼前的大汉很是熟悉,但竟然想不起这是谁。甚至于我连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了。
冷风吹在身上,浑身一个激灵,觉得脑子清醒了一些。此时我正站在一处城墙的墙头之上,除了我和大汉外,身边还有许多身着甲胄的兵士在上上下下,十分忙碌。从城头往下望,不远处的平坦地上,正有一支扎营的军队,营房绵延出去数里,点亮的火把如星河般密集,似一条闪着点点火光的长龙般延伸到不知尽头的地方。
“子升!怎么了?”
许久不答复,大汉关切的看向我,继续问道。眼前的大汉胡子拉碴,有些不修边幅,皮肤粗糙黝黑,一身打满补丁的深衣,脚上还穿着草鞋。腰镶一柄长剑,他握着剑柄,颇有大将风范地站在墙头,用睥睨的眼神望着眼前的长龙。
逐渐清晰的脑子,让我想起了眼前的一切,眼前的大汉姓莫,名胜,字孟季。而我叫陈晋升,字子升,眼前大汉与我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莫胜为人最讲信义,可眼下遇到一件让其极为犹豫之事。
天下恰逢乱世,无有共主,各自征战。莫胜信君子之学,体谅贫苦。所以自弱冠以来,一直游走天下,将那些因战乱流离失所的孤儿,或因贫困而无力生存的人聚拢在一起,教他们学问、武艺,希望他们能有一技之长养活自己。
年常日久,这些人中有的离去,也有的选择追随莫胜。以莫胜的志向为自己的志向,愿助他一臂之力,匡扶天下,使其回归到太平无战的时候。但莫胜反对征战,所以虽然追随者众,却并未有夺占天下的野心,反倒时常帮助弱小的势力抗击强敌。
几年以前,这座城的城主曾与莫胜是好友,两人定下盟约,剖玉环为符信。不见另一半玉,莫胜便替城主守城。城主本是此地霸主的手下心腹,城池为其封地,但城主平时却不在城里,也因此与莫胜有这剖玉之盟。
后来此地霸主突发急病去世,两子相争,城主支持的那一方不幸落败,迁怒于城主。城主不得已,逃往他方,直至今日也是生死不知。
如今,新霸主要来收回封地,这本是正当之事。可莫胜已答应城主,并与其剖玉为盟。现在新霸主拿不出另一半玉环。莫胜便拒绝了交出城池,于是新霸主大军压境,要求莫胜交出城池。
一方是弟子们忠心追随,更有着平复天下,拯救黎庶的宏愿。一方又是朋友君子之义,剖玉为盟之信,如何可轻易改变?便是莫胜这样的人也是两难,站在这城头上看着压境的军马,面虽平静,心绪也是难安。
“孟季兄,我觉得你应该交出城池。到如今,你已尽其义了。”我出声劝莫胜道。
“子升,按捺许多时日,你终于愿意开口了。正好,你且说说理由,我想听。”
莫胜闻言大笑,像是等待我开口已经等了很久,想来也是瞧出我同样矛盾,该不该劝他做背信之人。
我正色说道:“此事追根溯源,城主之城,本就来自此地霸主。如今老霸主升天,新霸主得承其位,已是名正言顺。其有意收回城主之封地,于礼于义都是应当。退一步说,孟季兄你答应城主为他守城,他如今已是生死不知。我们这不过一百多人哪里守得住?为其效死如果对城主是有益的那也还好。只是我们如今所为,对城主却是毫无半点益处,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莫胜笑着接过我的话,后面的话我不忍说出口,莫胜却已知晓我的意思。他接道:“不过是愚忠罢?子升,你是这个意思!”
我沉重的点点头,眼下大势如此明了。新霸主之所以还未攻城,本也是怜惜莫胜的义名,所以给了三日宽限,还许诺莫胜可以前往新霸主的府上为其效力。
“子升你说得对,何止愚忠?简直是愚蠢的行径,我又何尝不知?”
有些惊讶于莫胜的答话,难道他已经想通了?就差我这临门一脚替他说出这番道理?他就会开门献城?
虽然这是最好的决定,但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快,这不像是莫胜的为人。而我的内心深处也有个声音似乎在告诫我,不该这么做,如果这么做,必然会造成一些不可挽回的事。
“叮咚……”
莫胜叩指轻弹半块玉环,玉环发出清脆的鸣响。正是他和城主剖开结盟的那块玉环。
“可每当看见这玉环,我心总是不安呐!”莫胜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