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
哒。
哒。
夕阳残照,山林向晚。
一匹骏马马蹄急促,在山林的蜿蜒小路上疾驰。
“褚青霄!再坚持坚持,穿过太玄山我们就到黑虎城了!”
楚昭昭满头大汗,她朝着耷拉在她背上的少年如此言道。
可褚青霄却是双目紧闭,脸色发白,并无法回应她的话。
这是离开武陵城后,褚青霄的第二次昏迷。
与第一次一般,这一次的昏迷也来得很是突然,没有半点征兆。
并且比起上一次的昏迷,褚青霄的状况明显有所恶化,他的呼吸变得困难,脸上的血色也消退许多,体内的血气之力仿佛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吞噬一般,飞速削弱。
而比起这些更麻烦的是,楚昭昭一开始的计划是今日一鼓作气穿越太玄山脉,如果时间太晚,就在山脉外的地界休息一夜,待到天亮再出发。
可褚青霄发病之时,他们已经走了大半天的时间。
身处荒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而褚青霄的状况显然也不能再拖下去,无奈之下,楚昭昭只能铤而走险,带着昏迷的褚青霄穿越这匪盗丛生的太玄山脉,去到山脉那边的黑虎城,给褚青霄寻找郎中。
……
太玄山脉的地势复杂确实名不虚传。
之前来时,她是随着常年往返此间的镖师们顺道而行,有他们带路倒并不觉得如何复杂。
可此刻带着褚青霄穿越此地,方才知晓,其中困难。
狭窄的山路蜿蜒,时不时她便需要放慢脚步,甚至下马领着马匹前进。且没走出一两里地都会遇见几个岔路口,在黑暗的天色下,想要辨别正确的路口并不简单。
楚昭昭忙中出错,便有两次选错了路,一次钻入了崖口,一次走到了断头路。
这一来一去耽搁了不少时间,褚青霄的状况愈发的糟糕。
楚昭昭连喝上一口水的功夫都顾不上,拉紧缰绳,便再次赶路。
也不知是她太过焦虑的缘故,还是胯下的马匹奔走一日过于劳累。
在行径到一处两侧都是茂密山林的隘口时,她胯下的黑马忽然发出一声嘶鸣,马失前蹄,跪到在地。
马背上的楚昭昭措不及防,身形与褚青霄一道从买背上被高高抛起。
楚昭昭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是在最关键的档口,伸出手,将褚青霄的身子抱主,身形在空中一转,将自己的背部朝向地面。
嗙。
这时,她的身子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哪怕是有修为在身,她也依然免不了疼得龇牙咧嘴,但好在褚青霄有她这个人肉垫子作为缓冲,并未有什么大碍。
她将褚青霄的身子推开,正要站起身子,却听见一阵脚步声在这时传来。
“老大!来货了!”一个粗狂的男子声音响起,语调甚是兴奋。
“他娘的,鬼鸦寨那些家伙忒他娘的霸道了些,这太玄山就这么几条道,被他霸占去了六道,留给我们这几条小路,只能抓些小虾米,还得语气好才能碰到!”又是一个声音响起,相比于前者,这个声音的主人语调要沙哑些许,说话时的语气中也明显带着几分怨气。
“有货就不错了,要不是老大去交涉,咱们这些人啊,怕不是早就饿死在了太玄山!”又有一人言道,声音沙哑,但语调比起前二者都要沉稳不少。
是山贼!
楚昭昭也终于回过了神来,她从来者对话中很快就辨别出了对方的身份,也想到了方才自己马匹的马失前蹄,恐怕也是这些山贼在从中作梗。
当然此刻她也顾不得这些,忍着后背传来的剧痛,从地上爬起身子,正要去扶起倒在一旁的褚青霄,想着寻机会逃跑,可还未走到褚青霄的面前,一群人就已经将她团团围住。
他们的手中拿着火把与刀剑。
火把透出的光亮并不能将这黑暗的山林彻底照亮,反倒是让众人的脸看上去明暗不定,多了几分阴森可怖之感。
当然,这样的阴森可怖,并不全是气氛所致,更大程度上是因为眼前这群山贼的模样。
为首的三人中。
一位是身材高大的胖子,手里提着大刀,满是横肉的脸上,左眼眼球凸起,就像是肥肉在油锅中走上一遭后,表面凸起的油泡,隐约甚是能看见一道道血丝从眼眶中伸出,与那眼球相连。
一位是身材与之截然相反,甚是干瘦的男子,他手提着一把钢叉,嘴角处有一道巨大的伤口,从嘴角蔓延到右脸脸颊。那伤口似乎已经腐烂,隐约能看见些许令人作呕的浓水。
而最后一位,乍一看倒是十分正常,身材匀称,背上负着一般长剑,藏锋于鞘。
但当他抬起头,整张脸上却满是仿佛被什么利器钉过豁口,密密麻麻,仿若某种鬼怪一般。
他们身后跟着的一群人大抵都是如此,或脸上有巨大的刀疤,或长有脓疮,一眼望去几乎没有一个正常人,在配上他们手中质量堪忧的火把。
火光跳动,将他们的脸照得明暗不定,一时间仿佛百鬼夜行。
“啊?怎么就两个人!?”胖子在这时言道,语气失望。
“蚊子再小也是肉,两个人总比没有人来得好。”瘦子接过话茬说道,言罢这话,他看向楚昭昭,脸上那道贯穿半个脸颊的伤口,随着他上扬的嘴角裂开,看上去甚是可怖。
太玄山流寇的恶名早已响彻这沧暮二州,加上这群人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楚昭昭看得都有些心底发怵。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她的嘴里如此问道,同时摆开了架势站在褚青霄倒地的身躯旁,一脸的警惕。
“姑娘不必害怕,我们是山贼不假,但只为求财,只要姑娘好生配合,我们绝不会为难。”那位负剑之人在这时言道,沙哑的声音宛如枯树被夜风吹动时,腐朽枝丫颤抖的声音
倒不是楚昭昭以貌取人,只是眼前这群家伙看上去当真不像是那种言而有信之人。
她沉默不语,并不回应对方,只是目光暗暗扫视过众人。
为首的三人周身的气机都极为凝练,隐隐能感受到些微弱的灵力波动。
那是三境武者灵府境才能散发出来的气机。
楚昭昭虽然也有三境修为,但她修行的观剑养意诀让她的战力只能依靠着长剑才能发挥出完全实力,而她那把剑……
她很快便意识到,单凭自己恐怕无法完成以一敌三的壮举,这还没有算上,三人身后跟着的二十来位同样手持刀剑的喽啰。
“你们当真只是求财?”她沉声问道。
“自然。若是有心谋财害命,方才姑娘倒地时,就没有机会再站起来。”负剑男子如此言道,说罢他的目光越过楚昭昭看向她身后倒地昏迷的褚青霄:“姑娘的这位朋友看上去病得不清,姑娘再耽搁下去,恐怕会让他错失活命的机会。”
男人的话戳中了楚昭昭的软肋,楚昭昭眉头一皱,并未犹豫太久,便将怀中的钱袋取了出来,远远的朝着众人抛了过去。
持刀的胖子接住钱袋在手里微微掂量,顿时脸色不满:“就这么点?”
瘦子也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楚昭昭:“姑娘不会不老实,把值钱的东西藏起来了吧?”
楚昭昭的心头一凛,暗以为这些山贼要出尔反尔,顿时面露防备之色:“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诸位是要出尔反尔?”
“是不是全部家当,那得我们搜过了再说。”负剑男子也在这时言道。
胖子顿时脸露兴奋之色,那凸起眼球似乎也因为此刻的兴奋,明显的上下颤了颤,他摩拳擦掌着就要上前:“嘿嘿,搜身这事,我在行,让我去!保证把她搜得干干净净,一丝不挂。”
楚昭昭顿感不妙,她的脊背弯曲,全身紧绷,已然做好了随时与这些山贼搏命的准备。
而就在这时,一只纤细的手从胖子的身后伸出,食指与中指弯曲,以手背重重敲了一下那胖子的脑门。
胖子吃痛捂住了头,回身看向身后,本欲发怒,可却见那里站着的是一位身材娇小,穿着一身与众山贼截然不同的干净衣衫的俏丽少女。
胖子脸上的愤怒在那时瞬息化作了委屈之色,他双手捂着自己的头顶,哭丧着脸道:“老大,你打我干什么?!”
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梳着两个马尾辫,两颊还有几分婴儿肥,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可爱的瓷娃娃。
可她的脸上却在这时浮现出与模样大相径庭的凶厉之色,她踮起脚抓住了胖子的耳朵:“打你?我没砍你就算是好的了!”
“说了多少次,我们是山贼,不是淫贼!我要再从你嘴里听见这种恶心的话,我就把你嘴给缝起来,再让徐爷爷用他锻剑的铁水给焊死!”
“你!听!见!没有!?”
“啊!不敢了,不敢了,老大,我错了。”胖子被揪着耳朵,嘴里连连求饶。
周围那群长得凶神恶煞的山贼们见状,更是一个个噤若寒蝉,那怯懦的模样好似眼前的少女是一位凶煞的魔神一般。
楚昭昭也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若非亲眼所见,她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个看上去乖巧可爱的女孩,会是这样一群凶神恶煞的山贼的头目。
就在她迟疑间,那少女已经收拾好了胖子旋即走到了楚昭昭的跟前,在楚昭昭古怪的眼神下,双手伸出,在她的身上一阵摸索。
楚昭昭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搜身。
大抵这少女方才料理那凸眼胖子的行径让楚昭昭对她恶感不算太大,故而也就未有反抗,但身子却时刻紧绷以防万一。
很快少女便收回了手,模样遗憾嘟囔道:“还真就没什么其他东西了……”
旋即她又看向躺在地上的褚青霄,也对下去一阵上下其手,却依然一无所获,只是在他包袱中看见了几把断剑,夜色太暗,她倒是没有细看,只是轻轻弹了弹剑身,大抵是觉得成色普通,便意兴阑珊的放了回去。
“没其他东西了,数数她荷包里有多少银子!”少女如此言道,迈步又走了回去。
那胖子不敢怠慢,赶忙将还在揉着已经红透了的耳朵的手收了回来,然后低头数着手中荷包里银钱。
好一会之后方才将钱袋递了上来,一脸谄媚的言道:“老大,一共十四两……”
少女接过钱袋,嘴里嘟囔道:“是有点少。”
旋即她又皱起了眉头,一边看向钱袋一边嘀咕着:“十四两,一半就是四两……”
“咳咳,老大,十四的一半,是七。”一旁的负剑男子,满是凹坑的脸上肌肉抽搐,小声言道。
“我知道!”少女闻言一愣,旋即瞪大了眼珠子,愤声道:“我的意思是,十四两的一半是四两加二两等于七两!”
“老大……四加三才等于十七……”胖子也小声提醒道。
“……”少女的身子明显一顿。
整个山林仿佛都能感受到此刻空气中弥漫的尴尬,静默了下来。
而下一刻,少女提起了钱袋,双眸之中怒火喷张,朝着胖子的脑门便招呼了过去。
钱袋重重砸在胖子的天灵盖上,一边打着,少女的嘴里还一边骂着。
“就聪明是不是!?”
“就里识数是不是!?”
怒骂声与胖子的哀嚎声响彻山林,周遭的山贼全都默契的将目光瞥向别处,似乎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只有楚昭昭看得目瞪口呆……
约莫半刻钟的光景之后,少女似乎终于发泄完了自己的怒火,她长舒一口气,又给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胖子来了一脚。
作罢这些,她又回头看了楚昭昭一眼,手中的钱袋被她一抛,扔向了楚昭昭。
楚昭昭一愣,下意识接过钱袋,钱袋中的银子尚在,只是约莫少了一半重量。
“我们苍鹰寨的山贼,劫道无论客人身上带有多少钱财,只取一半。”少女似乎看出了楚昭昭的困惑,在那时一本正经的说道。
“就跟渔民打鱼,会把小鱼放回湖中。”
“猎人捕猎,会把幼兽放生一个道理。”
“本姑娘称之为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
“啊呸,是盗亦有道!”
说罢这话,她的双眸中又有光芒亮起,又言道:“所以,下次如果你们还要从这里路过,记得走着条道,我们可比其他道上的山贼厚道多了……”
楚昭昭倒是平生第一次遇见这么儿戏的山贼,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对方热情的邀请,只能问道:“那我现在能走了吗?”
“当然。”少女言道,说罢打了个响指,她身后的山贼们闻声顿时让开了一条道来。
楚昭昭见状,心头一喜,这一出意外虽然让她提心吊胆一阵,但不过损失几两银子便摆平了麻烦,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赶忙将褚青霄放到马背上,正要离去。
可一旁的瘦子却忽然眼珠子一转,言道:“且慢!”
他说罢这话,看向少女言道:“老大,他们身上虽然没有其他东西,这可匹马市面上起码也价值三四十两银子,按规矩,她要么折价给我们现银,要么就得留下一半。”
这话出口,楚昭昭脸色一变,那少女却是点了点头:“有道理。”
“姑娘,我这朋友突发恶疾,急需赶到城镇医治,若是没马匹代步,时间上恐来不及,还望姑娘高抬贵手,暂时通融,这马匹的差价,我日后一定尽数奉上!”楚昭昭赶忙言道。
少女皱了皱眉头,看了看马背上昏死过去的褚青霄,犹豫了好一会的时间,方才极不情愿的摆了摆手。
“算了,今日就放过你,但你可要说话算话,别到时候让我沦为手下们的笑柄!”少女一本正经的说道。
楚昭昭闻言心头悬着的石头顿时放下,她赶忙道:“姑娘放心,我天悬山弟子言出必行,决不食言。”
可这话刚刚出口,那方才还动了恻隐之心的少女,却忽然身子一颤。
然后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中猛然凶光涌动。
她愣愣的注视着楚昭昭,寒声问道:“你是……”
“天悬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