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这场雨已经下了两天,仍然没有停歇的迹象,自从械斗事件过后,朱小桥村一直都不宁静,死者朱红卫家里偶尔能够听到几声哭泣,那是他的老娘,兄弟。朱红卫的妻子儿女都去了东江,他们要告状,要政府给个公道,要陈崇山偿命。
朱红星坐在灵棚内,一边抽烟一边大声道:“麻痹的,我还不信这个邪,就没有说理的地方,县里不给说法,我们告到省里,省里不给说法我们告到中央,一定要给我兄弟讨还公道。”
大哥朱红军瞪了他一眼,朝他使了个眼色,兄弟两人来到院子里的草垛旁,朱红军低声道:“你这张嘴巴也注意点,逢人千万不要乱说话。”
朱红星道:“怕个毛,我兄弟死了,我要个说法不行吗?”
朱红军道:“你昨晚输了五百多是不是?”
朱红星愤愤然道:“妈的个八字,一帮***串通起来搞我!”
朱红军气得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你有没有脑子,这种时候,还去赌钱,那钱是白来的吗?”
朱红星好不容易才把大哥的手拽开,苦着脸道:“不就五百多块吗?又不是输不起?”
朱红军道:“你争气一点,让人家知道这钱的事,咱们怎么办?”
这时候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警笛声,两兄弟都是微微一怔,慌忙出门去看。
两辆警车在他们家门口停下,六名警察走了过来,其中一人厉声质问道:“谁是朱红星?”
朱红星仰头挺胸的走了上去:“我是,有什么事?”
那警察威严道:“铐起来!”
朱红星听到要抓他,转身想跑,两名警察已经冲上来将他手臂一拧,双手铐在身后,然后押着上了警车。
朱红军慌忙跑了过去:“警察同志,你们不能随便抓人啊!”
那警察抖出一张拘捕令:“看清楚,我们是随便抓人吗?他涉嫌和一宗盗窃案有关,我们抓的就是他!”
当晚朱小桥村被带走的不仅仅是朱红星一个,还有六名村民被捕,这些人全都有份参与参与当日抢劫财物和械斗。
逮捕这些人是春阳县公安局局长邵卫江亲自下达的命令,上级对他们在这件事上的处理极其不满,邵卫江在考虑之后做出了重拳出击的决定,要用实际行动来震慑这些闹事的村民,同时利用这件事转移他们对陈崇山事件的关注。
前来的四辆警车正准备离开朱小桥村的时候,听到消息的村民蜂拥而至,现场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激动地村民将他们的警车包围起来,有老百姓开始向警车投掷石块,朱小桥村的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杜天野最近的休息都不好,凌晨两点钟的时候,公安局长荣鹏飞打电话过来,向他汇报了朱小桥村发生警民冲突的事情,杜天野一听就火了,越是想低调处理越是出事,这朱小桥村的事情怎么就没完没了了?
杜天野怒道:“老荣,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事态已经控制住了,为什么又突然激化了?”
荣鹏飞也是一肚子的火:“我也没想到邵卫江会唱这一出,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杜天野道:“老荣,你马上跟进这件事,不可以让事态继续扩大!”
荣鹏飞道:“我知道,我正在往春阳赶!杜书记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
杜天野挂上电话,有些疲惫的仰靠在沙发上,在这种时候,他心中更感到一种难以描摹的孤独感,身边连个可以倾诉的朋友都找不到。按照邵卫江的解释,他是想利用这样的方式震慑朱小桥村的那些百姓,避免围堵县委县政府的事件再次发生,可事实上却等于让刚刚趋于缓和的局面再度激化起来,无论邵卫江的出发点是什么,造成的后果都是不好的。杜天野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无助的感觉,这感觉让他忐忑不安,过去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执政能力,他认为自己可以掌控好江城这艘大船,可是现在他发觉江城上下暗潮涌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掀起惊天巨浪。自从卷入这场械斗以来,杜天野感觉自己就陷入了一个无形的泥潭,无数双手在拉扯着他,让他无法脱身,越陷越深。
手机在杜天野的手中反复旋转,他打开手机信手浏览着电话号码,当屏幕上出现一个号码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足足停顿了十秒左右的时间,方才按下了拨出键。
苏小红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慵懒,她轻声道:“这么晚打电话,有事吗?”
杜天野这才想起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他歉然道:“不好意思,我……我拨错了电话!这么晚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苏小红笑了起来:“错了就错了呗,我也睡不着,这么晚,你还想打扰谁?”
杜天野也笑了,他低声道:“最近好吗?”
苏小红嗯了一声:“生意不错,基本上了轨道,我可以放手给我弟弟去做,正准备出去旅游呢!”
杜天野道:“出去走走也好,整天忙生意,精神过度紧绷对身体不好。”
苏小红笑了起来:“我看是你精神紧绷才对,**心的只不过是皇家假日一间店,你操心的却是整个江城,我累了还可以出去旅游,你连出去都要工作!”
杜天野叹了口气道:“这就是身不由己,人走入仕途就等于放弃了自由。”
苏小红道:“适当放松一下吧!”其实苏小红也听说了发生在清台山的械斗事件,可她知道有些事并不方便问,杜天野给她打电话也绝不是拨错了号码,虽然看不到杜天野,可是苏小红仍旧能从他的声音中感受到那份孤独,女人特有的敏感告诉她,杜天野一定遇到了麻烦,他有心事。
杜天野道:“太晚了,你睡吧!”
苏小红轻声道:“你也早点睡,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楚镇南风风火火的赶到了江城,老将军顾不上休息,就前往金盾宾馆探望了被羁押在那里的老战友陈崇山。有江城市常委、江城军区司令员郭亮相陪,老将军在江城还是畅通无阻的。
楚镇南走入房间的时候,陈崇山正趴在桌上写字,工工整整的小楷,很专心,就算楚镇南和郭亮走进来的时候,陈崇山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郭亮本想说话,楚镇南伸手制止了他,他悄悄凑了过去,却见陈崇山默写的是诸葛亮的出师表。
陈崇山又写了十分钟方才写完,楚镇南就站在一旁看了十分钟。
陈崇山缓缓放下狼毫,搓了搓双手,转身道:“老楚,你怎么来了?”
楚镇南拿起他写的那幅字:“我喜欢,送给我了!”
陈崇山笑道:“你也懂得欣赏书法?喜欢就拿去呗!”
楚镇南看了一会儿,方才把那幅字放在桌上,看到郭亮仍然站在房间内,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出去等着,我跟老陈有话要说!”
郭亮虽然是江城军分区司令员,在楚镇南面前仍然只有挨训的份儿,他笑了笑,向两名负责看守的警察做了个手势,几个人一起退了出去。
楚镇南看到陈崇山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他在床沿上坐下:“老陈,你真是够牛啊!离开部队这么多年,枪法还是那么准!好样的!”
陈崇山叹了口气道:“我没想杀他,只是这一枪打偏了,要了他的性命!”
楚镇南道:“这种社会杂碎杀了就杀了,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刚刚问过,正当防卫,没问题!”他看了看房间的环境,点了点头道:“小兔崽子还算是有良心!”
陈崇山道:“老楚,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情?”
楚镇南道:“张扬给我打电话说的,他说你遇到了麻烦,现在死者家属口口声声让你偿命,我害怕你有什么事,一早就往这边赶。”
陈崇山对外面的消息并不知道,这两天他都呆在金盾宾馆,处于封闭状态之中,无聊的时候就写写字,因为杜天野特地交代的缘故,荣鹏飞对陈崇山进行了特别关照,让他留在这里也是为了保护他,陈崇山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会带给儿子不良影响,面对楚镇南这位老战友,他并不隐瞒,低声道:“老楚,我怎样都没关系,只是不想这件事和天野有什么牵扯。”
楚镇南道:“你开枪就是为了救他,怎么会没有牵扯?他是你儿子,不可能看着你这个当爹的出事!”
陈崇山苦笑道:“老楚,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
楚镇南道:“张扬那小子鬼机灵一个,他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原因,就是害怕杜天野难做,让我来出面保你!放心吧,你爷俩的事情我半个字都不会提。”
陈崇山这才放心下来。
依着楚镇南的脾气现在就要把陈崇山接到军分区招待所去住,可陈崇山不想这件事的影响继续扩大,再说住在金盾也没什么不好,公安系统对他一直都很礼遇,照顾的很周到。
楚镇南回到自己的吉普车内,郭亮道:“司令,他怎么说?”
楚镇南攥紧了拳头:“有没有请律师?老陈明明是正当防卫,警方为什么要把他羁押起来?那帮村民凭什么闹?犯了法,做错了事,居然还敢闹事,眼里还有天理王法吗?”
郭亮笑道:“司令,这案子不是还没结吗?谁也没说陈崇山犯罪,公安局把他弄到这里来还不是为了保护他?这也是权宜之计,要考虑到社会舆论压力。”
楚镇南怒道:“什么舆论压力,全他妈扯淡,老陈是正当防卫,就应当无罪释放,谁敢闹事?调部队过去,一个盯一个不够,我两个盯一个,我倒要看看是闹事的人多还是部队人多!”
郭亮只是笑。
楚镇南道:“笑什么笑?你这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眼睁睁看着我战友被人欺负也不帮忙!”
郭亮在楚镇南面前一点脾气也没有:“司令,你放心吧,照我看陈崇山没啥大事,这帮人表面上是在闹陈崇山,可实际上在闹杜天野,只要杜书记把问题解决了,这边的事情自然就迎刃而解。”
楚镇南道:“闹杜天野就是闹陈崇山!”
郭亮当然不会明白楚镇南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他笑道:“司令,你好不容易来江城一趟,这次要多呆几天,我陪您到处玩玩。”
“玩个屁,我老战友还在软禁,我哪有心情?”
郭亮道:“您先歇着,谢志国和洪长武都打电话了,他们今晚就到,您是司令,这种小事原用不着您来费心,我们一定把这件事做到您满意,陈崇山肯定会平平安安的,我保证!”
楚镇南这才舒服了一些,他点了点头道:“成,我就信你这一次,陈崇山什么时候被释放,我什么时候离开江城,不然我就在你家赖上一辈子。”
郭亮哈哈笑道:“我求之不得!”
郭亮嘴上说得轻松,可心中却明白这件事不好办,陈崇山的事情已经被放大到极致,现在江城体制内谁都明白,有人要借着这件事做文章,这次的目标所指就是市委书记杜天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