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遥从没见过妈妈凌素华这样,湿漉漉的头发紧贴脸颊,整张脸白的吓人,人更像是被抽走魂了一样没了精气神。
这么多年来,凌素华一直都是易家的支柱,可眼下,这个支柱却突然的崩塌了。
“没事没事,我们从头再来,你肚子肯定饿了,我先去热饭,咱们先吃饱肚子再说。”
没成想爸爸易成文的安慰却扯开了凌素华最不想面对的伤口,她可以失败,但不能在易成文的面前失败。
一直以来,在婚姻和家庭中,她都是强势的那一个,反过来被安慰,她有些接受不了。
凌素华苦笑着言语中还带着讥讽:“从头再来?呵,易成文,你这句话说得真轻松,你告诉我怎么从头再来?你有机会从头再来?去评上个正教授?”
易遥知道,爸爸易成文竞争教授失利让妈妈凌素华心灰意冷。
妈妈是多骄傲的人,一个曾经的富家小姐,为了生活沦落到要去做服装批发,每天面对那些为了蝇头小利不依不饶的客户,她的高傲和自尊早已经被生活揉得稀碎。可如今,连在易成文面前她都成了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这种落差凌素华无法忍受。
凌素华还是坐到了餐桌旁,吃了易成文做的文昌鱼,只是糖醋里脊依旧一口没吃。
易成文知道凌素华喜欢吃糖醋里脊,可即便这一个多月以来凌素华一口都没吃过,易成文还是每天把这道菜搬到餐桌上,就怕凌素华哪天又想吃了。
他轴里轴气的浪漫,在凌素华心里已经成了一种煎熬,让人难以忍受的煎熬。爱吃就天天吃,谁能受得了?
吃过饭,凌素华就回到了卧室,没过多久就拖着皮箱出了门。
“妈,你这是干嘛?”易遥挡在凌素华面前,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凌素华苦笑一声说道:“我去你姥姥家住几天,让我冷静冷静。”
易遥没有继续阻拦,她很怕事情继续激化,爸妈积压这么多年的矛盾会彻底爆发。
临走前,凌素华还是嘱咐了一句:“遥遥,千万别学你爸,你长大了,这个家以后……”
剩下的话凌素华终究还是没说出口,转身离开了易家。
仓库进水,十几万的货全都被毁,凌素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凌素华走得匆忙,甚至没来得及洗个热水澡换一身干爽的衣服。
半个小时之后,易成文还是给岳母打了电话,听到电话那头凌素华的声音才放下心来。知女莫若母,岳母并没有责怪易成文,只是无奈地说了句让她先在这住几天再说。
深夜,易遥一点睡意都没有。
可能是之前太顺利的原因,工作家庭一下子双双面临危机,易遥一时陷入茫然。
客厅的沙发上,凌素华买的一万多的手工蜀锦缎子还是往日的风采,衣橱里这些年她亲手缝制的中华传统服饰和旗袍也都价值不菲。
对于易家这种中等收入家庭来说,这些奢侈品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可易遥知道,那是凌素华最后的坚持和倔强。她经历过手工缝纫的没落时期,更期待传统手艺人复兴的时刻。
即便在漫长的岁月中凌素华早已已经丢掉了大家闺秀的身份。
但是,她对于手工裁缝的热爱,对于中华传统服饰,是有着刻在骨子里面的热爱和追求,总是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在她的手中发扬光大。
只是……
十二点半,易成文还在书房里备课,易遥给他端了一杯蜂蜜水提醒他睡觉。
易成文沉默了很久,突然说了一句:“闺女,爸爸做错了么?”
易遥默默地摇了摇头,靠在爸爸的肩膀上拍了拍他的后背就转身回了卧室。
白天的时候,易遥还准备拒绝张云创的“建议”大不了辞职从新找工作,可就在刚刚,易遥突然变了主意,她知道这个家已经不能再有人倒下了。
第二天,照旧是七点四十,照旧是育知路地铁站,照旧是每天赶着进城的地铁8号线。易遥又碰到了昨天的那一对年轻情侣,两人就坐在自己对面,虽然满眼都是爱意却也比昨天沉默了不少。
易遥答应去新公司帮忙,张云创显得很满意,一激动还许诺了很多的“空头支票”,易遥也只是笑笑并没当回事。
整个公司的人都知道,张云创让易遥去新公司帮忙其实就是敲山震虎的惩戒。
留在云创这种大的mcn机构里运营账号,明显要好做得多,毕竟资源、平台甚至供应链都是摆在眼前随时能用的。新公司,而且就是只有两个光杆司令的新公司,怎么做?阅视账号现在百花齐放竞争激烈,公司性质的运营都有很大的难度,何况这种个人模式。
“新公司,没项目没团队,咱们做运营的谁不想背靠资源好办事?易遥这次是真冲动了。”
一个运营摇着头说风凉话,易遥正巧经过,给了那人一个白眼。
只有陈璐走来安慰易遥:“别听他们胡说,不过……你真的决定要走了?”
陈璐性子弱尤其是在易遥面前,说着话声音都要哽咽了。
易遥看了看窗外灰暗的天空,一脸惆怅的样子。
陈璐还以为她变了性子,没想被易遥托着下巴调戏了一句:“朕去打江山,放心,皇后的位子永远都是你的。”
“你……你就没个正型,不理你了!”
张云创也怕夜长梦多,当天就托关系帮外甥女在大望路附近那找了一处办公室,下午就让秦墨和易遥一起去看房子。
易遥是个有始有终的,她把客户资料整理好就拿去给主管,问到要跟谁对接的时候,主管却没明说,只让易遥把资料留下就行。
易遥猜到应该是主管自己也盯上了这个大单子,只是她把前期铺垫好最后却给别人做了嫁衣,内心多少有点失落。
中午,易遥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就等张云创的外甥女到。
“走,吃个散伙饭。”李想突然走了过来。
易遥抬头看李想,一脸的无奈,她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真的冲动了:“你看我现在像是有心情吃饭的样子?”
李想皱着眉头:“人是铁饭是钢,你都要上阵打铁了,这状态怎么能行?上刑场之前还得吃饱饭呢!”
易遥叹了口气,但紧接着就来了精神:“话糙理不糙,走着。”
易遥心里其实很感激李想,她半天没想明白的事儿,李想一句话就帮她想通了。还没上阵打铁就认怂了,这哪是她易遥的风格?
不对,打铁?什么打铁,被这小子绕进去了。
门口正巧碰到从外面回来的陈璐,三个人便一起去了楼下的餐厅。
易遥问陈璐怎么从外面回来,陈璐支支吾吾没说清楚,笑着遮掩过去。
自助餐,李想去点餐,易遥陈璐两人聊了起来。
“易遥,你走了公司就剩下我一个人了,真没劲,要不我跟你一块去吧。”陈璐一脸的不痛快。
易遥倒是笑呵呵的:“怎么,蹭不到奶茶也不用这么失落吧?我多跑一趟好了。”
陈璐翻了个白眼,才说:“以前他们都说北京人爱贫,今儿我算是领教了,这都什么情况了还贫,你心真大。”
易遥摇着头,一本正经地说:“这不叫贫叫乐观,老北京人讲有个农民诸事不顺一出门踩了泡狗屎,正发火呢,旁边一老头笑呵呵地跟他说‘你小子运气这么好,出个门还能带二两化肥回去’,那人恍然大悟,感情我这不叫踩狗屎,我这叫走狗屎运啊。”
陈璐觉得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好玩:“那不还是贫?”
李想来来回回折腾了几趟,菜总算上齐,看到桌上的京酱肉丝,陈璐一脸的疑惑:“自助餐还有这个?”
李想随口回答道:“旁边买的,这儿哪有?”
陈璐心里瞬间一阵失落,她当然知道这道菜是易遥爱吃的。顿了片刻,陈璐还是强颜欢笑地问了一句:“李想,你怎么知道我们家易遥爱吃京酱肉丝?”
李想倒也自然:“每次这个菜一上有人哈喇子都要掉地上,二尺长的哈喇子谁看不见?”
易遥一点都没多想,李想爱贫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但还是反驳了一句:“你再这么说,小心我告你诽谤。”
边吃饭边聊天,陈璐也越来越觉得不对劲,看上去李想像是给易遥送行的,可话里话外都是在关心易遥今后的发展。
李想问易遥张云创给了多少项目启动资金,易遥说不知道,李想就半开玩笑半提醒地说:“像这种项目二三十万的启动资金是有的,张云创可不差钱。”
言外之意也是提醒易遥别在启动资金上放不开手脚。
饭快吃完的时候,李想又补充了一句:“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随时联系我,你这也不算离职顶多算个外派,我帮你也不算接私活,不坏规矩。”
易遥开玩笑地说:“等你那辆拉风的摩托车出了icu再说吧。”
下午三点多,张云创的外甥女才姗姗来迟,两人第一次见面就互相愣住了。
易遥怎么也没想到,张云创的外甥女就是早上恶人先告状的蘑菇头,难怪公司里的人都说这人是魔头,敢情是这么一回事。
当然了,秦墨也没想到舅舅嘴里的人才就是这么一个半长碎发,瘦瘦小小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跟她的风格一点都不搭配。
“汪总的项目真的是你做的?”秦墨显然有点怀疑。
易遥也不是吃素的,干脆地回了一句:“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巴不得你换个人。”
秦墨上下打量着易遥,看了好大一会儿直接把易遥领到了外面,很利落地打开车门顺手把易遥手里的箱子扔进后排,然后看着一脸呆滞的易遥说:“愣什么呢,上车。”
易遥很不情愿的上了车,昨天的斗志也都变成了现在的糟心。她怎么也没想到,张云创也算个上层人物,怎么会有这么个混不吝的外甥女。
秦墨故意把车开得很猛,看样子很想给易遥来个下马威。易遥本来就有晕车的毛病,这一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过易遥硬是一路挺到了目的地,借口去洗手间才吐了出来。
手机响了,是陈璐发来的短信:“没事吧,我看她开车不要命一样,她没欺负你吧?”
易遥咬了咬牙,闺蜜的关心反倒让她来了斗志,干脆地回了句:“没事,放心。朕和江山都在。”
房子在大望路地铁站旁边不远,二层公寓,总共不到五十平,很乱,看样子是有人刚搬走,垃圾文件散落一地。跟云创的办公楼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非洲难民营的水平。
“按说都是一交半年,你们的情况我那朋友也说了,这样,三个月一交一个月一万五,我也不收你们押金了。哪位交钱?”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都以为钱在对方手里。
这会,云创的财务小张才追了进来,气儿没喘匀进门就把银行卡递给了易遥:“钱在这,你们跑得太快了,我这一路好跑。”
小张说老板忙忘了给钱的事儿,可交完钱看卡里还剩下五万五,易遥的心瞬间凉了一半。
十万启动资金做阅视项目,这不是开玩笑?
电脑没有、直播设备没有、办公用品没有、主播、摄像师没有……这还不算水电物业费用和阅视平台开店铺的押金,光房租就用了一半。
一瞬间,易遥的斗志瞬间没了。
当然,易遥完全没有预料到,更大的困难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