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院。
“什么……”大夫人刚喝完了一碗安胎药,突然听到连诀说明日上午便准备出发前往山海关时,整个人一愣,“诀儿你……你当真要走了。”
“是,母亲。”连诀点头,道。
虽不是亲生的,可这么些年,她早将连诀看做她的亲生子,现在突然说要远去山海关,她一时不舍,便悲从中来,忍不住落泪。
“诀儿,你这么一去,何时会回来呢?”
连诀笑了,握住大夫人的手,道,“母亲,你别太担心,诀儿去的不会太久,很快就会回来的。”
“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当母亲的,是留也留不住的。”大夫人转身拿出一个护身符,挂在连诀的脖子上,“这是我前两天去九华寺求的,一共求了两个,一个给你,一个给你姐姐,本想过些日子一并给你们,现在你要走了,你拿着,戴在身上,不要摘下来。”
连诀低头看着垂在胸前的护身符,心头一动,将它塞入衣襟内,点头,道,“是,母亲,诀儿会一路好好戴着,不会摘下来的。我明天一早就走,到时候就不打扰母亲歇息了,就此与母亲别过。”
大夫人看着面前的孩子,轻轻将他拥入怀中,道,“此去经年,万万保重。”
“母亲,我该走了,还未收拾行囊。”连诀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背影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有几分寂寥,他慢慢回过头来,望着大夫人那慈祥的脸,道,“母亲,谢谢你。”
大夫人听了,突然心头一颤——
而连诀已经翩然转身,匆匆离去。
“周嬷嬷,周嬷嬷……”大夫人有些紧张,紧抓着手中的绣帕问道,“诀儿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周嬷嬷忙跑过去将门关上,低声道,“夫人,切莫胡思乱想,不会的,少爷怎么可能知道。”
“不。”大夫人却笃定地摇头,道,“你可还记得,有一日你我二人说起当年那个孩子的事,有一个黑影从窗户下跑开,我后来越来越觉得那个人就是诀儿,他听到我们两个人说的话了。”
周嬷嬷一愣,“夫人一说,那还真有些像少爷。”
“还有,那日老爷寿宴,诗雅说他喜欢月儿,给她写诗,后来十一公主却出来说‘月’是她,可我,可我总觉得不是,‘月’是我们自己的月儿,诀儿虽不是我亲生,但却是我养大的,他的眼神骗不了我……”大夫人说着,话音有些颤抖。
“莫非,少爷是因为这个,才想着去从军的?”周嬷嬷心头一紧,问道。
大夫人缓缓在椅子上坐下来,眼泪不禁顺着脸颊落下,“如果是这样的话,诀儿就太可怜了,明明喜欢一个人,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喜欢,连心意也不能表达出来,都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对不起他啊。”
连诀离开福安院后,便沿着那蜿蜒的回廊,慢慢地走着。
天色已暗,月上梢头,不知名的小虫发出鸣声,月色包裹着他颀长挺拔的身躯,他不知不觉地便走到了仙荷院对面的桥上,隔着一片池塘,出神地望着那院子——
院门口的红灯笼在夜色中闪烁着悠悠的光,有很多时候,他都捧了好吃在手里,坐在那红灯笼下等着那个人,看着她高高兴兴地把他准备的食物吃下去,吃的那么开心。
他久久地看着,看着,胸口突然一阵没来由的痛,像是有人紧紧揪紧了他的心脏,疼的他身形一个踉跄,他忙扶住了桥墩,弯下腰去——
“好疼……”
他背靠着桥梁,身子慢慢下滑,最终背靠着桥梁坐在了地上,紧紧捂住了心口的位置,再扭头看去——
仙荷院门口的灯笼已经熄灭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第二日天刚亮,连诀没有再通知任何人,便将行囊背在身上,匆匆出了相府大门,一路不知不觉地到了书院,四九跟在他的身后,悲伤地望着他的背影。
书院那颗枣树上的枣子又熟了,连诀站在枣树下,抬头望着上面一颗一颗绿色的枣,眼前的景色慢慢地模糊,又变成了去年的,那时候,他和姐姐在这里打枣子吃——
“姐姐,我想好了,我不要甘于做个丞相之子,我要建功立业,我要名扬天下,做一个谁也伤害不了的人,这辈子就能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姐姐,不要姐姐一个人孤军奋战,我要任何人都威胁不到姐姐,无论是谁,伤害姐姐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枣树下,少年的目光澄澈而坚毅。
“诀儿……”姐姐听了,停下了吃枣的动作……
“不,诀儿,姐姐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姐姐有你啊……”连似月眼含雾气,抬起手,抚摸着连诀的脸,轻声地说道。
连诀嘴唇颤抖着,抬起手来,覆盖住连似月的手,道,“姐姐,我不是说着好玩的,你等着,诀儿一定会成为一个让你骄傲的人。”
连似月点头,“我当然相信诀儿。”
少年在此,许下了此生最重要的承诺,从此铭刻于心中,一辈子,所以今天想来依旧历历在目。
走出书院的时候,连诀突然停下了脚步,问道,“姐姐,明年你还会来这里和我一起打枣子吗?”
连似月灿然一笑,“当然会啊,诀儿。”
“那……后年呢,你还来吗?”
“当然会,我每年都会来这里和诀儿一块打枣子,就算诀儿忘记了,我也不会忘记,好吗?”
“不,我不会忘,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棵枣树。”
……
……
是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颗枣树,姐姐。
“少爷……”四九明白连诀的心思,他轻声唤道。
连诀从回忆中回过来,他利落地爬上了枣树,快速地摘了一筐新鲜的枣子,然后跳下树来,将筐挂在了树枝上,筐在上面摇摇晃晃着。
“我走了,四九!”连诀不再犹豫,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出了书院,外面有一批矫健的白马正在等着他,他利落跳上马。
“少爷,你带我一起去吧!”四九飞快地跑了过来,站在马下,抬头泪意满满地看着自家少爷,“四九可以一路上照顾少爷。”
连诀笑了,从腰间解下一个茄袋,丢到四九的怀里,道,“回去吧。”
说着,他高高地扬起马鞭,抽在马鞭上,那马儿高高扬起前蹄,像一阵风似的往前跑去,越跑越远,越跑越远,很快就要看不见了。
“少爷,少爷你小心呐,四九等你凯旋归来,等你变成威武的大将军……”四九哭着追了上去,可终究没能追上,他站在原地,慢慢低头,打开连诀给他的茄袋一看,里面是一叠银票,他顿时坐在地上,哭的像个孩子,“少爷,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这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愣,抬起头来,当看到面前的人,他一喜,抹了眼泪,站起来——
“大小姐,大小姐你来了?少爷他刚走,他一直在等你,他以为你不会来了,他以为你忘了约定,所以,所以很失望地走了,大小姐等等,我去追少爷……少爷,大小姐来了!”
四九朝着连诀离去的方向,大声地呼喊着。
“不必喊了。”但是,连似月却阻止道。
“……”四九一愣,缓缓转过身来。
“我早就来了,只是没有与他见面罢了。”连似月道,脸上依旧像先前一般,冷冷清清的,看起来没有什么表情。
四九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忙折身跑进书院里面,将连诀挂在树上的筐取了下来,送到连似月的面前,道:
“大小姐,这是少爷刚刚摘的,又大又新鲜,您尝尝看。”
连似月望着这一筐满满地枣子,拿起其中一个,用帕子擦了擦,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那枣汁流入口中,很香很甜,但是不知为何,尝起来却有些苦涩。
她将一颗枣子吃完,对四九道,“你是想离开相府,还是继续留下来?”
四九听了,忙放下筐,跪在连似月的面前,道,“大小姐,四九要在府里,一直等少爷回来。”
“那好吧,你便留下,看守文华院吧。”连似月点头,道。
“谢大小姐!”四九忙磕了头。
连似月弯腰,将一篮枣子拎了起来,转身往相府的方向走去,这枣子拎在手里,有些沉甸甸的,就仿佛她的心情一般。
“大小姐,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安排了可靠的杀手一路上保护诀少爷,直到他平安到达山海关,与四爷(连家老四)汇合,这些杀手个个身手不凡,都是保护九殿下的,大小姐可以放心。”
冷眉走了过来,说道。
连似月点了点头,道,“嗯,只怕徐贤妃不会放过他,会利用遥远的路途,对他痛下杀手,才请九殿下派了人保护他。”
“大小姐对少爷真是一片苦心呢。”一旁的青黛抹了抹眼角的泪痕,道。
连似月抿唇不语。
“连诀此去,雄心勃勃,看来,连家是要出一员猛将了。”这时候,前头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连似月微怔,抬头,只见凤千越正站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