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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爷自己多心了吧。”陈恪爽朗笑道:“王爷身为贵国陛下座前第一重臣,得皮室军扈从理所应当,理所应当啊!”
“学士谬赞,小王惶恐……”耶律乙辛捋捋胡子,恳切道:“还请学士跟贵国解释明白,以免误会。”
“好说好说。”陈恪点头微笑,又朝萧峰致意道:“这次能得赵王和萧大人联袂而来,实在是荣幸,我家陛下定然十分高兴。”耶律乙辛是辽国南院枢密使,封赵王,耶律洪基座下第一宠臣。萧峰是辽国南院宣徽使,后族第一重臣,这两位独来一个便已经很给面子了,竟然两人同来,实在让人意外。
“我大辽君臣皆敬仰南朝陛下,惟愿南朝陛下万寿无疆,圣上特遣我二人前来,以表达这份心意。”耶律乙辛笑道:“何况小王头遭出使,唯恐不周,这才特请了萧大人同来。”
“其实是下官迷恋南朝风物,才特特跟王爷讨了个副使,”萧峰笑道:“分明是假公济私。”引得三人一齐大笑起来。
接着陈恪又问起辽国帝后、皇太叔等人安好。
耶律乙辛和萧峰对视一下,后者笑道:“陛下龙精虎猛,四时捺钵,自然是极好的。皇后很好,皇太叔也很好……”
见他说得含含糊糊,陈恪便不再细问,不一时进了雄州城,请辽使入驿馆歇息,晚上他将设宴款待,来日启程前往汴京。
东方世界最强大两国间的邦交事务,自然向来马虎不得,何况人家是来给皇帝贺寿的宾客,更要认真接待。从吃喝住行到安全保卫,都不得出半点差错。好在陈恪半个月前就来到雄州城,还带了曾布这个好帮手。
曾布这人严谨的很,就接待细务一件一件和二位上官仔细商量,直到他们觉得事事放心,这才安排下去。此刻辽使前来,接待起来自然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差池。
但让曾布有些失望的是,两个辽使都有些心不在焉,住进精致舒适的贵宾房后,便打发他出来了。辛苦准备一顿,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回到自己人住的院子,见只有陈恪,曾布啐一口道:“这帮家伙莫不是冒充的吧?”
“不会的。”陈恪给他斟杯茶,笑道:“耶律乙辛和萧峰我都是认识的,如假包换。”
“那他们心虚什么?”曾布皱眉道:“防贼一样防着我,生怕我偷他们东西似的。”
“你也看出来了?”陈恪淡淡笑道:“辽人这次很是反常。”
“反常在哪里?”这是曾布头一次跟辽国人接触。
“太……谦和了。”陈恪想了想,用个合适的词形容道:“我出使过辽国,也接待过辽使,他们哪一次不是颐指气使,傲慢的让人火大?”
“是吧,我还以为,他们这次是冲着你的面子呢。”曾布笑道:“看他们那么尊敬你。”
“所以我才奇怪,虽然我在辽国有些薄名,但怎至于让堂堂亲王卑躬屈膝?”陈恪摇头道:“反常,实在反常。”
“莫非他们有什么诡计不成?”曾布皱眉道。
“不知道。”陈恪站起身道:“吕晦叔已经去找他兄弟,通报这个情况了。”吕公著的幺弟吕公孺是雄州知州,负责边镇防务。
“嗯,小心驶得万年船,千万不能着了辽人的道。”曾布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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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兄弟为辽使的反常而忧虑不已,殊不知,人家辽使自己也烦着呢……
驿馆正房内,耶律乙辛换上南朝舒适华美的丝绸长袍,把玩着桌上如羊脂白玉般的南朝瓷器,这是他往常的最爱,此刻却目光游离,显得心不在焉。
听到门响,他忙转头一看,见萧峰进来,忙问道:“都安顿好了么。”
“嗯。”萧峰点点头道:“安排在最里面的房间,里外三层全是最忠心的侍卫,保准鸟都飞不进去……”顿一下道:“也飞不出去。”
“坐吧。”耶律乙辛让他坐在右手边,忧虑道:“我觉得,弄不好会露馅的……”
“是啊,”萧峰深有同感道:“见了鬼了,接伴使竟然是陈学士,也不知心虚还是怎样,我竟听他句句都在试探,好像已经察觉出异样了。”
“那姓陈的最是奸猾如鬼,想要瞒过他,实在太难了。”耶律乙辛叹道:“我一看到他,心就提到嗓子眼了。”
“是啊……”萧峰也叹口气,两人便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抬起头道:“不如再去劝劝,让那位转回吧。”
“不可能的。”耶律乙辛摇头道:“且不说如何护送,单说那位的脾气,你难道不知道?他决定的事情,那是八匹马也拉不回的!再敢罗嗦,信不信脑袋不保!”顿一下道:“还是让你那位回去吧,有一位在国内镇着,我们这边也放心。”
“你以为我没劝么。”萧峰苦笑道:“我那位说了,要跟你那位同生共死,他不回去,她也不回去。”
‘啪’地一声,耶律乙辛拍碎了瓷碗,显然是被那两位的态度气坏了。但旋即意识到,对方并非自己人,赶紧按住火,怏怏道:“他俩对着胡闹,却害得我们担惊受怕!”
“既然不回去,便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萧峰装着自顾自道:“其实陈学士纵使怀疑,但只要咱们把人看好了,不让他们照面,就没什么危险。”
“说得轻巧。”耶律乙辛两眼翻白道:“以那位无拘无束的脾气,你能看住了?我可没那本事!”
“那也不能由着他……乱来。”萧峰一脸严肃道:“事关大辽的社稷安危,我等岂能一味顺从?!”他这话说的挺委婉,其实就是在含蓄的批评耶律乙辛,太过曲意媚上了!
“唉,好吧。”要老命的关头,耶律乙辛倒也不跟他计较,点头道:“我尽力就是,但可不保证能劝住他。”
“我这就去与他约法三章。”萧峰一咬牙起身道:“他要是答应,就继续南下,否则拼着死罪,也要把他绑回去!”
“人都说萧兄弟是个忠义的汉子,今日才知道传言不虚!”耶律乙辛有些动容道,“你且等等,夜里咱们一起去,不答应就坚决不起程!”
“好!”萧峰抱拳道:“唯王爷的马首是瞻!”
“唉,”耶律乙辛苦笑道:“和衷共济,和衷共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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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宴席,倒也中规中矩,虽然礼仪分毫不差,但没有比试文采、武艺、酒量……这些两国使者间的保留项目,总让人觉着做菜忘了放盐,实在淡而无味。
更宋人感到奇怪的是,往常好酒如命的辽人,竟然浅尝辄止,没有一个过量饮酒的。总之辽使这次乖的不得了,走路都怕踩到南朝的蚂蚁,唯恐和宋人发生什么事端。是以酒宴早早结束,大家各自回房睡觉。
这让宋人更加担心,辽人是不是想要趁夜夺城啊?
也难怪宋朝人会多心,因为雄州城的前身是瓦桥关,从唐朝起,汉人便在这里置官以防契丹。其位于白洋淀之北,拒马河之南,南通冀中诸重镇,地位十分重要。当年石敬瑭向辽国割让燕云十六州,瓦桥等三关便为契丹所有。后来柴荣对契丹用兵,收复了燕云十六州中的瀛、莫二州和‘三关’,而后在瓦桥关筑雄州,在益津关筑霸州城,以示永不放弃。从而奠定了今日两国之国界。
打那之后,契丹人就念念不忘收复这‘四州一关’……他们总说这里是中原皇帝割让给他们的,柴荣夺回去,就是侵占了他们的领土,所以一定要夺回来。莫非这次他们不打算再多费口舌,要借使团里应外合,把雄州城夺回来?
陈恪不得不承认,当时他脑海中浮现出了特洛伊木马计屠城、李向阳进城炸军火,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
总之各种担忧的念头,占据着陈学士那颗七窍玲珑的心肝,让他紧张无比。
这时候,吕公孺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探子来报,辽国最精锐的皮室大军,集中在滦河一代,距离雄州不到百里!
“囊球!”吕公著那素来懒洋洋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唰的拔出长剑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把他们剁干净了再说!”
众人颇为意动,既然知道辽国使团是包藏祸心而来,当然要先把他们消灭再说了。
但这里做决定的是吕公孺和陈恪,前者是雄州最高军政长官,后者是钦差。
“稚卿怎么看?”陈恪问道,吕公孺字稚卿。
“这……”吕公孺实在难以决断。毕竟澶渊之盟后,两国已经不识刀兵久矣。何况还有盟约束缚,辽国也一直还算守信用,怎么会突然就毁约呢?
“你倒是说话啊。”吕公著怒道:“这种时候,哪能犹豫!”
“这事干系实在太大了。”吕公孺整理好思绪,道:“我们先下手,就是率先撕毁和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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