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政城还下着雪,落满了白雪的刑场上站了一大批的人,还有一车一车的死刑犯被运来。
刑车压过雪地,留下深深的车辙马迹。
不少的百姓四周默默的看着即将开始的屠戮。
整个刑场都是萧家的人,姓萧的,不姓萧的,萧家的主子,萧家的仆人。
身份是不同的,姓氏是不同的,但是没有一个人低下了自己的头颅,没有一个人对是跪下去的。
安沉易坐在监斩台上,目光深沉。
“唉,这萧家当初是如何的威风啊,没想到就这么说倒就倒了。”
“真是树倒猢狲散啊。当初有多少人依附着萧家,拼了命也要攀上萧家的关系,而如今萧家落得如此境地,一个个的都避而远之,听说坐在上面的监斩官还是当初那风光无限的萧大人的门生呢。”
“可不是嘛,对自己的先生一家居然也能下得了手,可悲可悲。”
“我也是搞不懂那萧龄萓,要是想要权力当着女相或者当皇后不好吗?为什么偏偏就要谋反,连自己的表哥也杀了。”
“哎,你别乱说话。萧大人平日里对我们那么好,我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说萧大人要谋朝篡位的说明是那辅政王!但是现在皇上又禅位给辅政王……啧啧啧,辅政王和萧大人可是政敌啊。成王败寇,我觉得真正谋朝篡位的……是辅政王!”
“是啊是啊,而且你们看,萧家的人一个都没跑,都在这里呢,在我看来这就是问心无愧!”
“有道理,有道理,但是我们又能怎样呢?毕竟明日登基大典,皇帝就是……唉。真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萧大人逃出去的也好,这些年辛苦她一个女孩子家了,若是能够寄生山水之间,好生休息休息倒也好。”
刑场外的百姓们议论纷纷,叹息连天。
“爹。”萧令珏看着前方的萧国公唤了一声。
萧国公回过头看了眼萧令珏微微一笑:“害怕吗?”
萧令珏摇了摇头:“我只是有点儿担心,龄萓接下来的路一个人能不能走好。”
“肯定能走得好好的。”萧国公回答道,然后叹息一声,“只是遗憾,或许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什么?
萧国公没有继续说下去,萧国公的名字叫做萧澜训,惠国夫人叫做萧澜兰,还有当年早夭的那一对双生兄妹的名字叫萧澜庭、萧澜雪。
这么看来萧家上一辈的字辈应该是“澜”字才对。
但是萧皇后却叫萧月澈。
这不是意外,而是有意为止,萧氏的规矩,一辈之中只有一个能够从字辈,这个从字辈的便是萧氏的家主。
萧龄萓一直耿耿于怀自己没有和萧家其他兄弟姊妹一样从“令”字辈。但其实,“龄”才是萧氏皇族真正传承的字辈。
“安大人,时间已经到了。请安大人,下令行刑。”一个兵卒上前对安沉易说道。
安沉易从令签筒之中抽出了一只令签,皱着眉看着令签,迟迟不愿意将令签扔出去。
“安大人,下令吧。”兵卒催促道。
安沉易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扔出了手中的令签:“斩!”
令牌从安沉易手中飞出,落在了积雪的刑场之上,溅起一片飞雪。
“不!不要!我不姓萧!我不是萧家人!别杀我!别杀我!”突然之间一个尖锐的女子声音响起,吴媛蓉跪倒了下去,对着安沉易连连磕头,“大人,我不姓萧,我叫吴媛蓉,你放了吧,放了我吧!”
“大人,这个人是何人啊?”兵卒转头看向安沉易,“辅政王说了,不是萧家的人可以放一条生路。”
“萧令宁!你闭嘴!”萧澜兰回头呵斥一声,“我们家什么都没有做却受此无妄之灾,要用这莫须有的罪名杀我们,是魏枎的错,不是我们的错。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咱们无愧于心,哪怕是死,也要站着,把腰板子挺起来!”
“看看,我就说嘛,萧家是被冤枉的。”
“就是啊,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围观的人群顿时一阵人声鼎沸,不知是谁在人群之中大声地喊了一声:“放了他们!”
顿时之间,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放了他们!放了他们!”
“放人!放人!”
“安大人,怎么办?”兵卒们连忙望向安沉易问道。
安沉易沉吟了片刻然后指了指吴媛蓉:“她话最多,先杀她。”
“不要!你不能滥杀无辜!我叫······”吴媛蓉还要再喊,却被兵卒一把堵住了嘴,按了下去,大刀举起,一刀砍下,血染白雪。
“啊!”围观的人群尖叫了起来。
安沉易深吸了一口气如何道:“萧令宁已伏诛。”
兵卒大声地喊道:“萧令宁伏诛——”
“一个一个杀,你要杀到什么时候?”魏枎的声音从人群之中传出。
一队兵马开辟出一条道,将整个刑场团团包围,重兵把守,这下子就算是有人有心劫法场,也做不到了。
安沉易和兵卒们立刻站了起来:“卑职叩见辅政王。”
魏枎深深地看了安沉易一眼说道:“你真让本王失望。心里还念着萧龄萓吗?你以为你如今还有机会回到萧龄萓身边吗?”
安沉易抿了抿唇道:“卑职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有些······不忍。”
魏枎冷笑一声:“那你这次就先看着吧,斩!”
“放人!放人!萧家是无辜的!放人!”人群之中有不少的人吼着道。
“若有求情者,一律算作萧家同党,一并斩首!”魏枎厉声说道。
民众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再开口了。
“一家人一起走,倒也不孤独,只是可怜了我那小炩儿了。”萧澜训叹息一声道。
萧令珏闭上了眼睛,迎接势必要到来的死亡:“但愿龄萓可以······君临天下。”
屠刀被高高举起,安沉易还是忍不住了,上前一步:“住······”
“住手!”一声呵斥抢在了安沉易的前头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魏枎的唇角微微一扬:“萧龄萓?”
“萧大人?”民众自发地给萧龄萓让出了一条道来让萧龄萓走到了刑场前。
萧龄萓独自一人行来,哪怕是仓皇出逃被全国通缉,萧龄萓依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莲青色的云纹素绒裙,没有披毛氅披风,只戴了一个斗笠遮雪,站在雪地之中,如同集天地所有灵气长成的一只灵芝,亭亭玉立。
“你回来做什么?!”萧令行大惊失色开口呵斥道。
萧龄萓走上前,挡在了萧家众人的面前:“你要我回来,我回来了,把他们放了。”
魏枎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从监斩台上走了下来:“萧龄萓,你怎么就变得这么愚蠢了?一个人回来,自投罗网?”
“你虽然大张旗鼓地全天下悬赏我,但是你从来没有抱希望靠悬赏能抓到我。你抓了萧家,就是为了逼我起兵。我不姓萧,只要我一起兵,那就是造反之名。你再杀了我的家人就名正言顺。”萧龄萓盯着魏枎一字一句地说道,“魏枎,我回来了,你输了。”
“是吗?”魏枎戏谑地看着萧龄萓,“可是萧龄萓你忘记了,本王不是君子。凤阁和鸾台本王都敢撤,难道本王还会怕没有理由就下令杀几个人吗?”
“你可以杀,你想杀多少人都可以,但是你杀的人越多,想杀你的人也越多。你的命也就越短。”萧龄萓道,“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你是说他们吗?”魏枎转头看了看围观的百姓微微一笑,“那你就看一看,本王是怎么做事情的吧。”
魏枎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扫过眼前乌压压的民众,摇了摇头然后对一个将领模样的男子勾了勾手。
那个将领抬步走了过来:“王爷有何吩咐?”
魏枎轻飘飘地说道:“除了萧家女眷,其余,一个不留。”
“包括百姓?”将领问道。
魏枎看了将领一眼反问:“你不觉得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吗?”
将领颔首:“是。”
“魏枎你要做什么?!”
魏枎一挥手,两个士兵上前硬生生将萧龄萓擒住按在了雪地里。
而其余的士兵则举起了刀剑,将刀剑对准了刑场上的人,还有刑场下的人。
“魏枎!”萧龄萓嘶吼着,“你到底有没有心!”
“萧龄萓,还好你没有带着军队回来,本王本来打算只要你一起兵,本王就屠城,你也知道本王草芥人命,所以屠几座城,本王都不在乎。”
绍王府的管家步履匆匆地走进了绍王的书房中,推门走进书房,在关上门拴好了门闩然后才走进内室对着绍王欠身道:“王爷,萧龄萓回来了。”
“一个人回来的?”绍王问。
管家点了点头:“是,一切如王爷所料,辅政王背信弃义诛杀了萧家所有男丁,还有今日去刑场围观的百姓也无一生还。”
“百姓也杀了?魏枎和天下怎么解释的?”绍王问。
“说是萧龄萓带着私兵回城劫法场,还滥杀无辜,不过由于他情报得的及时,及时剿灭了萧龄萓的叛军,并且捉拿了萧龄萓。”管家回答。
绍王冷笑一声:“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二爷最快也还要一天才能回来,那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吗?”管家向绍王询问着。
绍王沉吟了片刻道:“就先什么都不做吧,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是能绝地重生那是萧龄萓命不该绝,也算是过了这一关了。若是她熬不过去,这天下也只不过是少了一个人而已。”
管家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王爷,若是让二爷知道的话,二爷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那就不让他知道。”绍王话说得理所当然,“就是萧龄萓······怕是快要发现了。”
管家叹息一声:“唉,王爷,萧龄萓知道了不就等于二爷知道了吗?”
绍王笑了一声:“萧龄萓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女眷留下来了,怎么处理?”
管家动了动唇有些一言难尽地回答道:“充入奴籍,发卖······”
绍王顿了一下,沉吟片刻后叹息一声:“那萧龄萓以后,要怎么当魏霂的正妻啊。”
萧家的女眷们被兵士粗暴地拉扯进了阴森寒冷的地牢,等着有人来买。一大堆的女眷哭哭啼啼地被兵士们粗暴地乱推乱摸,尖叫连连地被一窝蜂地赶进了牢房之中。
“这萧大人自己就是个美人,身边的哪怕是侍女也都是美人胚子啊。”
“可不是嘛,今天晚上咱们可有福气了。”
“晚上找人的时候看清楚点,长得好看的雏儿别碰,卖出去价高,咱们也能多赚一些。”
“那你们说那个萧龄萓她是不是雏儿啊?”
“这还真不好说,应该不是吧?萧龄萓先前跟了陈皙舟你们多年,陈皙舟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这么个绝色美人他能放过?”
兵卒们大声地拿萧龄萓的清白说着玩笑话,而萧龄萓正站在一堆哭哭啼啼的女眷中,脸色苍白,手上滴着血,那是先前还没好的伤在刚才被魏枎让人按在雪地里看着屠杀时又崩裂开了。
“主子。”有人唤了一声萧龄萓。
萧龄萓没有反应。
“主子,你可后悔没有和陈大将军去西戎?”那个声音继续问。
萧龄萓转过头看去,看到了坐在自己脚边的辛玉。
萧龄萓很久没有看见辛玉了,辛玉说得不错,若是萧龄萓把她还给了陈皙舟,辛玉肯定会死,所以萧龄萓当初到底没有把辛玉赶出去,只是也不再用辛玉了。
女眷之中没有沐玉,想必沐玉是逃出去了。
“主子你应该知道陈大将军立妃了,可你知道他立的妃是谁吗?让他以正妻之位相尊的不是人,而是主子你的那一缕青丝!只因为那也是你。”辛玉抽泣着声泪俱下,“主子,你本应该在西戎享受王妃之尊,乃至皇后之尊,而不是如今这般境地。主子,你后悔吗?”
萧龄萓低下头看了看辛玉,却没有说话,只是无力地坐了下去。
“主子,主子我们就只能等着被发卖了吗?”
“主子,奴婢是你的侍女,奴婢绝不伺候别人。”
“主子,我们还能出去吗?”
“对不起······”萧龄萓低声说道,“对不起······”
“五小姐。”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来。
萧龄萓转过头看去,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妇坐在墙角看着萧龄萓。
萧龄萓顿了一下,然后站起身走开了几步不愿意去看那个年轻的妇人。
魏枎说的虽然是要杀萧家的男丁就行了,但是萧澜兰和萧令徽这两个姓萧的也没有幸免,唯一留下的姓萧的,就只有萧龄萓一个人。
呼唤萧龄萓的那个少妇是萧令绩的夫人陆氏,萧龄萓并没有和陆氏见过几次面,但是眼下这一群人里谈得上是亲戚的也就萧龄萓和陆氏了。
萧龄萓并不愿意看见陆氏,一看见陆氏就好像是看到了萧令绩,看到了那些枉死了的萧家人一样。
“三公子说如果我能活着,就给五小姐带一句话。”陆氏哽咽着说道,“萧家的劫难是注定躲不过的,这一切不是五小姐的错,五小姐也是最无辜的人,还希望五小姐不要怨恨自己,哪怕是苟且偷生,也请五小姐好好地活下去,活下去,总是会有希望的。”
“我知道。”萧龄萓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萧家还有我,就不会亡,我······知道应该这么做。还请诸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