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龄萓午膳本就没吃,晚膳又等着魏霂过来签了婚书再去用,却不想魏霂迟迟不来。萧龄萓想走又怕魏霂是实在有事耽搁了,自己走了他又来了,便死撑着。撑着撑着便睡了过去,再醒来便是鸾台的早钟和一股子寒意惊醒了萧龄萓。
萧龄萓爬起来冷得打了个寒颤,趴了一晚上着实是不好受,萧龄萓只觉得腰背要断了似的酸痛,又浑身冰凉,低头看看自己身下还垫着自己的户籍文书。
萧龄萓盯着户籍文书看了好半晌没有动作,这时候书房的门被推开了,却是宋卓带着人来送新折子了,看见萧龄萓端坐着宋卓惊了一下。
“大人,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在鸾台?”宋卓说着仔细看了看萧龄萓,“大人昨日是歇在书房了?这里也没个床榻的,大人是趴着了一晚上吗?”
可不是嘛,趴了一晚上。萧龄萓没有心里想着却没有说话。
宋卓让人放下了公文然后又吩咐了人去打水来给萧龄萓洗漱,看了看大开的窗户。走过去将窗户掩了一半:“大人昨日没有关窗吗?虽说要入夏了,可是近日又来了寒潮,夜里还是很凉的,昨夜我夫人还加了床薄被呢。大人你这么睡了一晚上可受冻了。”
萧龄萓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文书收进了袖中。侍从打了水进来伺候着萧龄萓洗漱了,然后问:“大人可要领一份朝食?”
萧龄萓将手巾扔回了水盆里,摇了摇头,站起身道:“今日我去政事堂。”
“奇怪了,咱们大人这是怎么了?大人不是一向是喜欢再最后一个晚上,一盏灯、一支笔、一个奇迹的吗?今日要去政事堂?”侍从们退出书房疑惑地细声议论着。
“莫非是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吗?”“若是朝堂之事岂容我们议论,走吧走吧。还是先去给大人端一份朝食来。”
朝食端来了,可萧龄萓却已经不在书房里了,还当真是去政事堂了。
萧龄萓从鸾台走到被移到凤阁去的政事堂时,另外三位宰相,凤阁右相和尚书台的左右仆射也都刚刚到,正在聊天还未开始处理政务。“哎呀,萧左相?”凤阁右相惊讶地唤了一声,“您怎么来了?”
萧龄萓十二岁就被萧皇后塞进了朝堂,以金枝试魁首任职凤阁舍人,凤阁共有六位舍人。凤阁右相张岳也是当时的一个凤阁舍人,比萧龄萓大上数年,六位凤阁舍人四位乃是科举而来,就萧龄萓和张岳是从金枝试而来,在当时多受排挤。
即便是如此,最终坐上宰相之称的却还是这么两个人。张岳留在凤阁,而萧龄萓则被调去了鸾台。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过来先处理点公务。”萧龄萓懒洋洋地说道。
“左相今日早朝又没来,我还以为至少要下个月才能再见到左相。”张岳笑了笑然后。
萧龄萓问:“今日皇上可有视朝?”
张岳摇头:“并无,今日还是太子视朝。”
萧龄萓点了点头:“哦,那就好。”
两位尚书仆射虽说也是宰相,但是官品之上却比萧龄萓和张岳低一品,所以在萧龄萓进来的时候,二人一起作揖了。
萧龄萓还了一礼然后便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书案之后:“议议吧,这些日子广政城比往年寒凉不少,听司天台说是受冀州大寒影响。”
“冀州刺史前日述职之时已经上报了,如今已是四月,但冀州东北部依旧有五座城寒凉难耐,甚至还有细雪。”尚书右仆射说道。
“三月四月乃是农桑之时,到了这个时候再不播种可就来不及了。”张岳叹息一声道。
萧龄萓接过尚书右仆射递过来的折子看了看道:“天地气候我们没有办法,命冀州五日传一次折子回来汇报气候。五月一之前若是播种了便酌情调粮,五月一若是还未播种,便按照大灾处理。先通知扬州,让他们备好粮仓。”
张岳颔首:“可行。”
萧龄萓生性懒散,不爱议事朝中官员是多有怨言的。但是也格外期待萧龄萓能够议事,因为有了萧龄萓,效率可以提高不少。
待到午休时刻,四位宰相已经处理了比往日多出三成的政务。
“大人,你下午还来吗?”张岳眼巴巴地看着萧龄萓问道。两位尚书仆射也期待地看向萧龄萓。
萧龄萓无情地回答:“下午我要生病了,不来。”
“大人,明天再病行不行?”尚书左仆射商量着问萧龄萓。
萧龄萓骂道:“胡说八道什么?!生病这东西是我能决定什么时候生的吗?”
三位宰相一头黑线,您病不病得不就是您自己一句话的事吗?去吏部查一查您的告病记录,您今年都已经得了三次瘟疫了。
萧龄萓本想直接回家,想了想又拐到了鸾台去。还没走到鸾台便迎面撞上两个人,是宋卓和赵冉。
赵冉今年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本是出生武将之家,但是在武学之上却实在是没有天赋,被父兄打了几年后,没办法只能放弃了让他从军,送来从文做官。却不想在做官上是极有本事,并不显赫的家世基础也能让他在才刚刚二十七岁的时候便爬到了从三品的位子上。
虽说赵冉从武失败,但毕竟在家中被锤炼了那么些年,还是养成了练武的习惯,因而成了鸾台之中少有的健硕的男子。
“大人,你在这里啊,我们正打算去找你。”宋卓笑出一口白牙。
“有什么事吗?”萧龄萓一边从二人之间走过去带着二人返回鸾台一边问。
宋卓连忙拿出手上的东西:“大人,今早有人来给你送东西。”
萧龄萓瞥了一眼,是一个锦盒一张请帖,边上印着辅政王的印记。
魏枎?萧龄萓皱了皱眉,想起前日晚上在绍王府魏枎说过要送自己一份礼。
萧龄萓抬步走进鸾台,领着宋卓和赵冉走到了中庭的一棵亭亭如盖的银杏树下,坐在了银杏树下的石桌上伸手接过锦盒和请帖,将请帖搁置在一边先打开了锦盒。
“啊!”才一打开锦盒,萧龄萓猛然之间尖叫一声一把把锦盒甩了出去。
魏霂正带着身后一群莽夫走进鸾台来找萧龄萓,还没走进门便听见这么一声尖叫脚步立刻加快,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了鸾台。
萧龄萓扶着石桌站着,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去了,一片惨白。
一个已经打开了的锦盒被打翻在地上,滚出一只惨白的断手。
宋卓和赵冉都愣在萧龄萓身边,看着那一只断手宋卓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向后倒了下去。
“大人!唉!宋二狗你怎么了!”赵冉先唤了一声萧龄萓,然后又连忙蹲下去给宋卓掐人中。
魏霂下意识地一个箭步上前,从宋卓的身上跨过去,一把把呆在那边眼里都隐隐有了泪花的萧龄萓按进了怀里挡住萧龄萓的视线:“徐良钦!把东西收拾了。”
“是,是。”徐良钦连忙应答着去收拾那一只断手。
“别碰!”萧龄萓陡然回神喝了一声,然后挥手推开魏霂,挥袖之间袖子里的户籍文书一时不慎掉了出来。
许良钦弯下身去的动作顿时卡住。
魏霂则是弯腰捡起萧龄萓落下的那本户籍文书,然后深深地看向萧龄萓唤道:“萧龄萓。”
萧龄萓没有看魏霂,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将眼眶里的泪水揉了去,然后打开了那一份请帖。
说是请帖,其实更像是一场挑衅威逼,由不得萧龄萓不去。
也是亏这个时候已经是午休了,鸾台的官员不是回家去了就是去鸾台厨吃午饭,不然看到这么一大群大男人围着萧龄萓,只怕是操着扫把也要过来打一架。
“怎么了?”魏霂皱着眉问。
萧龄萓还没有回答便有一个人影飞快闪过,直冲向萧龄萓:“小蜗牛!”
萧龄萓看见来人,顿时就扑进了来人的怀里,委屈巴巴地喊了一声:“二哥哥,吓死我了!”
魏霂顿时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有婚约的,她就这么当着自己的面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虽说这婚……魏霂想着看向手上的户籍文书,她带着户籍文书在身上的,那么应该就是情愿的吧。想了一晚上回心转意了?
这么想着魏霂就看那个抱着萧龄萓的男人更不顺眼了,上前去一把扯开了那个男人,将萧龄萓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冷冰冰地开口:“阁下是何人?萧左相已与我定下亲事,阁下理当避嫌。”
魏霄抽了抽嘴角,然后负了手冷笑一声:“我与她从小到大皆如此要避什么嫌?”
听了这句话玄陵营的将士们登时都上前了一步,逼近了魏霄,好似下一秒就要撕了魏霄一般。
魏霂的目光更是凶狠,一刀一刀地剐在魏霄的身上。
魏霄却是毫不畏惧地与魏霂对视着,唇角甚至还有一抹嘲讽的笑意。
“你们俩不认识吗?”萧龄萓平缓了一下奇怪地开口。
魏霂冷冰冰地回答:“本将军从不需要认识死人。”
魏霄听了这话就又是一声冷笑,然后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等着魏霂认怂。
萧龄萓无奈地开口:“你应该叫他二舅子。”
魏霂:“……”
“哦不对。”萧龄萓摇了摇头,“他好像还先是你的二堂兄啊。”
魏霂盯着魏霄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谁,魏霂并不是不认识魏霄,只是常年在外,又一向不怎么和这些堂兄弟姐妹打交道,要认人还真不容易,认出魏霄之后魏霂便抬手作揖:“见过裕王。”
魏霂身后的将士也跟着行礼:“见过裕王。”
魏霄没有过多理会魏霂,只是看向了被魏霂挡了一半在身后的萧龄萓:“我刚刚得到消息,辅政王他······”
“已经送来了。”萧龄萓回答然后问,“那是谁的手?”
魏霄抿了抿唇只当作魏霂不存在:“应该是······也还没有查出来,不知道。”
萧龄萓不愧是宦海沉浮了这么些年,刚才还被吓着了,这会儿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听到魏霄的回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下了魏霂:“魏将军找我有什么事?”
魏霂不想搭理朝中的纷争,已经懒洋洋地倚在了一边,听到萧龄萓的询问扬了扬手中的户籍文书道:“写婚书。”
“我和魏将军约的应该是昨日而非今日。”萧龄萓的怒气顿时又涨了上来,“本以为将军是个最守时的,不曾想却晾了我一日一夜。日后送给玄陵营的粮草兵器我也拖个几日几月如何?”
魏霂愣了一下然后道:“我昨日有来。”
“昨日我卯时到了鸾台后一整日都在鸾台办公,夜里也在书房里趴了一夜,敢问镇北将军是来到哪里去了?!”萧龄萓越想越生气,自己爬到了如今的位子上哪里有人敢叫自己等着,又想起自己从昨天饿到今天,昨夜又被冻了一夜越想火气越大。
魏霂一时之间无言以对。玄陵营的战士们虽然想帮自己将军说几句话,但是一时之间也真不知道要说什么。魏霄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魏霂。
萧龄萓平日里温温和和的,也颇为好说话。但是若是生了气,那气性能把半个广政城都烧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场景魏霄没有见过,却也是见识过这萧炩一怒,广政震寰。
“萧左相莫要怪罪将军,将军昨日确实是要来的,就是绍王府之中临时出了点事,将军实在无法抽身。”许良钦这个时候真是气自家将军是个没用的,怎么都不解释一句。
萧龄萓皱了皱眉脸色似乎有些缓和:“这样子吗。”
许良钦眼看有戏连忙点头:“是是是,就是这么个样子的。”
谁料许良钦这边才点头哈腰完,那边魏霂冷不防地冒出来一声:“不是。”
许良钦的脸顿时沉了下去,偷偷地扯了一把魏霂。
魏霂却是诚实地很:“昨日绍王府没有什么事。”
魏霄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道:“蠢货。”
萧龄萓转身就打算和魏霄一起离开,却又被魏霂一把拉住了胳膊:“你要去哪里?”
“我的户籍文书你已经拿到了,带去宗正寺就是,要自己去还是随便叫个人去我都没意见。用完之后把我的户籍文书还到萧国公府去。还有哪里不明白的?”萧龄萓冷淡地说道。
魏霂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哪里?”
萧龄萓反问:“你想惹祸上身吗?”
魏霂回答:“我觉得会有危险,我和你一起。”
这下子沉默地变成萧龄萓了,还是魏霄开口解围:“本王来接小蜗牛回去吃饭而已,哪来的什么危险?”
魏霂就说:“若是知道有危险就不是危险了,萧左相,我和你一起。”
魏霄突然觉得自己许多年没有见过的这个堂兄弟其实也是很不要脸的。
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小吏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奴才见过裕王、镇北将军、萧左相。”
“又有什么事?”萧龄萓问。
“辅政王派人来接萧左相赴宴,还说辅政王欠萧左相一个人情。萧左相不去的话,那么他就只能再送萧左相一个礼物了。”小吏小声地说道。
萧龄萓握紧了拳冷笑一声。
魏霂看向萧龄萓,这个小姑娘,真是越来越像她的姑姑了。魏霂想着目光一暗,想起被前日进宫面圣之时皇帝和自己说的话。
“南轩,萧炩专权弄政,意欲夺我大尧江山。皇后这些年迟迟不愿嫁出萧炩,便是不希望萧炩成亲之后被困于内宅后院,使得他们萧氏大权旁落。而朕赐婚你与萧炩,便是希望你能将萧炩手中大权一点一点夺回。皇后不想要看到的局面,朕想要看到,你可能做到?”
这桩婚事,皇帝想要困住的一直都不是自己,而是她。
在皇帝的口中,她是专权弄政、意图谋逆的逼宫权臣,可是在魏霂反应过来萧炩是谁的时候,那又分明只是一个粉雕玉砌的娇气小团子而已。
“知道了。”萧龄萓硬邦邦地说了一句,“下去吧。”小吏忙不迭地跑走了。
魏霄眉峰微锁看向萧龄萓:“可要我陪你一起去?”
“他既然只请我一人,又怎么会让你陪着我呢。”萧龄萓淡淡地说了一声,“他不至于要杀了我,我一个人去就可以。”
“我陪你。”魏霂坚定地说出这一句。
萧龄萓才要拒绝,却听见魏霄的声音:“行吧,就你们两个一起去,你们有婚约在身真要魏枎不肯,小蜗牛你还吵不赢吗?但是你得先换一套衣服。”
“换什么衣服?”萧龄萓问。
魏霄抬手要点一下萧龄萓的头,却半路被魏霂抬手拦住。魏霄抽了抽嘴角,这还没成亲呢,就护上了?
“你们两个一个穿着习武服我就不说什么了,另一个穿着官服还要乱跑?怕别人不参你是不是?”魏霄收回了手道。
萧龄萓笑了笑:“想要参我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可得好好掂量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