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霄难得走进东宫一次,更是难得和魏霖这样子面对面坐着说话。
大尧王朝的太子魏霖,着实是个好人物,目若朗星、温润如玉,身上没有半分张扬跋扈,体恤下属,恪守君臣之礼。
“上一次与二弟这般同席都已经过去七年了。”魏霖亲自倒了一杯茶水递到魏霄的面前。
魏霄接过茶却不喝:“嗯。”
魏霖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
魏霄盯着茶杯发呆。
魏霖继续说道:“你为了什么来我知道,放心吧,我也不会为难小蜗牛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们都可以和我说。”
魏霄动了动唇想和七年前一样唤眼前人一声“大哥”,但是脱口而出的却还是那一声疏远的:“是,太子殿下。”
魏霖微微一笑,如沐春风:“在家里,叫大哥就行。”
魏霄没有再叫只是说道:“小蜗牛被弹劾的那些罪行只不过是无稽之谈而已,我希望太子殿下能够明辨是非。”
魏霖思索片刻点点头:“嗯,我已经让人去找小蜗牛了,只要她把话说清楚了,就不会有事。”
魏霄点头冷淡地道:“多谢。”
魏霖叹息一声:“小时候你们可是从不与我说半个谢字的。”
魏霄抿唇:“小时候不懂事,君臣之礼,万万不敢冒犯。”
魏霖合眸:“何必如此呢?”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魏霄便站起了身:“太子日理万机,臣就先退下了。”
“阿霄。”魏霖轻轻地唤道,“我也是你们的哥哥啊。”
魏霄微微一顿然后作揖道:“太子殿下,万安。”
魏霖无可奈何地笑了,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一片神伤,魏霄走远了,魏霖的目光落在自己给魏霄倒的那一杯茶上,魏霄一口也没喝。
魏霖伸手过去端起了那一盏茶,抿了一口,茶已经凉了,魏霖却和赌气一般,一口一口将这一杯冷茶喝下了腹。
萧龄萓就没有离家出走这么短的时间过,才一个晚上就被魏霂抓了回来。
珩朔赶着马车行在广政街上,魏霂策马紧跟在马车边上,广政街上已经分外繁忙了,卖菜卖花的人都出来了,这个时间最多的还是卖早点的。
一股子又一股子的香味飘进马车里,萧龄萓饿了,昨日闹来闹去,萧龄萓只在晚上到了酾酒台之后在酾酒台的小厨房里随便吃了一碗珩朔做的面,今早还没有吃东西呢。
萧龄萓正想着要不要让珩朔停下马车去小摊上吃点什么的,右侧的车窗突然被敲了两下。
萧龄萓掀开车窗帘,魏霂正骑着马跟在这边,见到萧龄萓掀开了车帘子递进来了一个纸包裹。萧龄萓接过了那个油纸包裹,入手竟然还是温热的。萧龄萓有些不解地看向魏霂,魏霂伸手一把扯落了被萧龄萓掀起的车帘,将萧龄萓又关回了马车之中。
萧龄萓隐约知道了这里面报过着什么了,拆开一看,正是两个白胖胖的、还冒着热气的包子,还由两张金黄喷香的肉馅烧饼。
萧龄萓无声地笑了笑,这个魏霂······
“魏将军······”萧龄萓唤了一声。
外头的魏霂吊儿郎当地回答:“不用回礼谢我了,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你喊一声夫君就行。”
萧龄萓:“······”还真不是个东西!
魏霄有几年没有走进过东宫了,萧龄萓也很少再走进东宫。马车停在东宫之前,萧龄萓踩着脚架下了马车,看向还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魏霂才想说话,魏霂却抢着先开口:“如果不是要喊夫君的话就被说话了,回头宗正寺见。”
萧龄萓扭头就走:“再会!”
魏霂低笑了一声策马离去。
萧龄萓走了没几步又退了回来:“珩朔。”
正要牵着马车让开的珩朔立刻走到了萧龄萓面前。
“把车子停一边你先去吃点早饭吧,别饿着自己。”萧龄萓关切地道。
珩朔唇角一弯,对萧龄萓点了点头,然后拱手目送萧龄萓缓缓地走入东宫。
魏霖正在等着萧龄萓,见到萧龄萓脸上的喜色也是猛然浮现,立刻站了起来:“妹妹来了。”
萧龄萓脚步一顿,萧皇后无女,一直将萧龄萓养在膝下,视如己出,几位皇子对着萧龄萓也一直是姐姐妹妹地喊着,但是自从入朝以来······
萧龄萓在心底轻轻一笑然后行礼:“臣拜见太子殿下。”
魏霖一愣然后立刻上前去扶起了萧龄萓:“你们怎么都变了样了呢?”
可不是嘛,怎么都变了样了,唯一不变的,或许就是这么个太子殿下了。
“太子传召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萧龄萓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自己这个“大哥哥”只得连忙将话题拉开。
魏霖脸上的温柔收敛了些,拿起放在桌案上的折子:“今日有一封折子被悄悄地送进了思政殿,是一封弹劾折子,弹劾了你三条。第一条是说你······与人私通,有损官员风纪?”
萧龄萓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我怎么与人私通了?是,我与魏将军共处一室的事是不太好,但是皇上都已经赐婚了,我与魏将军现在也是未婚夫妇了,还不能在一间屋子里呆着?他要这么说也行,今个儿晚上我带人去抄了粉巷,抓出来的官员一律处置怎么样?”
魏霖轻轻地笑了笑点点头:“嗯,那这一条就不算事了。第二条是说你克扣军饷,中饱私囊。”
萧龄萓猛地一拍桌案,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了:“我克扣军饷?来,太子殿下尽管传召那些将军过来问一问,自从我上任以来,拨给他们的军饷可曾误过一笔?军营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我都算是有求必应了他还想怎么样?!满朝文武谁都可能克扣军饷,唯有我绝对不会!”
魏霖连连点头:“这我自然是信你的,那第三条,说你泄露机密,将公文给无关之人查看。”
“我给谁看了?”萧龄萓反问,怒极反笑,“我到要好好问一句,我给谁看了?是谁写的弹劾折子,有的没的乱说一气,我怎么不知道我给别人看了,我处理公文之时身边永远不跟着人,连墨我都是自己研的,我还能给谁看去?”
魏霖看出萧龄萓是气极了,连忙好言安抚着萧龄萓,给萧龄萓倒了一杯茶:“听说,你有些公文会带回去处理?”
萧龄萓喝了口茶回答:“要批阅的折子那么多我自然要带回家去改,大尧有几个官员没有把公文带回家去过的?偶尔我不在鸾台,遇到特别紧急的事情自然也是要带着去找我的。”
“问题就是出在这里了。”魏霖摇了摇头道,“鸾台的公文可都是重要的,若是再紧急那就更是重中之重,怎么好带着出鸾台去别处批阅?这些小事怎么好犯糊涂?”
魏霖这话让萧龄萓沉默了,大尧王朝疆域广大,官吏众多,效率却并不快,甚至有些“官多乱法”之相,公务更是繁多,除了萧龄萓这种人才,可以一天搞定几天的量,更多的官员一天都无法完成当日的份额,往往会选择带回家中处理,这也是都默认了的规矩了。
也是因此,萧龄萓并没有觉得让自己手下的两个侍郎在有紧急的公文之时直接抱着公文来找自己有什么不对的。但是今日出了这种事还真是一个隐患。
只是······萧龄萓皱起眉,也正是因为公文的重要,所以一向都是由宋卓或者殷锦婉亲自送达的,也永远是魏霄亲自接手直接揣在怀里等着见到萧龄萓再从怀里掏出来的,怎么会有其他人知道?
“到底是谁写的弹劾折子?”萧龄萓问道。
魏霖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才道:“是一封匿名的折子,我看到了就立刻拦下来了,没有往皇上那里送。”
“我能看一看吗?”萧龄萓问。
魏霖沉吟了片刻递出了折子:“这个折子你自己拿走吧,皇上应该没有发现,若是发现了,我也会帮你的。”
“你信我?”萧龄萓问。
魏霖笑着抬手敲了一下萧龄萓的额头:“傻蜗牛,我是你哥哥啊。”
萧龄萓沉默片刻然后走上前一步,伸手抱了一下魏霖:“大哥哥,对不起,但是我们是君臣了。”
魏霖亲自送着萧龄萓出了东宫,看着马车驶向了宗正寺的方向,许久许久之后长叹了一声:“小蜗牛,愿你可以永乐安康。”
萧龄萓才上马车没多久便被拦下,然后魏霄爬上了萧龄萓的马车。
“太子和你说了什么?”魏霄坐到萧龄萓身边问道。
萧龄萓递出手上的弹劾折子:“这是谁的笔迹?二哥你能认出来吗?”
魏霂接过看了看皱起眉将折子收进袖子中:“我回去查。”
萧龄萓深吸了一口气:“昨日那一支断手?”
“查出来了,却是是周歧的,周家九子就属周歧与你关系最融洽,魏枎要让你难受,也是挑他先下手。”魏霄回答。
“周家女眷还好?”萧龄萓抿唇问。
魏霄沉吟了许久才从袖子取出了一本册子递给萧龄萓,这一本册子泛黄破旧,看上去脏兮兮的。
萧龄萓皱了皱眉然后接过册子翻开,一开始萧龄萓还不知道这是本什么册子,但是翻了两页之后,萧龄萓就明白了,脸色一变猛地将手中的册子砸在了马车上。
“畜牲!”萧龄萓怒斥一声。
魏霄递过来的是一本军妓名册,并且是专门管理周家女眷的军妓册子。上面详细地记着那些女眷的年纪、样貌等级、是不是处子之身,以及每一日都接了多少的将士。
魏霄捡起那本册子又收回了袖子里,然后捏了捏萧龄萓的肩:“小蜗牛,成王败寇,若是我们输了,只怕下场不会好过周家和陈家。我们······还是拼了命地活着吧。”
萧龄萓深吸了一口气:“我还是救不了他们,不论是周家,还是陈家。”
“先不说这些了,明日是恪太妃的七十大寿,皇上的意思是要大办,你和魏将军一起来吧。”魏霄道。
萧龄萓笑了:“这倒是奇了怪了,来便来,为什么要和魏将军一起来?”
魏霖温柔地道:“自然不会对你不好,先前一直担心你的婚事,如今既然已经定下了,那你便与他好好过日子吧,魏将军年少老成,生性沉稳,或许是个武将不懂得怎么疼人,但是绝对不会轻薄了你。”
萧龄萓看了看魏霖轻轻地点点头:“好。”
魏霂在把萧龄萓送去东宫之后也没有立刻就去宗正寺,而是先回了一趟绍王府。
魏霂在十二岁之前都是在绍王府之中长大的,十二岁之后随着自家七皇叔从军,又被武靖公收入门下,然后就几乎没有再踏进绍王府了,就算是踏进了绍王府也是和绍王大吵一架,然后不欢而散。
“你又回来做什么?”绍王一听脚步声就没好气地开口。
魏霂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就浮现出了一丝愤怒,冷冰冰地回答:“回来看看你快死了没有。”
绍王大怒:“魏霂!你就是这么和你老子说话的?!”
“你还想我怎么和你说话?”魏霂却并不大声,只是一片冰冷。
绍王冷笑:“本王盼着你儿子日后也是这么个模样和你说话的。”
“我的儿子我自然会教导他,而不是像你······”魏霂盯着绍王,目光如刀一般恨不得将绍王直接千刀万剐了,“只会让自己的儿女去送命,以保全自己。”
绍王猛地抓紧了轮椅的扶手:“魏霂,你再说一次!”
“我哪里说错了吗?十二年前,你因为自己的懦弱将自己的女儿送出去和亲。十年前,你因为恐惧连自己的大儿子的命都不敢救,眼睁睁地看着长子病死,都不敢开口去请一个大夫!”魏霂双目逐渐赤红,一句一句地说着。
绍王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懂什么!公主郡主享尽荣华,去和亲本就是她们应尽的责任。”
“应尽的责任?”魏霂简直要被绍王气笑了,“那连自己的妻女都保护不了,这就是你应尽的责任?”
“你姐姐不会后悔去和亲的。”绍王坚定地说道,“你哥哥也不会后悔为了这个国家而死。”
“混账!”魏霂咬着牙骂道,“你根本就不配当一个父亲。”
绍王冷笑:“本王不配你配?魏霂,本王就算是眼睛瞎了,也会等着,听听看你要怎么做一个父亲。”
没有再多的话,魏霂又一次地甩袖而去,每一次都是如许,年复一年。
魏霂和绍王吵了一架再到宗正寺的时候萧龄萓已经坐在宗正寺的椅子上喝了两杯茶了。
“魏将军,你是和我喜欢拖拉一样喜欢放鸽子,还是就是不和我痛快?”萧龄萓因为被弹劾心里正堵着,见到魏霂不由自主地挖苦了两句。
魏霂也憋着一肚子的气,刚刚看到萧龄萓的时候脸色未免不太好,努力地想要压制下来成效却不太好的样子。
“怎么了?”萧龄萓在后宫、朝堂都混了这么多年,最是会察言观色,眼看魏霂是真的气得眼睛都红了,放下茶盏的同时也放轻了语气,“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
魏霂大步走到萧龄萓的面前,然后长臂一捞,也不管萧龄萓是什么表情就把人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萧龄萓目瞪口呆,举起双手想要推开魏霂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推开,顿了一会儿之后手便搭在了魏霂的背上,轻轻地给魏霂拍了拍,语气放得更轻了:“怎么了嘛,和我说说?”
“萧龄萓。”魏霂深吸一口气贴在萧龄萓耳边唤着。
“我在。”萧龄萓应答,“我就在这儿。”
魏霖继续说道:“我们会成为好的父母的对不对?”
听闻镇北将军魏霂用兵如神,目光长远,居然这么远吗?才刚刚要写婚书,就已经想到了孩子的教育问题?
萧龄萓在外魏霂怀里眨了两下眼睛然后回到:“当然,我萧龄萓的孩子定是人中龙凤。”
“龙不龙凤不凤的都无所谓。”魏霂道,然后收紧臂膀将萧龄萓抱得更紧了些,“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和孩子的。”
萧龄萓迷惑地要死但是还是回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