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花开花谢, 生老病死乃天理,人力不可违。”洪文拍了拍他的肩膀。
三皇子的眼睛极其缓慢地眨了下,“那人死后会去哪里?”
硕亲王去世后,三皇子也去拜祭过,这是他幼小的生命中第一次直面亲人死亡, 回宫之后好几天都频频走神。
隆源帝知道后颇为担心, 就打发洪文去瞧瞧。
洪文不想对孩子说慌,“请恕微臣无法回答, 毕竟……”
隆源帝这才发现最累,平均年龄最大的太医署竟无一人告病,又想起平时苏院使带领大家打太极、做八段锦的举动,深以为然, 同意先让户部试一试。
消息传出来之后,户部一干秃头们直接炸了毛, 成群结队堵在太医署门口跳脚大骂,并扬言要追债,都被苏院使一句“放屁”四两拨千斤打退了。
大家一起锻炼身体是很好的事嘛!
原本还提心吊胆的众人瞬间放松,都一起嘿嘿笑起来。
凭什么赖我们太医署?谁能作证那折子是太医署上的?
驱散了户部众人和外面看热闹的之后, 苏院使忽对一干下属道:“干的不错。”
事情告一段落后, 各衙门按规矩往上报折子, 也不知谁那么“阴损”, 直说六部官员身体堪忧, 如此下去恐难当大任, 不如大家一起来做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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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比前段时间您和五殿下生病,假设大家都很担心,纷纷送来各色美食和滋补汤药,希望你们吃了之后能尽快痊愈。但那个时候两位殿下身处病中,根本没有胃口,可又不忍心辜负亲人们的关怀,于是强忍着吃下去。但吃下去又不能消化,于是越加痛苦……”
三皇子跟着皱起眉头,似乎已经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了。
毕竟我也没死过呢。
三皇子小老头儿似的叹了口气,胳膊杵在腿上,双手撑着下巴道:“我偷偷问过好多人的,有的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有的说会变成来年窗前开的第一朵花,还有的说会投胎转世,不过如果喝了孟婆汤就记不得前世的人了。”
洪文觉得他可能只是想要找个信任的人倾诉,于是就在旁边安静聆听,时不时轻轻嗯一声。
似乎无论何时探讨死亡都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因为别说一个八岁孩子,哪怕就是几十岁饱经沧桑的大人也未必看得透。
生与死,实在太过复杂。
洪文认真考虑了好久才说:“这实在是个很高深的问题,微臣说的也不一定对,但殿下不妨一听。
他好像明白了一点,可真要说出口时,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抓住。
小孩儿有点沮丧地挠了挠额头,以眼神催促洪文继续讲下去。
他难得露出这般懵懂迷惑的神情,倒是少见地带了几分孩童特有的稚气可爱,洪文笑了笑,继续道:“硕亲王的事情也是如此,上到陛下,下到外面真心敬爱他的百姓们,大家都觉得一个好人要活得长长久久才好,而那个好人为了不让大家失望,也只好拼了命的活……可如果您和五殿下在病中拼着呕吐恶心腹痛等也要吃下满满一大桌大补之物,会觉得开心吗?”
三皇子想也不想的摇头。
这件事里谁都没有错,都是为了对方好,但当这份好太过执着,势必会有一方受伤。
洪文在三皇子身边坐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所以古人有句话说得很对,过犹不及,更莫要以己度人。”
长久的沉默过后,三皇子点了点头。
他曾经养过一只小狗,因为总是担心小狗饿到,所以不顾宫人劝阻,偷偷一天喂四五顿,结果后来小狗就被撑死了。
当时才五岁的三皇子亲手埋葬了自己第一只,也可能是唯一一只宠物,在哭泣中第一次品尝到分离的滋味和自责的痛苦。
过了会儿,他忽然又问:“那母妃呢,母妃去世的时候,也像叔爷爷这样觉得解脱了吗?”
洪文一愣,老实摇头,“这个微臣真的不知道。”
据说三皇子的母妃素来体弱,生产时遭遇难产,勉强支撑到孩子满月便撒手人寰,想来,应该是不同的吧。
三皇子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失望,“连小洪大人都不知道吗?”
他如果有耳朵的话,现在肯定已经耷拉下去了。
洪文认真点头,“是,微臣有许多事情都不知道呢。”
三皇子执着追问:“那等我长大后,能找到答案吗?”
洪文有一瞬间的迟疑,不过最终还是选择实话实说,“人生是很神奇的,有的事情轻而易举就能找到答案,可有时纵使拼尽全力也只能抱憾而归。”
这些话白先生从未说过,三皇子皱起眉头,忽然有些迷茫,“那为什么还要拼尽全力?”
既然注定不会有答案,放弃不就好了吗?
“因为很多事情如果不去努力,那么注定失败;可若拼力一试,即便不能得偿所愿,也会有其他收获,”洪文正色道,“当然,事情也不好一概而论,就像硕亲王的事,有的时候能下定决心放弃,也是很了不起的。”
这样的话对一个孩子来说未免太过深奥,三皇子简直要把自己的脸皱成一颗核桃,“你说的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又要坚持,又要放弃?若果然如此,我又该怎么判断什么时候要坚持,什么时候该放弃呢?”
洪文笑着揉了揉三皇子的脸,“所以说,想变成一个优秀的大人也是很难的事情呀,许多东西外人是教不会的,需要自己慢慢摸索才行。就好像吃饭,别人再怎么说得天花乱坠也无用,总要自己亲口尝尝,才能知道那道菜是否合胃口。”
他扭头看着窗外满目萧索的花园,“不知道殿下喜不喜欢散步,微臣是很喜欢的,有时还会特意去挑选不熟悉的道路,慢慢走,慢慢看。其实也未必想着一定要走到哪里去,但用心欣赏路边的风景不也是很美好的吗?”
三皇子若有所思,突然跳下炕来,朝洪文行了个礼,“多谢小洪太医为我答疑解惑,我该去上学了。”
洪文侧身避开,一路送他出去,然后在岔路口分手,“恭送殿下。”
真是个好孩子,以后一定会很了不起吧?
“咳!”背后突然传来清嗓子的声音,把洪文吓了一跳。
他扭头一看:怎么又是您?!
作为一个皇帝,不该有背后偷听这样的爱好吧?
隆源帝缓缓从拐角后转出来,倒背着手看三皇子渐行渐远,良久才望向洪文,“方才你说的话,还算不错,不过胆子也够大的。”
生老病死,这样的话竟也敢随口乱说,哼。
洪文:“……您什么时候来的?”
他都有点绝望了。
甚至想着,如果以后自己和皇子们单独相处时隆源帝不偷听,那才有鬼呢。
隆源帝还挺得意,“反正比你来的早。”
洪文:“……”
好么,还带埋伏的。
他忍不住小声嘟囔,“来都来了,为什么要躲着呢?”
“你说什么?”隆源帝眯起眼睛。
“微臣说陛下真是厉害,微臣竟一点儿没发现!”洪文没事儿人似的换上一副崇拜的表情,面不改色心不跳狂拍马屁,“微臣就想啊,陛下若修习起兵法武功来,也必然是一员绝世猛将!真是可惜了!”
帝王的理智告诉隆源帝这小子在扯谎,但身体的本能却让他坦然,甚至是带点儿迫切地接受了全部夸赞。
虽然他日常禁止臣子们乱拍马屁歌功颂德,但不得不说有的事情之所以存在,必然有它的道理。
就比方说现在……
真香!
隆源帝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一边围着洪文踱步转圈一边道:“还有呢?”
洪文:“!!!”
虽然您是皇帝,也不能不要脸啊!
这还没完了!
隆源帝不用问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当即佯怒道:“那你刚才是在撒谎?你可知道自己犯了欺君大罪!”
洪文:“……微臣不敢。”
稍后回到太医署后,何元桥就忍不住凑过来问:“你这出去一趟是怎么了?”
两眼无神目光呆滞,感觉被掏空了一样。
洪文直勾勾看着他,忽长叹一声,“佞臣真不易做啊!”
他只是说了一车马屁就如此身心俱疲,难为那些历史上有名的奸臣贼子们整天不要钱似的狂喷。
何元桥伸手摸了摸他都额头,“没发烧啊,说什么胡话,别犯浑了,随我出诊去。”
洪文果然来了点精神,抓起药箱背上,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谁病了?”
等闲人生病可用不着两位太医同时出诊,患者必然非富即贵。
果然,就听何元桥道:“平郡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配合哈哈哈,谁不喜欢多多的留言呢?【充满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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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太医署: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一起来做操啊!
户部:……谢谢你八辈祖宗啊!
硕亲王的葬礼正式结束后, 强撑着的礼部和户部官员先后病倒了七、八个,还有一个不甚滑倒摔伤的,都来太医署报道。
得到鼓励的三皇子果然继续说下去,“叔爷爷去世,为什么有人说是好事,有人又哭的那么惨?”
他太小了,出生时硕亲王早已缠绵病塌,在这之前几乎没见过,所以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但三皇子实在是个心思敏感细腻的孩子,葬礼上别人一哭,他也跟着茫然落泪。
“人为什么会死呢?”三皇子坐在炕上, 低头看着自己耷拉着的两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