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何青亭何院判, ”谢蕴解释说,“那位洪大夫的徒弟如今就住在何家呢,他来了京城,自然要先去道谢。”
“咱家没屋子是怎的,你怎不叫那徒弟来住?”老爷子不分青红皂白道,完了又气呼呼道,“狗屁大夫,好好的不去打仗,偏干什么大夫!白瞎了!”
“怎么不敢?”谢蕴道, “他说知道您没死也就成了, 看不看的也没什么要紧, 然后就去何家吃饭了。”
一直没做声的老太太噗嗤笑了声,“倒是个妙人。”
谢蕴:“……之前我也不认识啊!”
“你说他叫什么?”本来当笑话听的镇国公猛地坐直了。
老爷子年轻时性格火爆, 但上了年纪之后, 已经很少有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谢蕴有些意外, 端起茶盏都忘了喝, “洪崖,大约四十来岁年纪,使一杆精铁长/枪,似乎有些西北口音。”
见到祖父的反应,谢蕴隐约觉得那位洪大夫的过往可能并非区区一介军医那么简单。老爷子沙场征战多年, 又历经三朝帝王,什么英雄豪杰没见过?也没见谁被他这样介怀。
他忽然起了点坏心眼,放下茶盏两手一拍一摊,无奈道:“人家不想来。”
“好小子!”镇国公一拍大腿站起来, 又惊又喜又气,“果然还活着。”
顿了顿又把脸一拉, “你让他来,他人呢?”
谢蕴笑着把遇见洪崖的经过说了,“他说原先在您麾下当过军医, 我还想请他来咱家做客呢。”
老爷子果然黑了脸, “他敢!”
何老太太就捂嘴笑,“什么风采,都黄土埋半截的人啦,倒是你,看着越发年青。”
洪崖嘿嘿几声,又盯着何青亭瞅,“老哥哥……似乎胖了些,到底有了年纪,得注意。”
你都跟人家师父多少年没见了?我上哪儿认识人家徒弟去?
果然是老小孩老小孩儿,老爷子本就是山匪出身,后来机缘巧合才跟起事的太/祖一起打江山,多年匪气根深蒂固,老了之后难免有点不讲理……
镇国公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生闷气,结果退一步越想越气,又呼一下站起来,龙行虎步往外冲。
谢蕴一乐,嘿,有好玩儿了的!也从椅子上蹦起来,一溜烟儿跟着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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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洪崖见了何青亭一家,笑着问好,“老嫂子风采依旧啊。”
何青亭老脸微红,干咳一声,“坐吧。”
因这一整年苏院使都在硕亲王府驻扎,太医署上下没了崖顶泰山,都一致决定忘掉集体做操那回事,难免疏于锻炼。
不过有的人天生容易胖,就比如说他,一年下来分外明显,官袍都新做了两套,马麟那死瘦子就老拿这事儿挤兑他……
见洪文缩在一边似乎有些蔫嗒嗒的,不似往日精神,何老太太就心疼,“这是怎么了?”
何元桥笑出声,把刚才城中发生的事说了,“这是还心疼那三两银子呢。”
“三两银子都够普通百姓家过一个月啦!”洪文龇牙咧嘴道,“给他刚买的这双靴子也才一两一钱呢,里面还加了兔皮!”
洪崖挠头,非常羞愧,“为师日后赚钱加倍还你。”
洪文死鱼眼看他,“您先把自己的家当置办齐备了再说吧!”
连鞋底都磨穿了,还个鬼哦!
众人说了一会儿闲话,洪崖就唏嘘道:“半路听说硕亲王没了?”
何青亭点头,“上个月的事啦,遵从他生前遗言,一切从简。”
洪崖沉默良久,胡子拉碴的脸上泛起一点缅怀和悲伤的神色,“该去拜祭的。”
洪文好奇道:“师父,您还认识硕亲王吗?”
以前师父从没主动提及,他也没往这方面想,可今天这么一看,师父年轻时候的经历好丰富啊!怎么谁都认识?
好奇!
洪崖仰着头想了会儿,“倒也不算认识……”
硕亲王虽不长于军事,但却是个热心人,一旦打仗,总是率先捐款筹措粮草。他年轻时还曾代替先帝去军中慰问过,并写了两首长诗,又亲自谱曲编成军歌鼓舞人心,一直传唱至今。
洪文和何元桥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
他们都不知道!
洪崖用力搓了把脸,“上一辈的事情了,你们不知道也正常。”
“可这些事本不该被遗忘。”洪文忽然有点难过,具体难过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分别一年,小徒弟还是原来的样子,洪崖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傻小子,人走茶凉,世事本就如此。”
不过总有人记着的。
“对了,怎么又闹出个逍遥丹来?”洪崖不想让洪文继续低落,立刻另起话题。
洪文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惊讶道:“师父,你人都不在京城,可怎么什么都知道?”
洪崖神秘兮兮地冲他勾勾手指,“你知道这世上最快的是什么吗?”
洪文茫然摇头,想了会儿才试探道:“风?”
洪崖晃晃手指,“是人口中的消息。”
没什么东西会比口口相传更快,他身在民间,只要留心细听,消息反而要比明面上的人来得更多更快。
洪崖来得快,但台司衙门的动作更快,这会儿逍遥丹的案子基本已经完结了。
有隆源帝的死命令压在头顶,便如蛛丝悬剑,台司衙门上下恨不得连眼睛都不敢闭,生怕一觉醒来被告知你官没了,回老家种地吧。
一群人日以继夜地审理,端了天外楼后第三天就把嫌疑锁定在玉仙身上。
最初玉仙还不肯承认,哀哀戚戚十分可怜,但台司衙门的人哪儿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直接上了刑具。
流水的刑具一过,铁打的骨头也扛不住,玉仙刚熬了半天就招了。
原来她本是犯官之女,其父在知府任上贪污近百万两白银,鱼肉百姓使得民不聊生,是隆源帝登基后查处的第一批贪官,直接就判了斩立决,男丁充军,女眷没为官奴。
玉仙非但不觉得父亲有错,还因此恨上朝廷和隆源帝,然后就被有心人盯上了……
说起来,她也不过是下线之一,做逍遥丹那人祖上就是炼丹的,嫌来钱太慢走了歪路,前朝时期因逍遥丹惹出祸事被朝廷剿灭,他因当时年纪尚小被赦免。谁承想长大后并不思悔改,反而重操旧业。
他为了钱,玉仙为了报复,两人一拍即合。
做逍遥丹那人每月都会以客人的身份来见玉仙,将做好的逍遥丹交给她,而她则专门冲来天外楼的官员和书生下手:维系一个国家运作的不就是官员吗?只要自己提前将这些人扼杀,大禄朝还有什么指望?
“……台司衙门的人顺藤摸瓜,不光抓到了那做逍遥丹的人,还陆续揪出来几个私底下贩卖传播的,该杀的杀,该罚的罚,都处置的差不多了。”何元桥道。
洪崖拍手叫好,“就该这样!”
他们救人还救不过来呢,那些混账竟一门心思想着害人,就该杀了干净!
说完,他又皱眉,“可恨那些读书人知法犯法,明知朝廷严禁服用逍遥丹,竟还明知故犯!”
早知如此,又何须十年寒窗苦!
洪文也跟着同仇敌忾,“是呢,陛下都气坏了,一口气革除了五十多人的功名,来年春闱怕是要大变天了。”
革除功名的圣旨刚下来时,还有朝臣质疑是否太过严苛,毕竟有的举人只是因为好奇跟着尝试了一回。
但隆源帝却十分坚持,“天下那么多事情要做,他们怎么不对别的好奇?怎么不好奇有的百姓为什么吃不起饭?怎么不好奇有的地里为什么种不出庄稼?
朕若宽恕了他们,那其他人又怎么说?只吃过一颗的要不要放了?虽然吃过许多颗,但只吃过一次的要不要放了?若都放了,那两颗三颗的会不会又觉得不公……
朝廷的律法难道是摆设吗?他们深受皇恩,是来日朝臣,尚未得志就如此肆意妄为,若来日春风得意还了得?
谁再替他们求情,以同罪论处!”
转眼饭菜上桌,众人边吃边聊,就见师徒俩出奇一致地搬着大碗扒饭,半张脸都埋了进去。
平平和安安看看他们的大海碗,再看看自己的小碗,整齐的惊叹声中充满向往,“好厉害!”
何元桥:“……倒也不必。”
吃饭多并不一定厉害好吗?
快看你爹我,吃饭并不算很多,但也很厉害的!
正吃着,突然听到有人砸门,似乎有个稍显苍老但依旧中气十足的人喊道:“姓洪的小子,给老子开门!”
众人都是一愣,才要开口却见洪崖脸色一变,如临大敌地抱着碗站了起来,“祸事祸事!”
他嘴角还沾着饭粒,抱着碗在屋里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圈,悲催地发现无处可藏,索性一跺脚就往外冲去。
跑出去几步还不忘扭头杀鸡抹脖瞪眼地喊,“都说我不在啊!”
他一手抱着饭碗,一手抓起杵在墙角的长/枪,助跑几步后一提气,竟顺着墙壁蹭蹭连踩几下,直接从高墙上翻了出去。
何元桥觉得门外的声音有些耳熟,忙亲自过去开门,结果就跟谢蕴打了个照面。
谢蕴嘻嘻一笑,“调虎离山。”
说完,往门外退开一步,扭头朝左边墙外一瞅,就见自家祖父正按着洪崖痛扁。
“老子让你再跑,让你再跑,你跑,有本事再跑啊!”
“嗷!”
“嘿,你还跑!”
“哎哎嗷,你让我跑的!”
“老子让你跑你就跑?当年老子让你跟着老子干,你咋没这么听话?”
“我不是那块料!”
“放屁,老子说你是你就是!”
稍后赶来的洪文跟何元桥、谢蕴一块抄着袖子挤在墙根儿看戏,时不时跟着龇牙咧嘴。
嘶,看上去好疼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啦,妈呀,真的一滴都没有惹……
ps,没想到师父这么受欢迎哈哈哈哈,不过倒也算了,微博上有人私信我说馋是肿么肥四!你们不对劲!
回到镇国公府后, 谢蕴先去向祖父祖母请安,二老见了他就问:“碰上什么有意思的事儿了?”
老太太见怪不怪,“还在家吃不吃了?”
老爷子头也不回,“不吃了!”
“妙个屁!”老爷子骂道,又皱眉,“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