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熟悉的声音,盘儿下意识一个转身就想往那边扑,却高估了自己的身子,差点没把腰给扭了。
幸亏太子早有防备,用手扶着她的腰,在她转身之际摁住了她。
太子早就知道她不是个稳重的,平时的稳重都是装出来的样子,也被她这样吓出一身冷汗。
“就算看到孤再高些,你也该当心身子,”又看她粉白的小脸上,还带着泪痕,两只眼睛水汪汪的,顿时心又软了,“见到孤就这么高兴?”
太子的眼神有些复杂,是盘儿不懂的复杂。
他向来是个冷静而理智的人,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在恰当的时间里该做什么,所以他今天陪着太子妃出现在家宴上,又在家宴结束后没走。
太子妃是东宫的主母,不管她有再多的不对,只要明面上她一天还是太子妃,这个体面他就要给。且他离京这一年多来,太子妃独自在京中支撑的辛苦他也是知晓的,回京的第一天留在继德堂,这就是在宣示太子妃的地位不可动摇。
尤其如今东宫内忧外患,长子又身体羸弱,东宫里面更是不能乱。
可他还是从继德堂离开了,来到这里。
他想起刚到门前太子妃就给她下马威,他碍于人前不能驳了太子妃的面子,她怯弱地受下了;想起家宴上,她从始至终不敢抬头看自己。
因为知道她私下里真实的一面,这样的盘儿出奇让太子觉得别扭,甚至有些难受。
说不清道不明,也因此方才用膳的时候,他从始至终眉头都是皱着的。后来他在继德堂坐了很久,太子妃也很安分,只跟他说一些铎儿的事,表现得可谓是尽善尽美,可他还是觉得很烦躁。
总是会想,之前行的那个礼,有没有伤着肚子,虽然张来顺回来说苏奉仪无事,但太子总觉得她向来懂事也不生事,是不是不舒服也不敢说,要么太子妃摆宴她来得那么迟?
然后他就顺应本心来看看她,没想到竟会看到这一幕——这傻丫头睡得迷迷糊糊还在往身后摸。
摸什么呢?
他今天又不在!都是被他给惯的!
底线就是这么一点点被破坏,从一开始想着安抚她几日,到她习以为常,但凡他有点想分房的苗头,她就眼泪汪汪的。有时候就是很直白的不高兴,有时候表面装得很高兴,私下还会做些小动作来宣示她的不愿意。
然后他就想着,反正他又没打算收人,不分就不分吧。
这个小娇娇就像是块狗皮膏药,就得黏着腻着,哪怕什么都不做,你只要待在她身边,她就能高兴得笑开了颜。情绪直白的让人觉得惨不忍睹,以至于太子才发现原来私底下她是这样的,看来进了东宫真是让她隐藏真实性情了。
“都是孤把你给惯的!一个人就不能好好睡觉了?”
“我没有。”她垂着眼帘,眼角还带着点泪花,可怜兮兮的。
“那方才要是没孤拦你一把,你是不是滚床下了?”
盘儿想说还有晴姑姑呢,就算没晴姑姑也还有香蒲她们,但又怕牵连了下人,只能苦着一张小脸:“我就是睡迷糊了……”
谁都知道她在说谎,太子也不好戳破她,只是叹了一口气:“你这样,让孤拿你怎么办?”
这句话说得盘儿又有点鼻酸了,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为什么会哭,她也不知道,是因为心里的那点酸涩,还是因为他这句无奈的怎么办?从南巡回来,当进入到这座紫禁城里,她就好像突然被关进一座笼子里。
她看见了太子妃,看见了胡良娣,看见了徐良媛等人,才发现太子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以后还有几年几十年,无数个漫漫长夜,在尝到了两个人只有彼此的甜蜜,她还能守过那仿佛没有尽头的漫漫长夜?
盘儿突然发现自己迷惘了,想不透,想不通,只能哭。
太子外袍都没脱,上了床,把她搂在怀里。
“孤知道你是个懂事,也欣慰你很懂事。”可真正看见她这么懂事,太子心里又有点不舒服,他理不清这种不舒服,他此时的心也很乱,只能尽量心平气和去劝她,抑或是安抚?
“可你要知道,这是宫里,太子妃她毕竟是太子妃,铎儿的身子不好,这种情况下她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孤……”面对这双盈满泪水的大眼,太子突然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第一次发现也有自己硬不下的心肠。
“你还怀着身子,哭成这样,怎么养胎!”他胡乱用袖子抹着她脸上的眼泪,盘儿也就垂着脸让他抹,像一头乖巧的小兽。
太子想着自己想说的话,想让她明白的道理,越发心浮气躁,“以后别这样了,”他胡乱撸了她的背两把,又拍了拍:“好好把身子养好,好好生下孩子,以后、你要好好的,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嗯。”
盘儿轻轻地嗯了一声,埋进他怀里。
够了,真的已经够了。了解到太子和前世建平帝的性格,盘儿才知道说出这些话对他来说,有多么的难。
他是有把她放在心里吧,所以她还有什么可没有耐心的,她应该更有耐心才对,这辈子一定比前世更好。
“媛媛一定听琮哥的话。”
这并不是一句撒娇的话,可对应之前南巡的时候,格外让太子复杂。
她是媛媛,他是琮哥,不是苏奉仪和太子。
太子看着她的发顶,沉沉地却又无奈甜蜜地叹了口气,这样的一个人儿,让他拿她怎么办?
夜,还漫长。
福禄听着里面没动静了,才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了。
他和干儿子张来顺还站在回廊下,吹着凉爽的夜风。
“干爹,您瞧着了吧,儿子不让您进去是对的吧?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您是没见着哦,咱们太子爷和苏奉仪在江南的时候,那股甜蜜劲儿,儿子看着都不好意思。”张来顺掐着嗓子眼小声说,脸上却笑得格外猥琐。
“您是不知道,苏奉仪那脑子,活得哟,就不像这宫里出来的,不对,她本来就不是宫里出来的。儿子的意思是,那邀宠的手段简直是花样儿翻新,反正儿子是没见过,但关键咱们爷就吃这套,被她哄得哟,你不知道这一路上多少人往上送女人,个个都是闭月羞花倾城之貌,咱们爷就是柳下惠在世不动心……”
福禄啪的一声打了他脑袋一下,啐道:“瞎胡说什么!”
张来顺连忙陪笑:“是儿子说错话了,不过儿子不是想说咱们爷如何,就是想说奉仪主子厉害,”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心服口服的模样,“您就瞅吧,都这样了,咱们爷就是愿意天天陪着。还怕有那不识趣的人暗中干出什么事,让儿子分出一个眼睛看着,明儿肯定还要吩咐您,您可把这边看好了,爷肯定高兴。”
“老子还用你个臭小子教?!几天没挨打了,现在来指点你爹起来了。”福禄笑骂。
张来顺嘿嘿嘿嘿的。
“行了,亏得爹没白养你一场。行啊臭小子,看来再过几年,爹该给你挪位置了。”福禄颇有意味地上下打量着他。
“儿子哪敢啊,儿子也就取个巧,在这宫里,咱们爷身边可缺不了干爹您这样的人,儿子也就只配给您打个下手啥的。”
福禄又拍了拍他肩膀,笑而不语。
可能因为昨晚哭多了,第二天起来盘儿的眼睛有点肿。
晴姑姑拿了刚煮好的鸡蛋给她滚眼下,太子陪她用了早膳后才走,临走时不放心地看了她好几眼。
她忙装出一副乖巧我肯定懂事的模样。
太子无奈摇头:“好好养身子,想吃什么了跟膳房说,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两个厨子专门分给你用。你月份也不小了,就别去继德堂请安了。”
盘儿有点犹豫:“可不去继德堂,妾身怕……”
“胡良娣当初到你这个月份,也没去请安。你说你有时候胆大包天,有时候胆子又小的像老鼠,这事我会去跟太子妃说,你好好养身子。”
太子都说成这样了,盘儿只能点头。
“孤明天再过来看你。”
也就是今晚不会来了?不过盘儿想想太子离京了一年才回来,恐怕很多事早已堆积如山了,还有南巡回来后也该有所布置。想着太子有这么多要忙的事,她也就不去想太子晚上歇在哪儿的事了。
她现在最主要的是养胎,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
送走了太子,盘儿就开始忙上了,也是给自己找点事做。
这次她从江南回来,带了很多东西,有太子买给她的,有她自己买下的好玩的玩意,更多的却是这一路上别人送的。
想想,太子就带了这么一位侍妾同行,肯定是个得宠的。所以孝敬太子之余,也没忘孝敬一下盘儿。
这些东西有的价值不菲,有的珍稀难见,盘儿曾经也问过太子怎么办,太子说既然能送到她手上,那她就收下。反正太子自己也没少收。
这大抵是时下的一种通病,想药示好必然要送礼,不收礼不光上面人觉得不自在,下面人也会忐忑。例如不收我的礼,是不是对我不满,是不是哪儿侍候的不周,是不是在警告我送的太少?
太子当着盘儿的面抨击过这种陋习,可抨击归抨击,他还是收下了。
尤其临回京之前,太子把自己收的礼拿出一半填了盘儿的箱笼,于是她的箱笼数量暴增。从离京时不过带了十来个箱笼,到这趟回来光两个人都抬不动的箱笼就有近百个。
这意味着盘儿变成了一个小富婆。
盘儿最喜欢看人整理箱笼了,因为总会刨出一些她已经遗忘了再次看见又十分惊喜和惊奇的玩意儿。
光整理这些箱笼和库房,就让盘儿忙了好几日。
这几日她就径自沉浸在这上头,对外面发生的事一律不问不管,自然不知道打从她回来开始,东宫内里就掀起了一波很大的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