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如同冷水滴进热油,场间的武将们开始乱糟糟地议论起来。
“肃静!”彭莹玉皱眉,声音不大,但底下的诸将皆都闭上了嘴。
等到诸将安静下来,彭莹玉才朝宁角说道:“你宁角也算是一条好汉,别哭哭啼啼的!有什么情况先说清楚,陛下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李彻瞅着眼前哭得有些不成样子的宁角,心中叹了口气,上前扶起对方,安抚道:“事情慢慢说,朕不是让你回解州吗?你怎么跟谢天宝回辽州呢?还落到这番田地?”
“陛下!”
宁角紧紧抓着李彻,双眼泛泪花,泣诉道:“自上次霍州一别,末将和谢大哥约定,再过几日就去他那拜访。半个月前,末将按照约定前去辽州,一开始还未有变故,不曾想四天前,辽州城外忽然来了二十万元军,将我等围住!”
“率领元军的统帅是元廷中书左丞相脱脱,权柄彪著,有文武之才。谢大哥觉得元军人数众多,且统帅乃是脱脱,不可敌,决意先假装投降,然后再伺机逃离。”
李彻拧着眉头,不说这宁角擅自离开自己的属地前往辽州,单说那谢天宝是否假意投降,都是值得商榷的事。
“末将事先不同意谢大哥的计划,但自知是客,不好劝诫,只能借故留在城中。”
“结果,那脱脱出尔反尔,先是说既往不咎,等到谢大哥开了城门之后,立马让人冲了进来,见人就砍!谢大哥还没反应过来,就让鞑子砍下马,被马蹄踩踏而死!”
“末将见状,知道事情不妙,立刻带着自家兄弟从另一个方向杀出,路上听闻鞑子开始屠城,还有那脱脱下令,要晋宁路所有流民限期解散,不分首从,只要降顺,都予以赦原!”
“在逃亡之时,末将遇见鞑子军队,他们一路屠杀,追击末将,末将不敢停留,一路逃到霍州!”
宁角说完,摸着断了右臂,神情痛苦。
与此同时,将台下的武将们不顾彭莹玉的命令,义愤填膺地开始鼓噪,大喊着:杀鞑子!杀鞑子!为辽州兄弟报仇!报仇!
……
宁角话中藏了几个重要的隐晦信息,李彻和彭莹玉都听懂了,谢天宝所谓的假意投降,现在自然分不出真假。至于他逃亡时,为什么不先去沁州找盛开义庇护,十有**是猜测到盛开义极有可能投降元军了。
这么想,两人都不由地神情一凝。
彭莹玉也是刚刚才想到的,要是盛开义投降了,那么现在鞑子已经兵至岳山一带,离霍州不远了!
“肃静!”彭莹玉沉声道:“各位将军现在能判断清局势吧?那脱脱曾是元帝掌权的得力臣子,之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如今复出,第一仗就是拿我们大乾开刀!各位将军怕了吗?”
诸将一听这话,举起手大喊道:“怕他娘的卵!老子管他是脱脱还是什么玩意!不让老子活,老子就跟他拼命!”
“鞑子杀了辽州那么多兄弟,我们要报仇!”
“上次还和谢兄弟喝过酒,那么豪爽的一人竟然死得如此凄惨,我们要为他报仇!”
“不就是鞑子吗?咱们兄弟又不是没打过!”
“来一个老子杀一个!”
彭莹玉大笑:“好!”
转身朝李彻拜道:“陛下,如今元贼来势汹汹,我等应做好准备,老臣请命,带军前往,力求挫败鞑子嚣焰,扬我大乾威名!”
“准!”李彻伸手,虚扶起彭莹玉。
彭莹玉转身,神情坚毅,开始下命令:“熊老二、赵普胜、项普略听命!”
“末将在!”三人抱拳道。
“你三人带领所属将士,从东路出发,屯兵岳阳,务必将元军挡在岳阳之外!”彭莹玉将令旗递给三人。
三人半跪道:“得令!”
“李普胜、杨普雄听令!”
“末将在!”
“你二人率所属将士,自北路出发,灵石县驻扎,和北边平遥的曹七七呼应。记住!没我的命令,无论碰到什么事,都不可以擅自离开!”
“得令!”
“丁普郎,万三通听令!”
“末将在!”
“你二人带领所属将士,前往阳城!若是张举、付远二二人向朝廷投降,你们务必把泽州和潞州夺回来!”
“得令!”
一番吩咐下来,井井有条。
李彻早就将霍州周围的布防记在心中,结合地势,立马猜到彭莹玉的打算。
辽州、沁州、潞州、泽州是霍州东边的屏障,脱脱领兵而来,先是拔掉辽州那根出头稚,接着便是攻打最北边的沁州,前进路线一目了然,兵锋直指霍州!
彭莹玉布局四方是为了防止意外,自己亲自领兵支援沁州,就是为了将元军挡在霍州的门外。
“西边呢?”有将士问道。
西边吉州是叶九的属地,七大起义军首领中这人城府最是深沉。
彭莹玉望向李彻,神情颓然,霍州十五万起义军已经分不出人来防范西边。
“况普天听令!”
“弟子在!”
“你率领所属将士镇守霍州!”
“弟子得令!”
况普天抱拳,抬头望着将台上的李彻,神情有些古怪。
彭莹玉最后大喊道:“此战艰险!望诸位与我同心协力!大乾必胜!”
“大乾必胜!”
“大乾必胜!”
……
沁州沁县,十万元军围着一方土城,攻打了半天,不曾攻下!
元军中有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望着差不多快被自己轰成粉渣的土墙,神情淡然。
这人就是元廷中书左丞相脱脱。
萧瑟的晚风吹动他额前的鬓发,脱脱轻轻拂去迎面来的尘沙,想起临别时,元帝脱欢帖木儿依依不舍的模样,思绪不自觉得被带回过去。
他自幼养于伯父伯颜家中,稍长就学于名儒吴直方,所以样貌有蒙古人的英勇,气质有几分汉人的儒雅。
伯父伯颜曾是元廷只手遮天的人物,身为他子侄的脱脱自然水涨船高,青云直上。但谁也不曾想到,脱脱后来会联络元帝妥欢帖木儿,将自个的伯父推倒。再后来元帝掌权后,脱脱的父亲马札儿台成为中书右丞相,执掌元廷朝堂权柄。结果马札儿台贪婪无度,脱脱就让人弹劾自己的父亲。元帝也是碍于脱脱的面子,一直容忍马札儿台,现在有人弹劾马札儿台,自然顺势将脱脱擢升为中书右丞相。
于是,脱脱迎来他人生第一次巅峰,废除伯颜留下的各种弊政,推行新政。除因论证不足强行开大都金口河,造成沙泥壅塞、民舍被毁、丁夫死伤、劳而无功以外,其他的措举大体得当。
脱脱第一次执政,元廷上下为之一新,汉儒们有“知无不言,言无顾忌”之便,皇帝用功读书,注意节俭,颇有励精图治之意,中外翕然称他为贤相。
后来因病辞去宰相之位,当然,除了脱脱自己以外,没人知道他所谓的病只是一个谎言。他辞去宰相一位的根源来自于元帝的不信任,因为历史原因,元帝脱欢帖木儿不可能再容忍一位权相的出现。
脱脱深知帝王的忌讳,只能急流勇退。
之后几年,接任的中书右丞相别儿怯不花只顾打击异党,元廷内部各种集团争斗不休,朝野上下官贪吏污、纪纲废弛,百姓赋役不均,食不果腹。同时元廷饱受河患带来的财政危机和以此引发的社会动荡问题,已是积重难返。
这时,元帝才不得不重新启用脱脱。
两人看似亲如兄弟,其实说到底逃不过君臣二字。
……
想着朝野上下一堆问题,脱脱不由地皱起眉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时他望着远处的土城,不由地觉得厌恶和烦闷,朝身边旗令官吩咐道:“让先锋营用巨石轰!今天攻不下这小小的土城,所有先锋将领都去领罚!”
此刻的他,神情狰狞,没人会认为这人是一个心慈手善的儒士。
旗令官策马督促各方将领,很快前方传来捷报。
城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