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刚刚过去,要是放在往年,现在还是狂欢的时节,但在泰州,这个新年却过得如同外面的天气一般,冰冻严寒。
虽然先帝驾崩,新帝登基的一系列邸报,圣旨还没有抵达泰州,但确切的消息早已传了过来,大爷上位,四爷失踪,一个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轰打在泰州诸将的头顶上,只将众人打得头昏眼花。
泰州的左右武卫,左右骁卫上上下下的将领基本上都是四爷李逍的心腹,甚至连泰州知州权昌斌也知道,自己的身上已打下深深的四爷烙印,四爷的失败,基本上就等于宣告了自己这一些人的失败。不仅仕途完蛋,甚至连性命也极有可能难保。
关鹏举将驾临泰州,成为泰州所有驻军的指挥官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个问题。
泰州知州府,权昌斌借着十五月半的机会,邀请了所有在泰州的高级将领们欢度佳节,众人都知道,过节是假,趁此机会聚在一起商议对策才是真实的目的。
武卫,骁卫的二位主将从良,冯从义,以及四位统领中的三位都应约到了知州府,唯有关震云没有受到邀请,因为他是关鹏举的儿子。
屋内虽然虽然温暖如春,但气氛却寒冷如冰。
“诸位,事情大家都已经了解的十分清楚了,今天请大家过来,我希望大家都开诚公布地说一说自己的想法,都别藏着掖着了,大家伙儿都是四爷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四到了,我们该怎么办?”权昌斌站了起来,冲着各人抱拳,态度诚恳地道。
冯从义转着酒杯,一言不发,从良咬着嘴唇,仰头看着屋顶,其它诸将则看着从良与冯从义两人。
苏灿的眼光在两位主将的脸上转了半晌,看到两人都没有什么反应,腾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什么叫四爷倒了,我们还在这里,那四爷就没有倒,我相信大家也都知道,大皇子这位置是怎么来的,大家都是大越的军人,难道能容忍这种谋朝篡位的行径么?泰州二十万大军,可不是吃素的!”
冯从义放下了酒杯,慢慢地道:“苏将军,那你说我们要怎么办?尽起二十万大军,杀回上京去!”
“也无不可!”苏灿**地道。
“我们走了,对面怎么办?”冯从义的眼神逐渐严利起来,“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去岁蒙人突然大规模撤军了,原来他们已经嗅到了什么?他们现在正在翘首以盼我们像苏将军所说的那样做吧?”
苏灿无言以对,气哼哼地坐了下来。
“冯将军,你以为我们当怎么做?”权昌斌脸色有些凝重地问道。
“镇之以静罢了,现在,我们什么也做不成!”冯从义道:“蒙元现在肯定正像毒蛇一般盯着我们,我们如有什么举动,他们必然会窜出来狠狠地咬我们一口,那时候,遭殃的可是百姓。”
“冯将军,我想提醒你一句,关大将军一来,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等待我们的只能是一一被剥夺军权,然后调回京城,最后沦为别人案板上的猪羊,任人宰割!”苏灿怒道。
冯从义霍地站了起来,“你嘴里的机会是什么?是放弃这里的防线么?那你置泰州百姓于何地?泰州一破,北方十六州可还能幸存?四爷深明大义,我想此时他不管在那里,都不会同意我们这样做。”
他走到大厅中间,看着众人,掷地有声地道:“各位听好了,我们是大越的军人,忠于的是大越朝廷,保护的是大越的百姓,绝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利而让千万人流血飘杵。”
从良站了起来,走过去牵着冯从义的手,“老将军多想了,正如老将军所说,我们都是大越的军人,自然以大越的利益为最高,苏将军只是一时气愤罢了,老将军负责泰州所有军队的指挥,我们自然以老将军惟命是从。苏灿,还不过来给老将军赔个不是。”
看着从良,苏灿气哼哼地站了起来,走到冯从义跟前,抱拳深深一揖,“苏灿失言,老将军莫怪!”
冯从义摇摇头,“苏将军,我知道你关心四爷,但我想你应该明白,北方十六州千万百姓比起四爷一个人,比起我们这里所有人的利益加起来,要重得多!”
权昌斌不自然地笑了笑,“冯老将军说得对,来,冯老将军,便如你所说,我们镇之以静,暂时不动,来来,今儿个是十五,喝酒,吃菜,这可是年节的最后一天了,大家好好乐呵乐呵!接下来大家又要各回军中,军务繁忙,想再聚在一起,可就难了。”
菜肴虽然丰盛,但吃在众人嘴里,却是如同嚼腊,此时此刻,那里还有心情吃喝,草草地填饱肚子,众人便纷纷告辞离去。
从良最后一个走出知州府,看着漫天飘扬的雪花,他冷冷地笑了一声,跨上了战马,向着射阳方向急奔而去。
“从将军留步!”漫天雪花之中,一骑急追而来。
“苏将军!”从良勒住战马。
“从将军,可愿与苏某一谈?”苏灿看着从良,“从将军如无此心思,那苏某马上调转马头离去。绝无多言。”
从良呵呵一笑,翻身下马,看着苏灿。
苏灿大喜,跳下马来,“走,那边有一个草厅,可稍避风雪,我们去那里详谈!”
草厅之中,一些木板乱七八糟地钉在一起,做成了板凳的模样,却是平素给行路之人歇脚避雨所用,两人都是武将,也不在乎,相对坐下,从良含笑看着对方。
苏灿单刀直入,“从将军,你准备就这样引颈就戮吗?”
从良大笑,“我虽然忠于朝廷,却也不是束手就擒之辈。”
“那这个朝廷可还是我们需要尽忠的朝廷?”苏灿逼问。
从良含笑不语。
“先皇有遗诏!”苏灿压低了声音。
从良一怔,悚然动容。“遗诏传位于四皇子?”
“正是!”苏灿点头道。
从良紧紧地盯着对方,似乎想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一些什么来,苏灿坦然对视,毫无惧意。
“苏将军,恕我直言,此地只有你我二人,请你据实相告,这遗诏是真是假?这关系到日后的大义名份,如真有遗诏,即便你我今日弃泰州而去,也可对天下有所交待,如若是假,那你我可就遗臭万年。此其一也。”
“其二,四皇子是生是死,如果四爷已去,那便有遗诏,也是休提。”
苏灿冷笑,“如果四皇子已去,我苏灿早已挂冠而去,还在这里眼巴巴地干什么,从将军,遗诏千真万确,我已收到确切的消息,已有妥当之人携遗诏去了鄂,彬,湖三州,将在那里竖起义旗,而四皇子亦当在不日之后抵达南方。从将军,我不信你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消息自然是有的,可是却难辩真假啊!”从良叹了一口气,“一步错,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现在从将军可有决定了?”
从良看着对方,“冯老将军那里怎么说?”
“冯老将军一门心思打蒙人,关鹏举来了,亦不会拿他怎么样,他本身就是关鹏举的老部下,而你我则不同了。”
“武卫你能控制多少?”
“右武卫全在我控制之下,加上从将军你的骁卫,我们占有绝对上风!”
“权昌斌呢?”
“他还用说么?如果他与冯从义一个心思,又怎么巴巴地将我们都请到他府里议事?用意已经很明显了,只要我们拿下冯从义和关震云,他那里自然是乐见其成。”苏灿道。
“关键是关大将军,如果他到了泰州,到了军前,我们便有万般计谋亦无用。”从良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灿沉默半晌,“关大将军年前出发,算日程,现在应该到了巩州,这件事我去做。”
“你调动右武卫,瞒得过冯从义?”
“事在人为。有权昌斌相助,定然能瞒过。”苏灿道:“从将军,我向你保证,关鹏举到不了泰州。”
“那好!”从良站了起来,“十五天后,我骁卫计划向潭州发起一场试探性进攻,将请冯老将军前去鼓舞士气。”
苏灿霍地起立,伸出大手,与从良两人紧紧一握,返身出了草厅,上马扬鞭而去。
三天之后,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从泰州城剩着夜色悄悄地出城而去,马上骑兵,尽皆重甲披身,领头一人正是苏灿。
城头之上,权昌斌看着逐渐远去的队伍,黯然神伤,泰州,自己终于要离开这里了,只是这一次,却不知是祸是福,要么公候万代,要么满族遭诛,摆在自己面前的好像就只有两条路了。
“叫上所有镇军游击将军以上的军官,到我府议事!”权昌斌拂袖下了城墙,大丈夫当拿得起放得下,既然做了,就得有担当。即便自己一心一意守泰州,李鉴就会放过自己了?
一声绝大的风暴在泰州悄无声息地蕴酿着,而回到军营的冯从义,尚不知道,身在泰州的数位高级官员已经展开了行动,在他看来,只消盯住苏灿就行了。
“苏将军还没有回军营么?”
“没有!”一名军官低声道:“苏将军自那日之后,便一直呆在泰州城,整日喝得大醉,看样子是没有心思回军营了。”
“右武卫那里有什么动静?”
“没有,什么动静也没有,右卫安静得很。”
“那就好!”冯从义叹了一口气,其实李逍是一个不错的皇子,待自己也深厚,如果他能登上皇位,那自然是最好,但现在,他落了难,自己却不能报答他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耳。在李逍与边疆千万百姓两者之间,自己只能选择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