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上京,天气已经异常寒冷了,北风呼号,扫过屋瓦,发出呜呜的声响,景仁宫中,几株光秃秃的大树在大风之中摇曳,偶尔有鸟雀飞来,亦是立足未稳便又展翅高飞而去。秦柔娘坐在窗户边,看着窗外,窗户都被木条钉死了,只是在木条与木条之间露出约一指宽的缝隙,可以看见窗外。外面没有糊上窗纸,这让秦柔娘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之外,却也让她饱受风寒之苦。
屋子里放着一个火盆,不过下面的人端来的木炭却不是那种无烟木炭,一旦燃起来,满屋子里都是浓郁的煤烟味,紧闭的门窗又不能让这些烟尘散发出去,使得整个屋子一旦点起火来,便根本无法呆人,秦柔娘哪里受得了这个,情愿受冻,也不愿意遭这份活罪。
身后响起脚步声,沁娘抱着一床棉被走了过来,将棉被裹在秦柔娘身上,“娘娘,还是去床上躺着吧,左右比这里要暖和一些。”
秦柔娘摇摇头,“不,这里可以看些风景。沁娘,你知道吗,今天院子里的树上,一共飞来了十八只雀儿,但没有一只能在树上停留超过一刻钟的。”
“娘娘!”沁娘有些心酸。
“对了,左边那株树上最后一片叶子也掉落了,不知飞到那里去了!”秦柔娘有些遗憾地道。
“娘娘,这些东西没有必要看,看了没得多添伤感。”沁娘轻轻以替秦柔娘按着双肩。
“沁娘,你的好还没有全好,用不着操劳,歇着吧,将伤养好了,将来还有事要做了,现在落下病根,可就不好了。”秦柔娘摆摆手。
沁娘黯然叹息道:“好与不好都不打紧,反正沁娘也就陪着娘娘在这里终老罢了。还能有什么事做,便是养好了身体,武功恢复如初,在这深宫大院,又能如何?娘娘,今儿庭院里又多了几个侍卫,以前没照过面,看他们的神态及表象,倒个个都是武道高手。”
秦柔娘吃吃笑了起来,“你的身体一天好过一天,他们来保护我们的人身手也一天比一天高明,沁娘,你应该感到骄傲。”
“这哪是来保护我们的,这是来监视我们的,娘娘!”
“沁娘,你跟在我的身边,我一直没有问过你自己的情况,你年龄比我大,可嫁了人?可有子女?”
沁娘摇摇头,“娘娘,我们自小便被收容进秦家,习文习武,然后根据各人不同的天份分开,我们自己已经嫁给了秦家,这一辈子也不能嫁人的。哪有什么儿女?不过这样也好,要不然这一次秦家之变,我如果有亲人,只怕也不存在,只是多了些伤心罢了。”
秦柔娘沉默片刻,“等这次脱去大难之后,我给你好好找一个人家嫁了,你武功如此之高,我想你一定喜欢那些威武的大将军吧?”
沁娘格格笑了起来,“娘娘,如果真能出去,我倒不喜欢那些粗鲁的大将军,倒是那些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更让我动心。”
柔娘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亦是笑了起来,“你竟是这个心思,想将来欺负人么?也行,等这事儿过儿,朝里的状元榜眼探花任你选,看上那个就嫁那个,其它人嘛,倒也不够资格。”
沁娘只当是柔娘说笑,心道难得娘娘高兴一会儿,倒是可以趁此机会陪着她开心一下,“娘娘这可不行,据我所知,本朝上一科的状元榜眼探花可都娶了亲的。”
柔娘冷笑,“那有什么为难的,只要你看上了,他要么退亲,要么掉脑袋,自己选,”
沁娘的笑声戛然而止,看着秦柔娘,怔怔地道:“娘娘,我们真得还能出去吗?”
伸手将被窝拉得紧了一些,秦柔娘道:“沁娘,你记住,只要我们每多活一天,出去的可能性便大一点,我们已经活了一个多月了,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这也就是说,我们脱此大难的机会已经愈来愈大了。”
“娘娘,这是为何?我们不是被打入冷宫了么?难不成还有翻身的机会,皇后娘娘的死……”沁娘打出了话头,“只怕皇帝陛下不会轻易地放过我们。”
“他是指望不着了!”秦柔娘摇摇头,“我在这里等一个人,如果他出现在这里,我的话就应验了。”
“谁?”
“曹仪!”秦柔娘淡淡地道。
“娘娘,我们被关在这里,一点消息也得不到,您怎么能判断出只要曹仪一出现在这里,我们就能脱险?”
“很简单,如果我们已经一文不值,以曹仪的身份,他根本就不屑于再踏入这里来见我们两个将死的可怜虫,去一个将死之人那里去炫耀胜利,曹仪不会做这等事,所以,如果他出现在我们这里,那就代表着很多事情他已经无法掌控了,他不得不来救助于我。你明白吗?”
“可是现在我们还有什么可以掌控的呢?”
“多着呢!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是那些事情,不过我们迟迟未死,就代表着这些事情很多,很厉害!”秦柔娘淡淡地道。
“如果真有翻身的那一天,我第一件事就要杀了那些烂婆娘,死太监!”沁娘恨恨地指了指他们居住的寝殿外边的一排厢房,“他们烧着给我们的无烟煤,将那些猪都不吃的食物端来给我们,却克扣了我们应得的那一份,每天对待娘娘您大呼小叫,完全不知尊卑,连让他们将窗纸糊上都不肯,让娘娘在这里挨饿受冻。”
“人都有奉上踩下的劣性,平常人都是如嘴,何况这些身处深宫之中,心里畸形的太监宫女?”秦柔娘微笑道:“这冷着实有些难熬,但这吃食嘛,倒也无所谓,沁娘你挨过饿吗?”
沁娘摇摇头,“我从记事起便在秦家,因为在习武之上极有天份,一直在府里享受着最好的待遇,从来没有挨过饿。”
“我挨过!”柔娘抬头看着屋顶,“那滋味,可真不好受,我记得有一天下大雪,我和父亲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我连走出院门的力气都没有,就趴在院子里的石磨之上,眼巴巴地看着路的尽头,他出去打猎了,下大雪也没有回来,否则我怎么会挨饿?”
“娘娘,那人是如今的镇北王云昭云王爷吧?”沁娘小心地道。
“云昭那天很晚才回来,他扛来了好几条狼腿,那晚上,我可吃撑了!”柔娘突然笑了起来,“沁娘,饿了难受,可吃撑了更难受呢!”
“娘娘,你没事吧?”沁娘有些不安起来。
“能有什么事!”秦柔娘站了起来,“我们现在饿得难受,那些人说不定正撑得难受呢!沁娘,我去睡会儿。”
“娘娘,我来给您暖脚!”沁娘赶紧跟了过去。
外面的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得屋里帐幔飞舞,穿堂而过的风声发出呜呜的啸叫,屋里不时便发出砰的一声,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被风吹倒掉在地上摔碎了。秦柔娘紧紧地裹着棉被躺在床上,沁娘坐在床尾,将她一双冰冷的脚捂在怀中。即便是她,此时也已经冻得簌簌发抖了。
景仁宫中寒冷入冰,而在乾清宫中,此刻又是另外一番风景。
十数个火盆里,炭火烧得正旺,屋里温暖如春,几盆理应在春天才会开花的盆栽此时却含苞怒放,从外面进来用大皮袍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曹仪等一干人,才坐了一小会儿,便已是汗流浃背,脸上也渗出了汗珠,此时,李逍本应当让众人脱去棉袍,这样也舒服一点儿,但愤怒的李逍,正在咆哮的李逍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臣子们的尴尬,丝毫没有理会他们,而是一迭声地咒骂着,咒骂着反叛头子云昭,咒骂着潞州那些误国的将领,咒骂着殿里这些大臣们一个个尸位餐素,直骂得声嘶力竭,脸郏一片通红,最终在一阵剧烈的咳漱声中,这场咒骂才最终得以平息。
潞州连二接三的惨败消息已经让曹仪等人失色,潞州若失,叛军便可直扑通州,而此时,通州的防线还没有建立起来,原本准备开往通州的军队如今还滞迟在卫州,盘距在绥化的雄阔海仍在顽抗,而围剿他的大批部队因为粮草被焚,器械被毁,大量过冬有的棉被,棉袄,柴料在那一场大火之中尽皆化成了灰烬,进攻不得不停了下来,雄阔海还可以缩在房屋之内避寒,而刑恕所带的数万大军却只能在野外忍饥受冻,怨战之心已经是一波高过一波了。
曹仪看着上面瘫坐在软床之上的李逍,潮红褪去,脸色变成了青白,原本一双睿智的双眼,此时剩下的只是阴鹫和愤世嫉俗,曹仪心中不由一阵后悔。
二次中风之后的李逍整个人完全变了,如果说第一次中风之后,李逍躺在病床之上还与自己一起制定了平灭秦柔娘的计划,显得极为冷静和从容,但二次中风以及心湄的意外死亡,则完全让这位皇帝失去了应有的那分沉着,变得像是一个疯子了。
也许,李逍挽救不了大局了!曹仪忍受着不断淌着汗水的难受,在心里默默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