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冷寒刺骨,凤浅歌过了吊桥便一路疾奔下山,伤口的血渐渐转为暗红,她知道安陵容剑上的毒已经引发了芙蓉醉,二十年前她没有毒死她,今时今日她终于让她再一次死在她的剑下,或许注定了她这一辈子的命要了结在那个所谓的母亲手中。
这样也好吧!
与其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不如陪他一道,同生共死,大致就是如此吧。曾经是芙蓉醉将他们二人牵扯在了一起,如今也是它让他们一道共赴黄泉。
如果不是他亦中了芙蓉醉前去夺取血菩提,他们又如何会相遇,也许这一生就将这般擦肩而过,从相识走到如今,虽然痛多过于喜悦,但还能执手今生,也算是上天的恩赐了,此时此刻,她是如此渴望着他怀抱的平静与安定。
山路崎岖难行,长时间的奔行让毒素运行的更加快速。她想她离开朝歌前来这里,他是明白她的,她亏欠了修涯太多,穷尽这一生也无法偿还,她总要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什么也好。
修涯一行人离开朝歌,奔行数日赶到百罗神殿的山下,远远看到山路上疾奔而行的人影,他勒马眺望片刻,瞳孔微缩,翻身下马。
身后越来越近的楼暗尘让她不得不更加迅速的赶下山,安陵容也许会心有愧疚的放过她,但她不会奢望楼暗尘也会,一提气,纵身自山坡处跃下,刚一落地一截青色的衣摆映入眼帘,顺着衣摆朝上望去,依旧那张俊美如玉的面容,神色之间难掩的担忧之色。
看到她一身的血迹,修涯面色微沉,微微躬身朝她伸出手:“起来吧!”一如继往,润似清风般的语调。
对于她,他从来不忍伤害,亦不忍责备。、
她怔怔地望住那只伸她的手,微一敛眉,没有伸出手去,自己撑着站起身来,道:“谢谢。”
修涯伸在半空的手微僵,眼底掠过一丝落寞之色,缓缓收回手垂在身侧,目光落向她身后的方向,温声言道:“你先过去吧!”
话音一落,凌霄疾步上前带着她到安全的地方休息。
楼暗尘与安陵容一前一后从山坡处跃下,望着来人微一怔,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赶来了这里,二人目光不由自主掠向数步之外的凤浅歌。
“宣帝手脚够快的,这么快就来了。”楼暗尘依旧一脸笑意盈盈,丝毫没有盗人盗珠的惭愧之色。
修涯扫了一眼两人,眸光微沉,语气淡漠:“二位有何贵干?”
圣天帝目光直直地落在凤浅歌的身上,坦然言道:“当然是来拿人的。”他一向坏得光明磊落,要干什么自然不必遮遮掩掩。
安陵容直直望着凤浅歌的背影,心中纷乱如麻,她的伤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毒发了,要怎么解毒,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冒上心头,二十年来,即便面对再艰难的困境,她也未有如此复杂的心情,她在害怕,比面对夜家的时候还要害怕,她害怕自己真的会又一次害死了她,此时此刻,只要能够救她,她原意付出一切,即便是拿这条命去换,她也甘愿。
她是多么想像一个母亲一样,关心她,疼爱她,可是天意弄人,让她们母子走到了如今的地步,过去的二十年,她从未有一天做过她的母亲,这是上天的惩罚还是恩赐,让她们母女还能在有生之间重遇,也许这是重新给予她的一个机会,一个重新上她做母亲的机会,一个让她弥补她的机会。
“你一定有办法救她对不对?”安陵容侧头望向修涯,一脸希冀地说道。他是苍砻王,是凌驾于世人之上的苍砻王,他一定有办法救她的,他那么关心她,一定能想办法救她的,一定能的。
修涯愕然望着她,恍然觉得方才那句话是他听错了。
“原来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啊。”楼暗尘似笑非笑地出声言道“眼前的这位容贵太妃就是她的亲生母亲,不过她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我当这天下之事没有一件能逃过你的掌控呢,没想到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修涯目光定定地落在安陵容的身上,当年将她带回来,他损耗过大,所以那么多年才一直未出现,后来也只是能隐约感觉到她的所在之地,至于安陵容是她母亲的事,他也并未知晓。“你不会看着她死的对不对?你一定能救她的对不对?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全都答应,要我的魂魄是不是,我给你,都给你,你快想办法救她!”安陵容一脸激动地奔至修涯面前,眼中满是乞求之色。
修涯漠然望着她,侧头望向数步之处的单薄背影:“我会救她。”这数年来他心中一直所希望的,他要救她,不惜一切的代价也要救她。
“你会救她?”楼暗尘不屑地哼道“是杀了她,让她重新成为元清皇后吧!这是救人?还是害人?”
安陵容惊恐地望着他,要杀了她,不行,绝对不行。那是她的女儿,那是她失散了二十的女儿,她不能看着她死,绝对不能!
修涯默然不语,转身朝凤浅歌的方向走去,不再理会两人。楼暗尘扫了一眼众人,桃花眼瞳孔微缩,那个人果真没来!
他不管她了,那家伙不是为她什么都不顾的吗?到底为了什么竟然忍心将她一个人扔在这里,且明知姓修的有何意图还不前来救她。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那个人就这样甘心放弃。
“既然你已经到了,朕就在山上恭候你的大驾!”楼暗尘朝他的背影说道,转身便朝山上而去,反正他是要带人上山的,这时候他就懒得跟他抢了。
安陵容没有随他一道上山,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那单薄的背影,目光沉痛无比,她不敢靠近,亦舍不得走远,她想要看看她,好好地看看她。
凤浅歌寻了处僻静的地方坐下,暗自调息片刻。修涯远远看到便顿步未来上前打扰,望着她的目光满是担忧之色。半晌见她调息完毕,他取过马匹上的水囊,举步上前道:“喝点水吧!”
她抬眸望着他,怔愣片刻还是接过了水囊,而后取出镇魂珠递过去:“我拿到了。”
他怔怔地望着那白皙如玉的掌心通体血红的珠子,温声言道:“你从来没有亏欠过我什么,反倒是我……欠太多了。”
凤浅歌淡然一笑,轻语言道:“过去的已经过去,谁欠了谁都不重要了。”
他缓缓伸出手接她手心之物,紧紧握在手心,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凌霄拿着皮裘上前禀报道:“皇上,大帐已经扎好了。”
修涯点了点头,接过他手中的皮裘倾在她的身上,她欲拒绝,他的手却紧紧按在肩头不容她有半分拒绝,她颓然垂下手去:“谢谢。”
他微微一笑,笑容中难掩的落寞,他从来不想听到她口中的谢谢,这个谢谢让他感觉自己离她好遥远,遥远的无法触及。
两人一前一后朝大帐走去,她低垂着眉,眼底若有所思。修涯微抿着唇,凝神听身后人的动静,似是等待着她开口的话,又似是害怕着她开口的话。
“我该走了。”她能做的,她该做的已经尽力去做了。虽然他没有来,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也想回去亲耳听他说明白。
修涯面色微沉,将唐九留下的药箱取出放到桌案上,平静地说道:“先把伤治了。”
“我没多少时间了。”她望着他的背影说道,她的毒也发作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否赶得及去见他,短短数日,却仿似已经过了不知多少岁月,他们的幸福是如此的脆弱,一不小心就会支离破碎了。
“他不会来找你,也不会让你找到他。”他淡淡开口言道。
她心头一颤,秀眉拧起,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就这样弃她而去,心中一急,她转身欲出帐离去,她一定要找他问明白。
修涯身形一掠拉住了她,直直望入她的眼底:“他放弃你了。”他宁愿他会来跟他争,宁愿他会来救他,那样的他就是不配爱他的人。
可是他没有任何辩驳便放弃了,那是对于他的信任,亦是对她最深沉的情意。这样的男人,这样深深爱着她的男人,连他都不由佩服了,放弃她,不是他不够爱她,亦不是他爱得不够深,是爱得太深,宁愿自己独自承受失去的痛楚,也要许她一个安好的未来。
她怔怔地望着他,坚定地说道:“我不信。”她知道他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即便这一路历经风雨,他都不曾放弃过她,又如何会在这个时候弃她而去,一定是有她不知道且不得已的原因。
她使劲挣开他的手,修涯面色一沉,出手制住她的穴道,躬身将她抱到坐下:“毒性还可以控制,你不能再走让毒性蔓延。”别人怎么样她管不着,自始至终他所在意的只有她而已。
“你放开我!”她慌乱地嘶声叫道。
修涯默然不语,亦不再去看她的神色,他怕看到那双眼睛,他怕自己会再次因为那双眼底的神色而心软放弃。
他低眉解了她的衣裳,伤口处的血呈微微的暗红色。他微微皱了皱眉,起身在盛着温水的盆中将巾帕打湿拧干,一点点擦去她伤口处的血迹,取出伤药细细涂抹在伤口处。
她呼吸颤抖地望着他的动作,她无法回报他什么,她亦无颜接受他的温柔与呵护:“修涯……未来的路还很长,也许你会重新遇到你的幸福,我……不值得你这样的守候,真的不值得。”
他手上的动作微一滞,唇角勾一丝凄凉的笑意,值不值得他心中有数,遇到再好的人有什么意义,那些人终究不是她啊!
她只是不小心忘了他,忘了他们曾经倾心相随的岁月。她也曾深深的爱过他,不顾的一切地为他付出过,只是那个时候他无法给予她想要的生活,让她一直随着他颠沛流离,最后竟然让人加害死于非命。
他小心翼翼地处理了她的伤,将人放好在榻上,将厚软的皮裘替她盖上,温声说道:“你好好休息。”
“是什么原因?”她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在朝歌城的只有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定是知晓的。
他转头望着她,坦然言道:“是我让他走的,也是我不让他来的。”如果不是他向他说了那些事,他不会放弃的,确实是因他而起。
她惨然一笑,别开头去,眼底泪光闪动。元清皇后,又是元清皇后,为什么她要是元清皇后,为什么总是摆脱不了元清皇后,她不是她,她不要做她。
因为元清皇后,她来到了这里。因为元清皇后,修涯对她呵护备至。因为元清皇后,楼暗尘一再算计。如今就连他,也要因为元清皇后而离开她。
如果连他都放弃了,这一次她再也无法逃脱了,注定要成为那个元清皇后吗?
残阳如血,朝歌城内一片死寂。萧飏缓缓穿行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之上,神思恍惚,他们从相识到如今,从过去到现在好多好多的回忆纷纷涌上心头。好多次他都险些忍不住出城朝百罗神殿而去,可是他不能去。
他是多么想真的能够与她白头到老,执手一生,然而他们的幸福总是那样艰难重重在,如今这一道鸿渊再也跨不过去了,他无法那样自私的留下,而让她的未来再也无法拥有幸福,他是多么想让她幸福的活着,即便将来的那份幸福不再是他亲手给予的。
再一次站在那高大沉重的城门之后,心思百转。那个人应该已经找到她了,没有看到他去,她会怎么想,一定在怪他吧!
转身正欲离去,身后的城门缓缓开启,唐九一脸焦急地冲进城来,看到他愣了愣便问道:“修涯和我徒弟呢?”说话间喘息不定,显然是长途奔行至此。
“去了百罗神殿。”萧飏平静地说道。
“百罗神殿?”唐九闻言愣了片刻,便赶紧道:“完了,你快去救人哪。”他也想去,可是这把老骨头真的动不了了。
“我不能去。”萧飏凤眸微敛说道,她不能否去破坏那一切。
“元清皇后复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那不是救她,是会让她魂飞魄散的,我刚从无尘那家伙那里套出话来,修涯被那个木长老给骗了。”起初他也不愿相信,那个人为了这一切坚守了百年,如今才发现自己是被人骗了,因为一个谎言而执着了这么多年,若再害得她魂飞魄散,他不知道会再成什么样了?
不是救她?!
萧飏微怔片刻,便飞快的朝城外奔去,如果她真有意外,后悔的不止是修涯一个,亦是他亲生将她推上了那样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