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公子口中的大局是什么?”慕秋反问。
魏江一时寂然。
没等到魏江的回答,慕秋也不知道他是回答不上来,还是不欲再与她分辩纠缠。但他不回答,她便也不退,纤细白皙的指尖紧攥着魏江的袖子。
沈默在外面等了老半天,都没等到魏江的吩咐。
他侧耳细听,里面除了刚开始有些声响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糟糕!老大和慕小姐不会是出事了吧!
沈默哪还坐得住,急急掀开马车帘子,探头进去一瞧:“老大——”
看清里面的情况后,沈默“呃”了一声,又“哈哈”尴尬笑了两声:“老大,慕姑娘,我不打扰你们,你们继续。”猛地把头又缩了回去,握着帘子的手像是被烧红的铁烫到一般,迅速撤开。
沈默的突然插入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慕秋这才注意到两人此时的距离靠得太近了。
近到能够感知彼此的呼吸声。
她眼眸微微瞪圆,攥着魏江箭袖的手火速松开,身体往后连挪几下,将自己和魏江的距离拉开到一个合适的程度。
但即使拉开了距离,慕秋还是觉得有些许不自在。
心底那些还没来得及宣泄的愤怒,被这份不自在冲淡了些。再次开口时,慕秋的语气已经冷静下来。
魏江不说话,她就自己把自己的问题接了下去。
“公子口中的大局是事关这天下百姓,还是只关乎自己的利益?”
“如果是前者,那我无话可说。如果是后者,公子的利益,又与我何干?”
她的情绪,不在魏江的考虑范围内。
那魏江的个人利益,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瞒魏公子,我一直知道楚河对我起了杀意,所以起初魏公子告诉我遇到了军中强||弩刺杀,我虽然震惊,却也不算意外,甚至觉得对不住魏公子,因为我的缘故再次把魏公子拖进了危险之中……”
“我知道与不知道,确实没有区别。但既然没有区别,又为何不能事先打个招呼,给予些许尊重?”
尊重二字,写起来不算复杂,做起来又真的能复杂到哪里去吗?
“好让魏公子再知道一件事,但凡魏公子事先知会我一声,我绝无二话,甘愿做饵,配合魏公子演这一出请君入瓮的戏码。”
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慕秋倚着马车壁,虚虚握住手指,闭目养神。后背被吓出来的冷汗已经干了,却更添了几分不舒服,她的指尖一片冰凉,身体也虚弱无力,只觉得时间分外难熬。
外面时不时有惨叫声和痛呼声响起,慕秋知道肯定有人受了伤,说不定还还有性命之忧,但她也知道,此时此刻最佳的做法是待在马车里,以免还有刺客藏在暗处放出冷箭杀她。
好在遇袭的地方离慕府不远,难熬的处境终于到此为止,慕秋走下马车的身影都显得轻快几分。
她和白霜确认了下,知道有几个侍卫虽然伤得不轻,但无人死亡。
伤亡情况比自己预料的要好上不少,慕秋的脚步越发轻快。
魏江不知何时也下了马车。
沈默蹭到魏江一旁:“老大,我瞧着……慕姑娘好像是生气了?”
魏江凉凉看他。
沈默脖子一缩,不敢再打趣自家老大,但心下还是止不住泛起嘀咕。
明明早就提醒过老大了,他还是我行我素。
要他说,老大被骂得不冤。
别人长一张嘴,他也长一张嘴,怎么别人能开口说话,他的嘴就上了链条,连知会一声都懒。
都是自己活该!
魏江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你这么闲,那些刺客的尸体和武器都处理好了?”
沈默嬉皮笑脸:“老大,我办事你不放心,他们几个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嗯。”
沈默低下头,继续在心里吐嘈起来。
吐嘈得正欢时,魏江竟又一次开了口:“你吵到我了。”
“啊?”
沈默懵,下意识抬头环望四周。
确定周围真的只有他站在老大身边后,沈默丈二摸不着头脑:“老大,我刚刚没说话啊。”
魏江转刀,声音冷淡:“你心里吐嘈的那些话吵到我了。”
沈默:“……”
他……他……
他咬牙切齿,但依旧很从心地,嘴巴和心一起沉默。
***
“秋儿!”
听到下人回来禀报,说慕秋当街遇到强||弩刺杀,慕大夫人被吓了一大跳,随便往身上披了件外衣,急匆匆朝府门外赶来,最后两人在内院的一处庭院里相逢。
瞧见慕大夫人如此紧张,慕秋心下一暖,不敢耽搁,连忙迎上前来:“大伯母,你怎么出来了?最近天气寒凉,你出门时要穿得厚些才是。”
慕大夫人牵过慕秋一只手,上上下下打量慕秋。
虽然从下人的禀报中,慕大夫人已经知道慕秋毫发无伤的消息,但有些事情不亲眼看看,还是放心不下。
慕秋也知道这个道理,安静站在那里任由慕大夫人查看。
慕秋手背冰凉,脸色煞白毫无血色,精神看上去也有些许恍惚,但好在确实没有受伤。
“没出事就好,没出事就好。”片刻,慕大夫人心里提着的那口气彻底松了下来。
慕秋声音柔和:“有大伯母派给我的侍卫,那些宵小之徒不足挂齿。让大伯母忧心了。”
慕大夫人摸了摸慕秋的发顶,声音温柔又慈祥:“你先回院子里沐浴一番,再睡一觉,别的事都不要操心,有大伯母和你大伯他们在呢。”
“好。”慕秋没有和慕大夫人多说什么,魏江还在外面等着她。
等慕秋离开后,慕大夫人的眉心反倒蹙了起来。
看着跪在她面前请罪的侍卫长,慕大夫人冷声道:“那个请秋儿出门吃饭的魏江,到底是什么身份?”
侍卫长回道:“属下不知。但小姐遇到当街行刺会毫发无伤,是因为暗中一直有弓箭手在射杀那些刺客。对了,还有小姐坐的那辆马车也颇为蹊跷,马车似是用铁器炼制而成,接连三阵箭雨都没能把那辆马车刺穿。”
“去查清楚那人的身份,他是郁家客卿,郁家那边应该清楚他的情况。”慕大夫人捏紧手里那方帕子,“那人对这场刺杀明显是有备而来……日后不要再让秋儿与他接触。”
若不是他对秋儿有过救命之恩,今日秋儿又没出现什么伤势,慕大夫人一定不会就此放过那个叫魏江的人。
只是从今往后,他不能再随便接近秋儿了。
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出现在秋儿的身边,慕大夫人放心不下。
当初秋儿的亲生母亲感到自己时日无多,将她叫到榻前,把秋儿托付到她手里。她应了下来,一再表示自己会把秋儿当做亲生女儿看待,可是就在两日后,秋儿丢了……
哪怕秋儿的亲生母亲直到病故前,都未曾责怪过自己分毫,但这十年,她没有一日不感到煎熬。
现在秋儿终于被找回来了,她说什么也不能再让秋儿遇到危险。
另一边,慕秋已经回到明镜院。
她从暗格里取出匣子,没有抱走匣子,只是把放在里面的玉扳指和状纸一一拿出来塞进袖子里,又让白霜去拿了两千两银票,折身再次离开明镜院。
她脚步很快,快到耳边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虽然很不喜欢魏江对刚才那场刺杀的态度,但在她心中,魏江还是很可信的,允诺的事情应该会予以兑现。
只要她把玉扳指交给魏江,那距离完成翠儿的嘱托,就近了。
这么想着,慕秋有些低落的心情也变得雀跃起来,脸庞渐渐恢复血色,原本有些郁郁的眉眼也舒展开来。
到远远看见那道立在马车旁的身影时,慕秋更是忍不住提起裙摆,在魏江的注视下,一路小跑到他面前。
“魏公子。”慕秋借着宽大袖口的遮掩,将所有东西都放进魏江手掌心。动作幅度稍大了些,她纤细指尖似有似无地,从魏江布满薄茧的指腹勾过。
魏江手指条件反射地屈了屈。
下一刻,慕秋已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魏江右手虚握成拳,没来得及细看,只是把她交给他的所有东西都收进袖里,右手负在身后。
“接下来就拜托魏公子了。”慕秋凝视着他的眼眸,郑重道。
魏江应道:“好。”
慕秋敛衽行一礼,转身离开。
刚走两步,魏江的声音竟再次从身后响起:“在兰若庭时,你问我要玉扳指做什么,现在我回答你。”
“——你要真相,而我,要来杀人。”
冷淡得几乎不带任何情绪的话语,从魏江的口中说出来,竟似被滤上了一层浓重的铁锈般的血腥味,肃杀而薄凉。
慕秋脚步微微顿住,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问题是她在两个时辰前问的,中途不仅吃了饭还遇到了刺杀,魏江现在才来回答这个问题,反应是不是太慢了。
丢下那两句话,魏江也不在意慕秋的反应。
他登上马车,将慕秋递给他的东西全部从袖子里取出来,摊放到桌子上。
他没去细看其他东西,拿起玉扳指,对准从窗帘缝隙投进来的阳光打量玉扳指,在这个材质普通的玉扳指内侧一角,发现了自己想要发现的诡异符号,唇畔微微扬起一丝弧度,旋即又很快放平下来。
他放下玉扳指,视线随意从桌面上扫视而过。
在看清那几张面额极大的银票后,魏江脸上表情一瞬空白。
他数了数银票面额。
两千两。
这笔钱完全够在京城置办一处府邸了。
他脸上的表情很快精彩起来,指背用力叩击马车壁:“停车。”
沈默疑惑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老大,怎么了?”
“……”
“无事了。”
沈默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他连问都没问,继续悠闲赶着他的马车,嘴里叼着根不知道从哪顺来的狗尾巴草,愉快地哼着歌,草根随着他的歌声,在凉爽的秋风中一晃一晃。
魏江听着沈默那压根不成曲调的歌声,蹙了蹙眉,拿起慕秋写的那份状词,从头阅读起来。
读到“以大燕律法,官府不可随意动用私刑。况且……”这句话,魏江唇间溢出一声讥笑,他合上状词:“字写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