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贵人当惯了,并不把普通草民看在眼里,反觉得用他们一点东西,是给他们面子,所以蹭人东西这种事做得毫无愧疚。有道是柿子挑软的捏,被她薅羊毛薅最很的人,就是看起来无依无靠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林楚。夏天的时候,她摘人家地里的瓜,门口树上的桃子,冬天的时候,去偷人家地窖里的红薯,近来更过分,因为馋那口红烧肉,所以她趁着人家放羊,把人家的小猪偷过来了。
这就离谱——难怪打架的时候,人家想捅死她,这是积攒了多少仇怨?
荣茵咽下鸡蛋,终于抚平胃中的饥饿感,看着彩屏似笑非笑:“这些琐事素来都是由你操心的,还得由你出个主意。”
彩屏摸摸饿扁的肚子,指指墙角的大木桶,小声道:“咱们可以把那只猪杀了。”
荣茵越想越觉得自己就是个大恶人,把真千金这种老实人都逼成了杀人犯。
今天怎么肯自己煮鸡蛋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来拿另外一个鸡蛋,然而荣茵却快了一步,把这个鸡蛋同样剥吃了。
这个彩屏也是个蠢笨的,仗着原身不知生计,不懂物价,昧下了不少钱。
当然,这也是陆氏暗地里授意的,彩屏自以为得主子的心,自己还占便宜。只是她也不想想,荣茵若是将来回不去京城也罢了,若是回去了,这模样凄惨丑陋不堪入目,必然引入怀疑,到时候,当惯了贤德人的陆氏就可以顺理成章把她推出来背锅。
“你……”
荣茵抬眸看她,怎么?难道还叫我让给你吗?
自己是决计不肯伸手的。
彩屏对上荣茵的眼神微微一怔,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大小姐愚钝不堪,最好挑唆,她的眼睛可从未如此明亮犀利过。她犹豫了片刻,小声道:“小姐,我们这里没有米面了,前些日子下雨,村口的路泥泞不堪,国公府来送东西的人肯定要延迟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荣茵在别的事情上或许还有一分脑子,但对上陆湛远就会彻底失智,所以她故意拿陆湛远说事。荣茵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她活过一辈子了,这么歹毒又龌龊的人还是头一次见。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你先去打水过来,给我洗脚。”
“这猪不能动”荣茵看着彩屏:“你会杀吗?不会?那就只能先放着了。啧,干喂着还浪费粮食,要不是要养这个猪仔,我们的米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消耗完,都是你出的骚主意。”
彩屏听到荣茵这话里有怪自己的意思,她伺候荣茵这么久了,还是头一回呢,连忙道:“小姐,我可是全心全意为了你着想,奴婢别的大道理不懂,可奴婢只想让你过得好呀,奴婢情愿跟着小姐来这穷乡破庙里反省,就是因为对小姐一片真心。”
她还在絮叨,但荣茵已经不再理她,只回过头去捣草药,金银花马齿苋几种混合在一起,捣碎了还涂到脸上,弄得脸上绿糊糊的,还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如果昨天,她真得扒下孤女的衣服,折辱良民,逼出人命……那这事儿就成了。
但现在荣茵却有点不太好控制了。
彩屏决定再添一把火。“小姐,不能再叫林楚那个小贱人在这里住下去了,陆少爷可是还会再来探望你的,若是再被那小狐狸精勾引了可怎么办?咱们明天就上门去,给她点颜色看看。”
彩屏愣了一下,只好照办。原身跟她“亲如姐妹”久了,她差点忘了,自己还是个丫鬟。
次日一早,荣茵照例跳了两刻钟的健美操,又敷了脸,然后换了件衣服,把昨天晾干的草药整理好,给林楚送去。对了,还有昨晚那只猪——估摸着这只猪刚被抓过来的时候,也叫的很惨,但是几天没吃饱,也叫不动了,荣茵把它洗干净再给人送过去,放进盆里的时候,这只猪一动不动,好似全无力气挣扎,过了一会儿开始狂喝自己的洗澡水。
啧……瞧吧孩子饿的。荣茵都看不下去了!
所以她把脸转到了一边。
等猪扑腾完了,又抱出来,肚子被水撑的圆滚滚,勉强有了些二师兄该有的模样。
晨光下,林楚的院子还是那么漂亮。
院落寂寂,她唤了两声,却并不见人应答,难道林楚出去干活了吗?她迈步而入,看到自己送樱桃的碟子放在窗台上,碟子空荡荡的,樱桃已经不见了。太好了,她还是吃了自己送的樱桃!这说明她接下了自己抛出的橄榄枝啊。
荣茵顿时又兴奋起来,她把药材放下,猪仔也从萝筐里拿出来重新放回猪圈里。
那只白色的羊羔又对着她咩咩叫,干干净净一团云似的,看起来就很好挼,荣茵走过去轻轻撸小羊头顶的软毛,又棉又绒,手感棒极了,结果一低头就看到小羊的石槽边有红红的东西,仔细一看,呦呵,这不是樱桃吗?
她挑出来的最好的樱桃都被喂羊了。荣茵的小脸吧嗒阴了下来,再看面前这只小羊,心情有点微妙,“你呀你,吃了我的樱桃,也不知道会不会在主人面前,给我说两句好话。”
羊羔咩的一声,冲她打了个喷嚏。
“你在做什么?”
荣茵应声回头,就看到一个青裙缟袂的女子站在篱笆墙外,眉眼冷淡,青丝披拂,头上梳最简单的斜云髻,簪一朵绿叶梨花,明明不见如何装饰,却自有一股让人不敢轻视的气质。荣茵暗暗咋舌,这可真不亏是女一号,一看就非池中之物。
真千金的腔调有点冷冷的,并无少女的清脆柔软,荣茵看出她并不欢迎自己,忙道:“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来拿碟子,顺便再给你送些草药,那三七金银花消炎止痛都是极好的,也不知道你那天从山坡子上滚下去有没有受伤,如果用得着,你就把它们煮水清洗伤处,或者捣碎外敷。还有,我把小猪也送回来了。”
荣茵身子一闪,露出圈里那只哼哼的猪仔,有些心虚的道:“我原本想抱过去养两天玩玩,可是根本不会养……”
真千金的眼神落在她脸上,一点点看下去,很少有人能顶得住这样直白而坦荡的打量,尤其荣茵本来就有点心虚——她知道一个人性格忽然变化会很古怪,但眼下却顾不得那么多,毕竟按照剧情,她可是死在真千金手里的。所以她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冷美人吗?不是,是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
荣茵看到她冷如冰霜的样子就会想起原著里,自己被她一招毙命的结局,于是战战兢兢做出殷勤模样,姿态要恭谨,语言要乖顺,笑容要谄媚……可她演技又着实不算精湛,看起来假得很。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林楚执着一柄纨扇放在胸前,无声的走过来,不动声色的打量面前的人。走得近了,他闻到她身上一股药味,混合着草木的苦香,从那面颊耳后微微散发出来。
距离太近,荣茵难免忐忑,她心跳如擂鼓,局促的抓着自己的衣襟,仿佛一只萤火虫,被黑暗笼罩。真千金忽然伸出手指,轻轻捏她耳朵,荣茵悚然战栗,仿佛一小股电流从她的指尖贯穿自己的全身。
耳背后,那一点米粒大小的痣还在。
林楚霎了霎眼,人还是这个人,怎么就感觉不一样了。
次日一早,荣茵自己起身打了水洗脸,觉得有点饿了,便从瓦罐里摸出两个鸡蛋,自己放水里煮了,剥来吃。彩屏见状,有些诧异,因为原身素来都是大小姐脾性,哪怕如今都成了落架的野鸡,也是坚持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晚上睡觉,要放下帐子都会叫:“彩屏,有蚊子了,给我把帐子放下”
青春期的时候,原身脸上长很多红疙瘩,别的女孩子都是鸡蛋清似的皮肤,就她跟玉米爆花了一样。女孩子都是爱美的,她为了治脸也不知道寻了多少秘方良方往脸上涂,但都没有用——当然不会有用,陆氏怎么可能会让她美过自己的女儿?现在这样,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在国公府的时候,她还用雪水混合面糊往鼻子上涂呢。彩屏见怪不怪,只当前天陆湛远来访,夸奖那孤女貌美,刺激到了她。
不过这都是小事,彩屏被陆氏派到荣茵身边来,可是有任务的。因为她要让荣茵在乡下“不知悔改”“又犯下不可饶恕的错”,到时候国公府便可顺理成章的“留不得她”,她就只能求未婚夫陆湛远收留,到时候再别说做正头娘子,哪怕为妾为奴,她也只好依从。
荣茵往那里看了一眼,圆木桶里果然卧着一只白白底黑花的猪仔,荣茵顿时头皮一阵发炸。原身一个大小姐怎么会养猪呢?这猪是从真千金那里偷过来的。根据原著中的剧情,原身在国公府锦衣玉食,呼奴使婢,乍然发配到乡下,衣食用度一落千丈,她哪里接受的了?在家里天天有鱼有肉,在乡下却连精细的米饭都不够吃,这怎么能忍?所以原身馋的不行,就选择“就地取材”,顺手撸别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