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莺没有留意这件事。
她或许太忙了,甚至连凛凛一夜没回家,都没注意。
凛凛做了一桌饭菜,讨她欢心。
“妈妈,你昨天晚上不在家吗?”
周莺说:“在啊,怎么了?”
凛凛说:“我还以为你昨晚不在家呢。”
周莺说:“昨晚在算账,十二点多才回来,洗了个澡就睡觉了。今早天不亮就起来,又去店里。”
她昨晚回来的太晚,只当凛凛已经睡了,也没多问。
凛凛放下心来。
周莺说:“妈妈最近没空给你做饭,你自己回家,看想吃点什么,自己做,或者叫外卖。冰箱里有菜。”
凛凛说:“我知道的。”
周莺忙于店里的生意,没有察觉到凛凛的异常,这使得她有了充足的自由和许途亲近。
他们每天形影不离。
吃饭、上学、放学,都在一块。
许途胆子很大。
他完全不在意老师和同学的目光。
他会在学校里,堂而皇之拉着凛凛的手。
吃饭的时候,坐在一起,分享对方餐盘中的食物。和她吃同一块冰淇淋,用同一个勺子吃蛋糕。
送她各种礼物。
公仔,玫瑰花,项链。
他们每天放学,一起搭车回家。
周末也在一起。
周莺对这一切全无察觉。她只是发现,凛凛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她以前,每天晚上七点钟准时到家,而今却经常到八点、九点。因为周莺每天回家,都几乎在十点之后,所以几乎没有察觉。
偶尔有几次,周莺回家的早了,发现女儿居然不在家。周莺心中狐疑,找个机会问她。
凛凛说,她在补课。
她确实在补课。
学校的学习任务越来越繁重,作业越来越多了。
以往,她一个人,都是自己放学后,把作业拿回家,自己在家里学习。而今有了许途,他们便乐意在一块,每天留在学校把作业写完,才一起回家。
周莺纳闷女儿的变化。
“你以前不都在家里学习吗?教室里多吵闹。回家一个人还安静一点,又不热。你们那教室里又没有装空调。”
凛凛低头吃着饭,说:“我觉得在教室里学习,气氛更好一点。”
周莺也照顾不到她,也不好说什么。
所幸,她学习成绩并没有退步。过了一个多月期中考试,她考了二十多名,成绩还大大进步了。
周莺放了心,遂也不再多管她。
那天,凛凛和许途,手拉手走出校门口,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奥迪,停在路边。
车窗摇下,露出许振声的半张脸。
凛凛和许途十分惊诧,甚至没来得及松开相牵的手。
许振声看到这对孩子,表情却并无半点惊讶。
“上车吧。”他说。
凛凛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仅仅对许途说,还是也包括对自己。
她踟蹰着,许振声又补了一句:“我请你们吃饭。”
“你们”这个词,让凛凛稍微明白了点他的意思。
她有点羞惭的,跟着许途上了车。
许途坐在副驾驶,她就坐在后排。
“爸爸,你是特意来接我放学的吗?”许途这么问。
许振声说:“今天刚好下班早。”
凛凛就像个合适的陌生人一样,当他们父子说话时,绝不插嘴,只是礼貌地笑着。
凛凛其实并不想和他们父子一起吃饭。
一看到许振声,她就浑身紧张,好像做贼心虚一般,连带着跟许途也不敢说话了。
许振声却一派淡然,好像一点心事也没有。脸上挂着自在从容的微笑,他还笑着和凛凛问话。
“你妈妈最近好吗?”他像问起一个普通的好朋友。
凛凛说:“她挺好的。”
像上次一样,许振声带他们到一家餐馆,点菜,吃饭。
饭桌上,许振声主动寻找话题,同这两个孩子聊天。学习、生活,主要是跟凛凛聊,因为他跟许途,这俩亲生父子,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实在没什么好多说的。
饭后,许振声送她回家。
许振声经常这样,隔十天半月,就出现一次。每次也没有别的内容,就是带着凛凛和许途一块去吃饭。凛凛不知道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至少吃了有五次的饭。
唯独有几次,他们一块等菜时,那女服务员,错把她和许途认成是兄妹,对着许振声称呼凛凛和许途为“你儿子”、“你女儿”,认为他们是一家三口。
凛凛听见了,几乎不敢抬头。
凛凛看到许振声,总是提心吊胆。
她害怕许振声知道她和许途走的太近,会反对。
她怕许振声出现,是来驱赶她的。他那样敏锐的人,凛凛和许途有什么小动作,根本逃不出他的眼睛。他肯定是看出什么来了。
不过几次吃饭,许振声并没有表现出不满的意思,反而当着许途的面,待她比从前还更亲热,绝没有干涉的打算。
许振声自己也不明白这么做的理由。
他告诉自己,这是父亲的愧疚心在作祟。许途从小到大,他没怎么亲手照顾过,所以有点空闲,他便想去看看儿子,陪他吃个晚饭,体会一下父子亲情。但
他其实是想看看凛凛。
他或许,想从凛凛身上,寻找一点周莺的影子。好像只要看到这孩子,听她说说话,打听几句关于周莺的讯息,就能稍稍填补一下他那内心的空洞。
他的心确实空的厉害了。
他从没有感觉生活这么乏味过。生活本身,其实没什么变化,在遇到周莺之前,他也是这么过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而今他却感觉很不适应。
每天上班,回家。儿子不在的时候,他和妻子,便客客气气的,问候几句,各自回各自的房间睡觉。绝不多做打扰。
有时候,儿子还没睡觉。母子俩窝在沙发上玩手机。
许振声独自坐在一旁的餐桌前吃饭,耳边听着妻儿的说话声,还有时不时传出来的游戏音。
这一幕很平静,很温馨,却总让他觉得隔了一层似的。很寡淡,很无趣,那游戏有什么好玩的。搞不懂,妻子和儿子,他们做的事,都很难让他感兴趣。妻子最喜欢购物、健身,她夏天每天去游泳,还爱涂指甲。做一双手的指甲要上千块,许振声以为那玩意儿涂上了要管一年,结果没一个星期就洗了。许振声永远不知道她买了多少的包,多少的衣服。当然,他不在乎钱,他只是觉得,她做的这些事,她花的他的钱,都好像跟他没什么关系。
一个多月前,许振声感觉身体很不舒服。每天心神不属,很容易疲惫,走几步路,就四肢酸痛,夜里也很容易失眠。他就去做了个体检。这不查还好,一查就给他查出来个绝症,说他可能患有什么肌肉萎缩,学名横纹肌营养障碍。这把许振声吓得不轻。一段时间,他连走路都是飘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行尸走肉一样。回到家里见到妻儿,他强颜欢笑,不敢告诉这个消息。
他心里暗想,这是遭了报应了。
因为他对妻子,对家庭的背叛,所以遭这报应,让他年纪轻轻就重病,不得老死。
必定是这样。
他那段时间,脑子里尽是死亡的想法。
他想如果他死了,冯若楠和许途,他们母子,大概也不会可怜。毕竟,以他留下的财产,还有冯若楠娘家的,还有他父母这边的资源,许途这小子,就算是个废物,也能安稳富足,自在享乐一辈子。这娘儿俩,不但能继承一笔可观的遗产,还能从此无拘无束,快乐升天,实在无需任何人操心。他一个人的时候,关在办公室里,把自己的人生捋了个遍。他得出的结论是——“我这一辈子,尽在照别人的想法活,未为自己活过一天。”
他那样想的时候,便格外想念周莺。
他总觉得,他若死了,周莺会比冯若楠伤心的多。因为他们的更早,读书那会就认识了,这么多年兜兜转转,不断错过又重逢。他们之间有一根线,不论分开多久,心里都记得。
他于是也就更担心周莺,更觉放不下。
他以为自己得了重病,也不敢去找周莺。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医院查错了,他身体好的很,只是有点胆结石。
许振声死里逃生,顿时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疼了,一下子生龙活虎。但心理上的恐慌还没褪去,他感觉自己在阎王殿里走了一遭,便格外地脆弱,想见一见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