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途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请了一天假, 陪冯若楠逛了一天的街。
冯若楠带他去留学机构,咨询了半天出国的事。他们谈的十分认真,许途坐在一旁, 心不在焉, 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几次冯若楠问他事情, 他都回答不上来。
脑子是空的。
手机电话一直在响, 是凛凛打电话。
他收到她的短信。
她说话的语气,还和平时一样。许途却感觉什么都变了。也说不上是恨什么的。并没有那种感觉, 他只是很茫然,感觉很空洞。
他不知道现在这叫什么。
他不知道该要如何再面对她。
“我不想出国去念书。”但他这个念头, 还是很清晰的。当冯若楠问起他时,他再次说了这一句。他有自己的人生规划, 并不想因为父母离婚,而打乱这个规划。他要继续国内的学业。
冯若楠并不勉强他,只是提醒说:“我和你爸爸已经分居。如果你不跟我走, 你就要跟他生活在一起。他现在有别的爱人,你愿意和他生活在一起吗?”
许途又沉默了,半晌说:“我打算搬到学校去住。学校里有宿舍。”
冯若楠说:“你要是坚持,我也不能强迫你。我只是劝你考虑清楚。你要是留在现在这个学校,我恐怕不能经常来看你。我本来就是不想回来的, 只是放心不下你。我是尽了我责任的。你不肯跟我去,那你在你父亲这边, 吃任何苦头,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不是我没照顾你。”
许途能感觉到母亲语气中的疏离和冷冰。
他也猜测到冯若楠这一年来不肯回家,不肯见他,也都是因为父亲出轨之事。母亲大概是恨极了父亲, 而今的态度,好像在嫌弃他是个累赘,她是无可奈何,才打算接纳他。
许途说:“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冯若楠对儿子很失望。
她感觉许途并不亲近依恋她,心里十分沮丧。
这个孩子一向都有自己的想法,她和许振声,都很少干涉他。而今她和许振声闹离异,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一心只想着自己的感受,也越加不明白许途的心思。她只是觉得丈夫离开了她,而儿子也同她不亲,越加远离她,这让她极其不爽。这根本原因在于她的自我,她感觉自己受了伤,需要儿子来体会她的感受,依赖她安慰她。但她又是个好面子的人,并不肯直说,反而通过冷淡冷落的方式,试图让许途明白,她受了伤,使这孩子主动来靠近她。殊不知,这传递给许途一种可怕的信号。
许途并没察觉母亲的真实意图,他只觉得母亲像厌弃父亲一样厌弃了他。这让他十分难安,以为自己是个拖累。
母子俩也没有谈的很好。中午时,一起在外面吃的饭,冯若楠竭力保持着温柔和温和,不再说一些触痛的话。但是,交流的也非常困难。到下午,母子一块逛了商场,冯若楠买了一双新靴子,给儿子买了运动鞋。母子只讨论衣服,便不肯再说什么事了。
晚饭后,冯若楠一个人出去了,说是要见朋友,然后便没再回来。许途知道,她是不愿意呆在家,去外面住酒店了。
她是为了躲避许振声,不想和他面对面,免得难堪。
但那天晚上,许振声并没有回来。
许途独自一人守着家,只觉得十分荒唐。
他对许振声当真有点愤怒了。
逼得妈妈去住了酒店,他自己却不回来。许途心情焦躁,生气拨打了许振声的电话,想质问他。但那会儿的时间太晚,许振声手机关了机。
许途失望地挂了电话。
他上楼睡觉,一夜没有睡着。
第二天是星期六,学校不上课。
他决定要去找许振声。他无法相信这一切。爸爸昨夜为什么没回家?他在哪里?他心里涌动着一股愤怒,他觉得不可思议。他一定要眼见为实。
然后就是那么滑稽,他敲开了周莺家的门。他去过那个地方的,他去吃过饭,他记得地址和楼层和门牌号。那本来是他喜欢的女孩的家,而今却变成了一个让他觉得羞耻的地方。他手放在门上,尽了很大的努力。那是一扇地狱之门,里头是他无法理解和想象的妖魔鬼怪。他使劲闭着眼睛,还是哐哐叩了叩门。
门打开了,是周凛凛开的门。
她是怎么样的呢?穿着粉色的睡衣,拖鞋,头发上戴着兔耳朵发箍。她大概以为他是送牛奶的,或者是干什么的。总之没想到是他,她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紧接着,脸唰地红透了。
那房子就这么大,从门口望去,客厅一览无余。他的父亲许振声,就坐在周家餐桌上,非常淡定地吃着早餐。早餐很是丰盛,有粥,有面包有小菜。许振声正在那剥鸡蛋。一个鸡蛋剥的光溜溜的。周莺在问他,面包硬不硬,要不要再烤一下。
简直荒唐的可以。他从来没想过,世界上还有这么荒唐的一幕。
凛凛的脸,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她浑身像着了火一样发烫了,好像被人扒了衣服丢到太阳底下供人围观。她不安地叫了一声:“妈妈!”许振声和周莺都抬起头,看到了门口的状况。
许振声走到门口:“你怎么来了?”
他心里觉得不太好,但面上依然镇定,问许途:“你吃过饭了吗?”
他没认错,确实是他的父亲。脸和身材都一模一样,许途却感觉到了陌生。好像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只是父亲的躯壳。他父亲的灵魂,已经变成了什么怪物。他看到周莺,这个女人漂亮又惊愕,有种善良而无辜的神态。但这都是假象,他能想到他的父亲昨夜跟这个女人睡在一起。而周凛凛,这个女孩,坦然地在旁边接受这一切。她那双眼睛又大,又美丽。他突然觉得她美的有点不正常了,像某种妖物。
但他居然还会说话的。
他居然没有掉头就走。他应该掉头就走。但他好像是受不了这种□□裸、面对面的难堪,反而装出一副习以为常、不以为意的样子——在他愣了好半天之后,他的大脑下意识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那就是,保全体面。他不喜欢丑陋的东西。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根本就不应该拿出来说,不应该被谈论。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说出来一定会被人笑死。他突然意识到他和许振声是一样的性格,都太要面子。他决定像鸵鸟一样,将头埋进沙子里。
他迟钝地点点头,脖子像生了锈一样,万分艰难。他感觉浑身的骨头都难受起来。
他回应许振声,自己吃过了饭,并告诉他自己的来由:“妈妈昨天晚上没回家,你联系一下她吧。”他假装没有看到凛凛和周莺。
他脸色惨白起来,嗓子突然干痛,嘴唇颜色也变了。好像有一股冷气忽然笼罩了他。
许振声点点头:“我会给她打电话的。”
许振声不但不解释,竟然还叫许途:“你进屋来坐吧,凛凛也在,你俩一块玩。”许途煞白的脸又骤然红透。他感觉羞耻。他不知道许振声怎么能如此坦然地说出这种话,好像个没事人一般,好像他没有做任何见不得人的事。他厌恶又反感,语气变得像铁钉一样,又尖又硬:“我先回去了。”
许振声说:“你打算去哪?”
“我去学校。”
许振声没有拦阻他。
周莺见他这么走了,有点担心了,叫许振声:“你还是去看看他吧,跟他好好说几句。”但许振声不肯去。他认为自己说任何话都无用,事已至此,说再多,只会引起无谓的争吵。周莺更不好跟上去,对这孩子说什么,这毕竟是许振声的家事。
凛凛说:“妈妈,我去看看他吧。”
周莺不想凛凛掺和进这种事,柔声劝阻说:“他正在气头上,你去干什么,一会儿他拿你撒气。”将她从门口拉回来,让她去吃饭。
凛凛说:“他不会的。我去看看他,我怕他出什么事。”
周莺一个没拦住,她还是穿着拖鞋出去了。
她在背后叫他的名字。
许途回过头,看到她。那时清晨的太阳斜过楼层,照着他的脸,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抵挡这刺眼的光线。他眉头紧蹙。
他感觉着她的样子很陌生了,他不知道她跟着他要做什么。
她是谁?她想要怎样?他心里生出这样的想法。但她很快跑了上来,拉住他的手。他疑惑地看着她。她呆呆的,脸色十分不安,目光像小猫小狗一样,有些讨好似的看着他。她的眼睛那么大,睫毛那么长,脸蛋有点蜜桃般的粉色。他看了她许久,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天气十分地冷,她举起双手,揉搓他的脸,接着又抱住了他的腰。
她的手冰冷。
她穿的很薄,出来的急,没怎么穿好衣服。寒气很快沁进身体,冻得人四肢发麻。
他有些晕头转向,确实头脑迟钝,思维很混乱。他耷拉着头,任由她抱着,脸搁在她头顶,感受着这梦一般的味道。
他有点浑浑噩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