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对面,烧饼铺前,黑衣姑娘沈秀拿着烧饼啃了一口。她耳翼微动,自幼习武,就隔了十余步的距离,那对姐弟方才说的话,她零零碎碎地听明白了。
“大婶,你这烧饼可真好吃!再给我两个!”沈秀眯眼对着卖烧饼的吴大婶笑了笑,掏出四个铜板放下。
吴大婶得意地道:“不是老婆子我夸,我做的烧饼桑溪镇谁不喜欢?”说完,她多看了两眼沈秀,姑娘家鲜少穿黑衣的,这姑娘面生得很,怎么看都不是镇上的人,“姑娘,你是跑江湖的么?”
沈秀顺着吴大婶的话道:“是啊。”
吴大婶叹声道:“姑娘看着年岁不大,出来跑江湖也是不容易。”说着,她拿油纸包了两个烧饼递给了沈秀。
沈秀接了过来,笑问道:“大婶也不容易。”说着,她故意瞥了一眼傅家小院,“那边可是南北米铺东家的宅子?”
“是啊,傅大小姐为人和善,今年收成不好,她也没有坐地起价。”吴大婶提起傅春锦,那是一等一的夸,可一想到那个不务正业的傅少爷,她就觉得可惜,“就是傅二少爷是个不争气的,唉。”
“怎么个不争气?”沈秀好奇问道。
吴大婶倒也不怕提这些,毕竟整个桑溪镇,人人都知道这傅冬青是什么德行。
“小时候就是个败家的,特别喜欢赌博,年年都会在赌坊输好些钱。”吴大婶说到这个就来气,“我家那崽子若是染上一点赌瘾,我定要打断了腿扔出家门!”
“十赌九输,沾了这喜好,家业再大也不够造的。”沈秀附和了一句,心想这傅春锦的日子看来并不好过。
“可不是么?”吴大婶想到这个就心疼傅春锦,“傅大小姐那模样,若是养在闺中,这会儿只怕早就许了好人家了,瞧瞧现下,抛头露面地做生意……”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都没好人家敢去提亲了。”
沈秀挑了挑眉,“女子出来做生意,堂堂正正……”她本想说,哪里见不得人?可话说了一半又停下了,她不过是个外乡人,说这些未免唐突了。
虽说大陵自女帝登基后,开始推行女子入仕之事,如今也只是京师周边的女子可以参与科考,吴州离京甚远,桑溪又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镇,闺阁女子出来做生意在大部分人眼里还是很不妥。
吴大婶意识自己说错话了,眼前这黑衣姑娘也是孤身跑江湖的,她歉声道:“我一时嘴快,姑娘,对不住啊。”
沈秀微笑道:“无妨,跑江湖多了,我早就习惯了。”说完,她又跟吴大婶要了一张油纸,把烧饼再包了一层后,离开了烧饼摊。
可没走几步,余光便瞧见傅冬青打开了大门,蹑手蹑脚地钻了出来。
沈秀刻意放慢了脚步,傅冬青与她擦肩而过,兴冲冲地朝着赌坊的方向去了。沈秀对桑溪镇并不陌生,有时候在山里待得闷了,也会溜到镇上逛逛,买几样喜欢的小玩意回寨把玩几日。
狗改不了吃屎。
看着傅冬青拐入了赌坊所在的小巷,沈秀低骂了一声,迟疑片刻后,路边抓了几块石头塞入只有十余个铜板的钱袋子里,跟了过去。她倒要看看,这傅二少爷的赌瘾到底有多大?
风雪渐渐迷了人眼,沿着积雪的小巷子走了一段路,便能听见赌坊中传出的热烈吆喝声。
“小姑娘也来找乐子么?”
“好奇,进去看看不成么?”
赌坊守门的打手揶揄了沈秀一句,沈秀沉了脸色,拍了拍腰上鼓囊的钱袋,“本姑娘有本金呢!”
“好说,姑娘请。”打手哈腰请入了沈秀。
沈秀走了进去,外面的雪有多大,里面的人就有多热情。沈秀嫌弃地皱紧了眉头,这里不单吵扰,气味还很不好闻。
她在人群中快速找寻着傅冬青的踪影,终是在最大的那桌赌桌前看见了他。
沈秀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悄悄地站在了傅冬青身后。
傅冬青看见筛盅,直接两眼放光,从钱袋中摸出了一两银子,凑近唇边吹了一口气,果断地放在了“大”字上,“看本少爷今晚大杀四方!把上回输的都赢回来!”
赌坊的持盅少年斜眼瞥了一眼傅冬青,“呦!还以为傅少爷你今日不会来了。”
“米铺有阿姐看着,我乐得清闲!”傅冬青肆无忌惮地答道,“来来来,快摇筛盅!”
少年打趣道:“傅少爷,你今日可别又输了,不然我们掌柜拿着欠条去找你阿姐拿钱,你怕是又要被傅大小姐一顿打了。”
傅冬青听得烧耳,不悦道:“少触本少爷霉头!”
少年哈哈大笑,带着其他赌徒也大声笑了起来。桑溪镇谁人不知傅冬青是个怕姐姐的男人?三下五除二,便是怕女人的男人,镇上好些男子都暗地里笑话着他,从小躲在姐姐身后,实在是不中用。
傅冬青听见这些笑声,只觉刺耳之极,顿时失了赌博的兴致,一把抓起那一两银子,“本少爷今日不高兴,不赌了!”
“哎!买定离手,怎能这样?”少年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肃声道,“赌坊有赌坊的规矩,谁要是坏了规矩,那边……”他往不远处瞥了一眼,“可是要受点罪的。”
听见这句,傅冬青心头一凉,他不是没被那些壮硕的打手吓过,前几日跑来输了不少,也是被那些人按着写了欠条。
“谁……谁让你不开筛盅!”傅冬青颤声说完,又把那一两银子放在了“大”字上。
少年满意地拿起筛盅摇了摇,没有任何意外,果然是“一、二、一”四点小。
“傅少爷,今日你这手气……”
“再来!”
傅冬青显然是不服输的,又掏了一两出来,放在了“大”字上。
沈秀冷眼看着傅冬青像只被激怒的小兽一样傻傻地给赌坊送钱,那少年的老千手段,她早就看了个一清二楚。
傅冬青不是局局输,而是输两局,赢一局,看似各有输赢,其实输的只有他。
有弟如此,傅春锦真不容易。
沈秀就看看傅冬青这沉迷的模样都觉得脑袋甚疼,刚准备眼不见为净离开这里,哪知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女声。
“傅冬青!”
傅冬青霎时脖子一缩,捏紧了钱袋,打颤道:“阿……阿姐……你怎么来了?”
沈秀下意识地往人群深处一退,她本来就身形娇小,这一退,一眼便没在了牛高马大的人群之中。
“再不来,你是准备把南北米铺都输了么?”傅春锦满脸霜色,鬓上肩头还余着不少雪花。只见她抖了一下手中的欠条,“我不过离开半月,你就输了一百两!好得狠呐!”她方才一回米铺,赌坊便来了人要钱。傅春锦想过他会不老实,可没想到他不单输光了柜上的钱,还欠了一百两。
沈秀悄悄地打量傅春锦,先前在山道上离得远,看得不是太清楚,现下终是瞧清楚了——她肤色甚白,眸光清亮,哪怕只簪了一根白玉簪子,也好看得紧。不知是气恼的缘故,还是一路上走得太急,她双颊微红,站在一众汉子面前,衬得极是娇艳。
这样好看的姑娘,摊上这样一个弟弟,真是可怜。
傅冬青重重地垂着脑袋,像是被霜打的茄子,“阿姐,我知错了。”
傅春锦强忍住要骂他的那些话,眼圈微红,硬生生地忍下了眼泪,她别过脸去,把准备好的一百两白银递给了不远处的打手,“银子已清。”
打手接过白银颠了几下,确认没有错后,递了个眼色给不远处悠然吸着旱烟的掌柜的。
掌柜的气定神闲地拿出了欠条的底单,递给了身边的打手。
打手恭敬地把底单送到了傅春锦面前,傅春锦接了过来,当着所有人,把欠条跟底单全部撕了个粉碎。
她狠狠一瞪弟弟,“还不走?!”
“走……走……”傅冬青低着脑袋追上了姐姐,刚出赌坊大门,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捱了看门的打手一棍。
不偏不倚,打的正是小腿骨,骨声脆响,傅冬青瞬间就抱着小腿倒在地上嚎啕大叫起来。
傅春锦给打手递去三两银子,“做得好。”
傅冬青疼极了,“阿姐你好狠的心啊……”
“到底是谁好狠的心?你知不知道你赌输的钱是拿来结尾款的?米铺若是失了信誉,你让阿姐以后怎么做生意?怎么养你这个……”傅春锦实在是骂不出话了,打断他的脚,让他在家里养一阵子,也许她可以清净几日。
“劳大叔,背他回去。”傅春锦倦然吩咐。
劳大叔走上前来,把傅冬青背了起来。
“回家吧。”傅春锦的声音寒凉,对这个弟弟,她真是心力交瘁,少盯那么一会儿,便会给她惹出些事情来收拾。
三人走后不久,沈秀从赌坊中走了出来,看着远处傅春锦的背影,心底钻出了一丝别样的滋味。
看门打手盯了一眼沈秀的钱袋,看着还鼓鼓的,笑问道:“姑娘这就不玩了?”
“不玩了,天色不早了,得回去了。”沈秀随便应付一声,走出了小巷子,侧脸再看了一眼傅春锦的单薄背影,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很快就把沈秀送上花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