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玄德来到了江夏,刘琦对他十分的热情,对他麾下的众多将领也十分的热情。
可是,当刘玄德看着自己那所剩不多的势力,看着面前准备躬身告辞的徐庶,他这一次没有痛快的方向。
“元直可否不走?”
“家母被曹贼所擒,不得不走。”徐庶并没有因为刘备的挽留而改变主意,“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还望主公见谅。”
“老夫知道错了...”刘备或许是第一次认错,但是徐庶只是摇头。
“主公未曾错,跟随主公是徐庶这辈子的运气。”
徐庶还是走了,不是没有人献计用某种办法拦住徐庶,不是没有人说徐庶有大谋,不可放过。
但是刘备没有听,他送上了钱帛盘缠,对着徐庶依依惜别之后,亲自躬身请他离开。
那一次刘德然没有嘲讽刘备,但是刘备来到了刘德然的身边。
“老夫真的错了么?”
刘德然或许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听到刘备这般说,这个坚持了大半辈子的男人会觉得自己错了。
“老夫从十六岁跟随先生,学习文武艺,想办法成就一身本事,先生当年说我没有家世背景,若是出仕会污了自身。
老夫等,这一等就是十年!
老夫不肯污了自己的名声,老夫一次次的辞官逃亡,老夫当初没有后悔。
老夫背弃了自己的好友兄弟,想要换徐州百姓的一个平安,老夫觉得百姓无辜,可是最后徐州就这么在老夫的手中丢了。
丢了一次又一次!
最后老夫明白了,不是老夫守不住徐州,是徐州不需要老夫。
从幽州到青州,从青州到徐州,从徐州到冀州,从冀州到汝南,从汝南最后来到了新野,现在连新野都没有了。
老夫这么多年,似乎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到。
为什么?
为什么那屠城灭户之人可以雄踞半壁江山,为求自保欺压百姓者可稳坐一方,老夫就像给这治下的百姓喘口气。
老夫就要成为这般丧家之犬!
难不成这天下就该是如此不成?
这几十年的天灾,那七十年的羌乱,那五十年的鲜卑寇边,还不够这老百姓折腾的么!
老夫就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建安十三年,四十七岁的刘备第一次让刘德然看到了什么叫做无奈,一个男人的无奈。
这一次刘德然没有嘲讽他,甚至看着他已经走到了改变的边缘,刘德然心中都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欢喜...一丝一毫的欢喜都没有。
他明明一直在等,等待着刘备也变得和当年的他一样,那般的忘记自我。
建安十三年,刘备打赢了赤壁之战,刘备迎来了自己的新谋主庞统。
庞统的到来对于刘备来说是极为重要的,因为庞统告诉了刘备一个道理。
“想要在这人世间立足,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的实力足够,你大可以做到你想要做到的任何事情。
至于你是想要施行德政还是仁政,哪怕你是想要实行暴政。
始皇尚在时,何人敢反抗?”
这种说辞不是没有人告诉过刘备,但是没有一个人比庞统更加的有说服力,因为庞统带来了荆州的诸多家族。
这是一个比孔明还要更加务实的人。
在庞统眼中,哪里有什么不择手段,只有成功与否,成功了便是天下豪勇,失败了便一无所有。
庞统的出现,给了刘备崭新的方向,诸葛亮没有办到的事情,庞统做到了,他说服了刘备从一个理想主义者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枭雄。
“孙仲谋夺下南郡,可江东与荆州时代为仇,如今这荆州诸多豪族尽数都在老夫麾下。
你且与那吴侯好生分说,若是强行进驻南郡,恐怕最后得不偿失,不如借与老夫。
老夫征战半生与那曹贼势不两立,只要吴侯愿意,江夏老夫愿意让给吴侯,换来这南郡之地安身立命!”
用刘琦的江夏换取南郡的借调,刘备这买卖从一开始就是没打算还的。
这种连刘德然都看出来的东西,孙权当然看得出来,不过没关系,孙仲谋要的就是这个名分。
而刘备再一次为自己的理想付出了代价,曾经他可以直接夺走这里,而不用如同现在这般从别人的手中借调而来。
取走南郡,夺下荆南,联合法正孟达等东州人士,成功进入益州之地。
刘备的每一步庞统都给他算计好了,他比诸葛孔明更加的懂得这个主公。
“夺走同宗之业,你可想好了?”
在葭萌关中,刘德然忍不住问了刘备这个问题。
“只要老夫赢了天下,日后便是老夫名望所至,益州归附!”
“当年的你,不会这样做。”
“那当年何人给了老夫机会!”刘备似乎越来越暴躁了,没有了当初那沉稳的气度,那永远不知道悲喜的脸色。
他变得急躁,变得凶狠,变得...不再像是刘备。
张松死了,死在了成都,没有了遮掩的刘备不顾一切,联合荆州大军直接开始对益州两相夹击!
张飞诸葛亮赵云兵分三路攻打益州,刘备伏杀白水军守将,夺走兵权。
在面对刘璋的质问,刘备直接撕破了脸皮,他也开始学习自己最讨厌的那个人。
“只要老夫赢了,老夫就是道理!”
这一刻的刘备甚至让刘德然感觉到了陌生,这个人似乎再也不是那个为了天下百姓舍身忘己的刘玄德了。
他似乎真的被这个天下打垮了。
庞统死了,他没有暂停自己的脚步,张鲁引兵一万攻打仅有数百人驻守的关隘,刘备用了一句相信霍峻就放弃了援助。
任凭霍峻带着区区数百人坚守了足足一年之久。
众人都说霍峻创造了奇迹,只有刘德然看着刘备那张冷漠到了极致的脸说不出心里是一个什么滋味。
汉中之战刚刚开始,孙权背盟,突袭了正在和曹仁交战的关羽,差一点让关羽无家可归。
可当刘备和关羽带兵回军荆州准备和吕蒙决一死战的时候,刘备再一次的被劝住了。
这一次劝住刘备的是法正。
“死战荆州则汉中必失,汉中失去则益州不稳,不如趁此机会和江东和解,少了几个郡县换来后方安稳也就罢了。”
刘备知道这会让荆州士人不满,也知道这是法正想要让益州世家和东州人士崛起。
但是刘备同样想要坐稳益州,他知道自己是怎么得到益州的,也知道如今汉中归属曹孟德之后益州的选择更多了。
刘备不忍心失去自己放弃了这么多才得到的益州,他不忍让自己再次一无所有,刘备妥协了。
他的妥协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多了。
汉中得地失人,荆州后患出现,关羽命丧麦城,张飞死在巴郡,荆州无数世家舍弃了他,大好局面一夜崩殂。
之后潘濬献出了荆州布防图,让荆州彻底的和刘备没有了关系,他借调南郡的旧事甚至让他哑口无言不能争辩。
彭永年联合马孟起想要反叛自己,当马超将彭永年五花大绑送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刘备看着当初那个傲气凌人的马儿,突然感觉到这世间的好笑。
“什么时候,那般傲骨嶙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马儿,竟然这般惊惧?”
刘备的疑惑没有人回答,但是一直在刘备身边重要却又不是那么重要的诸葛孔明送上来了一封给他的信帛。
那是彭永年的临终遗言。
“仆昔有事於诸侯,以为曹操暴虐,孙权无道,振威闇弱,其惟主公有霸王之器,可与兴业致治,故乃翻然有轻举之志。会公来西,仆因法孝直自炫鬻,庞统斟酌其间,遂得诣公於葭萌,指掌而谭,论治世之务,讲霸王之义,建取益州之策,公亦宿虑明定,即相然赞,遂举事焉。仆於故州不免凡庸,忧於罪罔,得遭风云激矢之中,求君得君,志行名显,从布衣之中擢为国士,盗窃茂才。分子之厚,谁复过此。羕一朝狂悖,自求菹醢,为不忠不义之鬼乎!先民有言,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刎咽喉,愚夫不为也。况仆颇别菽麦者哉!所以有怨望意者,不自度量,苟以为首兴事业,而有投江阳之论,不解主公之意,意卒感激,颇以被酒,侻失‘老'语。此仆之下愚薄虑所致,主公实未老也。且夫立业,岂在老少,西伯九十,宁有衰志,负我慈父,罪有百死。至於内外之言,欲使孟起立功北州,戮力主公,共讨曹操耳,宁敢有他志邪?孟起说之是也,但不分别其间,痛人心耳。昔每与庞统共相誓约,庶讬足下末踪,尽心於主公之业,追名古人,载勋竹帛。统不幸而死,仆败以取祸。自我堕之,将复谁怨!足下,当世伊、吕也,宜善与主公计事,济其大猷。天明地察,神祇有灵,复何言哉!贵使足下明仆本心耳。行矣努力,自爱,自爱!”
彭永年这封信是写给诸葛孔明的,但是刘备知道,很多话是说给他的。
“曾经主公问我,所行之事如何能够不顾及天下之声明,某家回答不上来。
天下人都说主公变了,入了成都要封赏众将,入了成都便贪图享受,入了成都便疏远了老臣。
但是亮的眼中,主公未曾改变。
反倒是亮,被主公所改变。
在此风云变幻之时可遇主公,是亮之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