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陶冲在刚刚震荡的声波中摔在了路沿上,他在慌忙中试图用手支撑身体,却被一颗尖锐的石子扎破了手心,然后下意识地挪手调整,结果整个左手手心都被划开一道深深的伤口。疼痛感让他精神恍惚了一瞬,放松了对异能力的约束——再然后,五感连通,雪上加霜。
那不止是痛感,是多维度多层次的难受。
陶冲无奈,自嘲自己承受了一个男人不该有的敏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每每在格斗课的及格线的边缘挣扎求生,每年复测都面临被行动处退货的风险,还总被人背后嘲笑。
但越是被人看不起,陶冲就约不甘心调去其他部门做文员,和自己怄着气,较着劲。
陶冲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掌心血流不止的伤口,伤口旁有与皮肉搅合在一起的沙子,血液上流动着浅浅的光——这不是视觉直接看到的,在经年的训练后,陶冲已经能分辨出视觉神经接收刺激在脑中的直接成像与因联觉而产生的图像的差别,虽然二者是重合在一起的。他决定不去管,先让血把伤口洗一洗。
听到枪响后,陶冲心里一惊,差点从藏身的角落里冲出去。他远远望着队长带着其他人向自己这个方向撤退,又克制住了现身的冲动,从腰边掏出□□——虽然这个距离上他误伤队友的可能性更大,但手里有枪,心里不慌。
然后他就看到了吕梁与刘翊相继倒下的那一幕,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直面死亡的胆量,是训练场里训练不出来的。那一刻所有年轻队员们都乱了,也顾不得误伤平民的可能性,各种异能力乱发,陶冲扶着身边屋子的墙,被地面起伏的“波浪”震得再次摔倒,还听到窗子里传来玻璃陶瓷摔碎的声音。
好在这乱子很快就结束了,陶冲再起身时,发现刚刚还在乱窜着的敌人连同他的同伙,此刻已经被制服。
看来危机是解除,用不着自己这招奇兵。陶冲刚松了口气,突然瞥见了一丝异样。
河岸上生长着一株有些年头的柳树,树干最粗的地方有约莫一人合抱大小,树皮呈褐色,有崎岖的纹路,但这纹路间隐隐绰绰,似有柔和的光透出,像是埋在树皮褶皱里的装饰光带,在阳光下并不显眼。
陶冲本来是没注意到这棵特别的柳树,但这时“光带”开始流动起来,丝丝缕缕的线浮上来,在半空中织成一片带着如雾如烟的模糊光晕的“纱幔”,然后纱幔像是被封吹拂着,飘向路上还站着的几个人——他的队友们。
陶冲似乎感到后颈一麻,像是一股微弱的电流窜过脊背,留下若有似无的轻微刺痛,他下意识一拍脖颈,并没有摸到预想中的虫子。
不对!陶冲猛然地反应过来——这是异能力在示警,有危险!
他突然意识到,他在戒备中的队友们并没有对这团光晕做出什么反应,因为他们看不见,这是只有他的视野里能看到的东西——活物,或者刚脱离活物、还保持着活性的部分,会在他的联觉视野里透出光晕。这是什么?微小的虫子?
“危险!有袭击!”陶冲在光晕炸开的一瞬间冲了出去。
正在审问秦伯恩的廖蕾突然听到这声熟悉的示警,果断地俯身向右侧翻滚一周后再起身后撤,动作行云流水毫不迟疑,直到撤出十步外,她才来得及观察自己刚刚所在位置的情况,却什么都没看到,只在余光里看到陶冲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不止廖蕾,除了失去行动力的吕梁,其他队员都下意识地做出了标准的闪避卧倒动作,只是因为没什么默契,还有人撞在了一起。刘翊的意外,让这些年轻队员们的精神绷紧到风声鹤唳。但等了两秒,无事发生,随即有人开始为自己的过度反应感到气恼了,尤其是当他们发现这个乌龙警报来自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时。
“敌袭在哪儿啊,陶冲?”有个队员回头怒气冲冲地朝陶冲低吼。
“有、有一团光,从河边飘过来,刚刚、刚刚……”陶冲四下张望,他看着那光晕四散开来,稀释成几不可见的光雾,把所有人笼在其中,但奇怪的是并没有什么明显不适的感觉,于是大声的呼喊渐渐哑了下去,变成了嗫嚅。
“什么光?在哪里?”另一人问。
陶冲:“我们现在都在光里了。这个只有我的能力可以看到,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片区域吧。”
有人对这话面露不屑,也有人对此感到惶惶。 廖蕾皱了皱眉,她想到了被捕那人说到的还不曾露面同伙,下令:“彭飞,你带着吕梁去屋里,把张傲月叫醒,待在她的茧里等消息。其他人保持警戒,带上这两人,我们撤。”
二队队员们立马行动起来,一个人把蜷缩在地上的吕梁拖了起来,除了一个跑进里屋的人,剩下四人两两一组,把被制服的秦伯恩和陈宇反铐起来,蒙上眼睛,架起便走,小跑着朝他们之前停车的地方去了。
廖蕾边走边问陶冲刚刚看到的是什么情况,陶冲便把自己看到的那光缕纱幔连说待比划了一通,但走出半分钟,陶冲又惊恐地发现:“这光是跟着我们走的!”
“哈!”秦伯恩嘲笑了一声,“他是在跟着我走,放下我你们就安全了。”
廖蕾不理会秦伯恩的话,只让队友们加快脚步。
秦伯恩拖着两腿,任人架着走,完全不出力,还凉凉地说:“我劝你们不要剧烈运动,呼吸越急,死得越快。”
队员们心里更紧张了,越发加快脚步,一分钟跑完了五分钟的脚程,迅速钻入车中,落锁为安。
廖蕾和秦伯恩一车。刚刚被莫须有的东西追着跑了一路,廖蕾也有些莫名其妙,开口嘲讽道:“说了半天,你这朋友到底行不行啊?”
“他是小孩子脾气,喜欢恶作剧,要是你们表现的不够惊慌失措,让他没了戏弄人的兴趣,那你们才算完了。”秦伯恩面上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其实心里也在发慌。他说那人是小孩子脾性是假,但那人会戏弄人倒是有几分真——只是通常被戏弄的是他自己。
“耍人是要付出代价的。犯在我手里,可不是死一次那么便宜的。”廖蕾嘴角扬起一抹笑,声音却冷得结霜,她对驾驶座的队员说,“今天先不回局里了,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我们好好跟这个人聊聊。”
“好的队长!”队员立马发动车辆。而陶冲在副驾上看着车里越来越浓的光雾,感到整个身体的皮肤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紧张地把身体缩成一团。
秦伯恩不安地扭动身体。“我没有!我真的命令不了那人,我们性格真的不合。”
“那你说,他的能力是什么?”
车门密闭的车内突然起风了,极速的风从车里不知何处的孔穴中钻过,竟然发出了某种呜咽声,这声音变着调子,从一个音阶划向另一个音阶,像是没入门的小学徒在试着新笛子。开车的队员吓得猛踩刹车,把后排没安全带的两人甩得撞了椅背。
秦伯恩“嘶”了一声,烦躁地说:“我说,你再怎么吹,也不可能用笛子吹出个卷舌音的。”
那风在司机与陶冲惊恐的对视中吹了好一阵儿才停,仿佛那人终于放弃了这无意义的尝试。
再然后,廖蕾开始感到呼吸出现滞涩,膈肌收缩又放松,胸廓起起伏伏,但进入肺部的气流却无法给她带来更多的氧气,她开始感到窒息。陶冲和另一位队员也是一样,捂着胸口拼命喘气,仍然无法阻止脸上涨起缺氧的潮红。
挣扎中刹车被松开,车开始往前缓缓滑行。
“给我解开手铐,要么我等你们咽气了再拿钥匙,选一个吧。”秦伯恩抬了抬下巴示意。
“队、队长……”队员艰难地吐出一个词,却听不出来是想要救命还是宁死不屈。
“窒息而死是很痛苦的死法啊……还很花时间。”秦伯恩嘟囔了一句。
廖蕾练过潜水,知道克服恐惧放松肌肉,减少耗氧,闭气个四五分钟不会出问题,但这些年轻的队员不行,他们在挣扎中消耗了太多血氧,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她伸手拉住手刹,开门跳下车,往外多走了两步,再次呼吸,仍然没有摄入氧气的感觉。联想之前秦伯恩说过的话,便知道有问题的气体已经被吸入了肺部,不是换个环境就能补救的,这种情况下除非直接用类似肾透析的机器补充直接血氧,否则是没救了。
廖蕾又回到车里,拿枪抵着秦伯恩的头,说:“有问题的气体我们已经吸入了,就算放了你,我们还是要死,我不如现在就崩了你。”
蒙着眼睛、被枪指着脑袋的感觉,让秦伯恩又想到了那瞬间的死亡体验,浑身一颤,忙道:“不会的!那气体是可以被收回的,只要你放了我,还有陈宇,我保证!”
“怎么证明!”廖蕾语气急迫而焦躁,仿佛下一秒就要控制不住按下扳机,“先放了我队员,让他们走,我就给你解开手铐,放了你。快!他们要是撑不住死了,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吧!”
“好好!”秦伯恩忙不迭地答应,然后对着空气中不知道什么位置说,“听到了吗?先放开他们吧!”
“快!”廖蕾又是催促,枪口在秦伯恩脑门上摩擦。
“算我求你了,就放他们走吧!”
与虚空对峙着,廖蕾感受着渐渐放大的心跳声,默算自己的血氧浓度,后颈渐渐生出冷汗,终于在数到第五十一次心跳后,她听到陶冲发出一声惊喜的抽泣。“我、我可以呼吸了!刚刚有光从我鼻孔离开,是那个东西吗?”
随即,廖蕾也感到肺部一阵轻松。
她原是想先威胁对方放了队员,留自己做人质,好歹还能给队员们再争取两分钟时间。现在那人连自己也一同放了,廖蕾先是惊讶于对方的慷慨,随即意识到,对方根本不需要留人质。这人藏在不知名的地方,用着他们无法对抗的力量,造成现在一面倒的局势,他根本无需小心翼翼的试图与拉锯。
想到此,廖蕾终还是放弃了。她如约解开了秦伯恩的手铐,把另一辆车连同车里的陈宇一起给了他,然后和其他队员挤一辆车返回。她不敢冒险久留,得回去找张傲月,以防对方杀个回马枪。
而秦伯恩也没敢停留,开着车一路飚出了十里地,才敢减缓速度。
“在吗?在就吱一声。吱声总是做得到的吧?”秦伯恩对着空气说。
这回没有声音了。一片气流——如果陶冲在的话,能看到一团光雾——收缩凝聚,最后在秦伯恩斜后方的位置上突兀出现了一个赤1裸的男孩儿,十五六岁的样子,肤色苍白,微微透着青色的细小血管。
秦伯恩看了眼后视镜,然后默默移开视线,说:“刚刚忘了找件衣服给你了……你把陈宇的衣服扒下来穿吧,别着凉。”
男孩没有回应他的关心,而是语气淡淡地问:“为什么不杀他们?”
秦伯恩沉默了。他没有回答说是因为被胁迫,因为当时的情况下,他完全可以使用能力扰乱哪些人的反应速度,让他们没时间挣扎。再不济,等他被松绑重获自由时,形势完全回到了他们一方,要杀要剐就只在他一个念头了。
片刻后,秦伯恩才回答:“教主让你出门时听我的话,我的话就是不要随意杀生。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男孩通过后视镜朝秦伯恩投去一瞥。轻烟似的灰色眼眸,淡漠而疏离,秦伯恩偏偏从中看出了一丝轻蔑意味。
“也不知道教主是用什么方法判断一个人的品性的……”秦伯恩皱着眉嘟囔,“你也是,陈宇这小子也是。刚会用能力,就敢上手杀人了,这样的人能靠得住吗?”他又想到了被陈宇化作枯朽尸骸的年轻人,虽然他还没来得记住那人的长相,但异能力者少有30岁以上的,想来不过二十来岁,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光。可惜了。
“穿衣服,快点。你现在还是人,不是风。”他又催促道。
男孩嗤笑一声,却是回应了前一句话:“那个人的死,他自己的能力要负一半的责任。”
秦伯恩:“你是说能力干涉?就算要干涉也是得属性相合的异能力吧。那人的能力是风,要怎么和陈宇的‘枯荣’能力互相干涉?”
“那是风吗?”男孩反问。
秦伯恩一愣。
“你对异能力无知的可怕……”话音未落,后座上的男孩又突兀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