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几个丫鬟并未察觉外头有人偷听,兀自说着闲话。
其中秋纹说道:“二奶奶待我们是不错的,只是待那些管事媳妇们严了些。”
“咱们是宝二爷屋里头的,二奶奶又怎好管呢?”绮霰混不在意地说道。
这时晴雯又说:“依我看,咱们能过得这么尊重,也是二奶奶之功。虽则二奶奶不好管教咱们,可咱们到底也不像那些管事媳妇,遇见银子只顾着往家里捞。若是二奶奶由着那些管事媳妇、小丫头、婆子去,苦的也是咱们。”
秋纹听了直笑,“这话却没道理,她们不守规矩,哪里就赖着咱们了?”
“怎么赖不着?”晴雯想起前世种种,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若是管事媳妇不守规矩,各房月里的份例都叫她们贪了去,那些胭脂水粉、钗环、面脂尽挑了些不堪的送来,便只有小姐丫鬟自己添钱去买。”
“这还说得过去,可婆子和小丫头又怎么说?”
“婆子和小丫头要是不规矩,以后咱们看见偷懒耍滑的,恐也骂不得了,只叫她们顶撞咱们去。再者,那不守规矩的婆子倚老卖老,越过咱们去管主子房里的事,打骂小丫头,咱们又岂能撕扯过她们去?”
窗外,凤姐听了晴雯的话,暗自诧异。
往日她只知道袭人是个好的,很识大体,却不想宝玉屋里还有这样一个人物。
怪道老祖宗特地指给了宝玉呢!
凤姐暗忖自己偷听人说话已是不好,若是叫破了,那秋纹先前说了两句不大好的话,恐怕自以为得罪了她,反倒记恨起晴雯来。
于是当下也不言语,只悄没声儿地走回正路上,一径儿往贾母处去了。
凤姐走后不多时,一个小厮噔噔噔地从窗下跑了过去。
晴雯几人听见声响,忙止住话头,向外张望。
“是谁过去了?这么大的动静,好没规矩!”麝月嘀咕一句,走到门口,问院子里的小丫头,“方才是谁从这跑过去了?”
小丫头忙答道:“回麝月姐姐的话,是宝二爷身边的茗烟儿。”
这时秋纹走出来,说道:“怪了,二爷还没回来,怎么他先跑进来了?”
晴雯立在原地,思索了半晌,也想不起来前世这时候有什么大事。
难不成是林姑爷病重了?
似乎时间又不大对得上。
晴雯不知道,正是自己重生,今生许多事,才与前世不同了。
譬如今天。
却说茗烟儿一路从外院跑到内院,原是为了报信来的。
今日茗烟儿陪着宝二爷去会秦小相公,说了一会子话,才往回赶,却不想到了家门口,竟遇上了二老爷贾政。
两人一时躲不过,被贾政瞧见了,忙像耗子见了猫似的,战战兢兢地见礼。
茗烟儿本以为宝二爷今日逃不过一顿好骂,没想到二老爷今日似乎心情正好,只问了几句话,待走到二门,就让他们混过去了。
茗烟儿捏了一把汗,正要脚底抹油,突地有人来报,说是皇宫里的十三爷驾临贾府,大老爷叫二老爷快快前去迎驾。
不待二老爷往前院走,又有一人来报,说十三爷想见见衔玉而生的公子,叫宝二爷也一同前去。
二老爷只得带着宝二爷一起往前院去了,临走叮嘱茗烟儿,将此事报给老太太。
“二老爷说,十三爷今日驾临,许是为泰山祭祀之事,事关重大,一时半会儿恐说不完的,会赏光留饭也说不准,因此遣了小的来,告诉老太太、太太、奶奶们,着意准备着,不管留不留饭,断不能失了礼数。”
彼时贾府女眷正在贾母屋里闲话,听见茗烟儿禀报之事,不免又惊又喜。
二老爷现任工部员外郎,从五品的官,论理不能上朝,泰山祭祀的事,又怎会与他有牵扯呢?
且十三爷大驾光临,更是了不得的荣耀。
阖府的女眷断然想不到,这一切不过是沾了晴雯的光。
原来,十三阿哥胤祥自得了玉碗时起,便对那只玉碗爱不释手。
且不知为何,胤祥近来身子更见爽利,心情也愈发舒畅,平日里拉不开的十三力弓,竟然也能拉开了。
前几日,胤祥生辰,皇上念其丧母,不能大办,便亲自率领众皇子,到围场骑马打猎,更兼庆祝生辰。
当日圣上所佩御用桦皮弓乃是十一力弓,龙颜大悦之时,便以桦皮弓为考校之物,言“谁能拉开此弓,不但能代朕祭泰山,祭典一应大小事亦皆由其督办。”
众皇子纷纷前来试弓,惟四阿哥胤禛、十三阿哥胤祥并不上前。
皇帝问其情由,四阿哥只推说自己不以武艺见长。
而十三阿哥胤祥却知自己素日长于武艺,断不可以此为由。
加之他近来身子愈发矫健,如此推辞,难免有虚伪做作之嫌,于是便说:“儿臣年纪尚小,远不及几位兄长德高望重,是以不敢先试。若几位兄长最后竟都拉不开此弓,便是怜儿臣今日生辰,特地让给儿臣了。”
一番话说下来,不仅皇帝心中欣慰,几位拉不开劲弓的兄长也都保住了脸面。
而皇帝速来精于骑射,所用劲弓寻常人本也拉不开,待其余皇子试过却都未建功之后,胤祥才佯作勉力拉开了一瞬,忙忙地收回了手,一副力有不逮的模样。
皇帝见他年纪尚小,却不输几位兄长,便将泰山祭祀之事交给胤祥督办,并命他推举几人,负责布置祭坛、随行祭祀之事。
皇帝提问之时,胤祥正念及玉碗之事,脱口便说出了“荣国府”,待反应过来之后,只好找补说工部的贾政为人谦恭厚道,命其督办祭坛之事甚为相宜。
正是这般,一个老大的馅饼才掉在了贾政的头上。
一时间,贾府上下都忙碌起来,又是拟定菜单子,又是不许那些粗陋的婆子、小厮、小丫头胡乱走动,又是催人到前面问二老爷陪贵客走到哪了,简直比年节还忙些。
宝玉房里众丫鬟听说宝玉也去见了十三爷,一面忧心,恐他言语冒撞了,一面又高兴,喜他有造化与皇子结交。
只晴雯想不明白今生为何与前世不同,忧心忡忡地坐了半晌,才去了林姑娘屋里,依旧学认字去了。
“二舅舅督办泰山祭祀,本也是工部份内之事,只是二舅舅越过尚书、侍郎、郎中,得皇上青眼,却是殊荣了。”
紫娟不明白这些官场上的事,但却知道林姑娘在林老爷跟前时,所学经史子集,倒和男子一般无二。
她给黛玉倒了杯茶,笑着冲晴雯说道:“姑娘近来笑容满面的,许多从前不说的事,如今倒说得多了。”
黛玉接口道:“也不知怎的,这几日瞧见什么都高兴。尤其瞧见你,更高兴。”
晴雯心想:
这便是玉瓶的功劳了。只是林姑娘看见香囊高兴也罢了,怎得看见我也高兴呢?
或许是客套话。
晴雯不知道,宝玉房里有大穿衣镜,是以她常常看见自己,不觉得变化如何大,可放在别人眼里,她却出落得越发惹人爱了。
不仅府里的公子、小厮常常偷眼看她,小姐、丫鬟们也时常忍不住往她身上瞟。
但要说为什么,却没人能说出原因。
按理说,贾府容貌出挑的丫鬟也不少,倒不至于出来一个,就引得人驻足观看。
只不过在晴雯身上,似乎还有容貌以外的东西,潜移默化地吸引着别人。
几人正说着,宝玉忽然闯了进来,说道:“我今天可算见了世面,可惜你们没瞧见,那十三爷是何等人才。”
宝玉说着,不免露出些向往陶醉,“那样的人才是合该生在皇家的。”
黛玉和晴雯相视一笑,都不说话。
她们都知道,宝玉一向是看人的容貌在先,品格在后。
今天把那十三爷夸到天上去,多半也是因着人家的容貌。
若说人品……
只要不是那些浮浪纨绔之流,谁还能第一面就暴露本性呢?
是以黛玉和晴雯都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你这坠子没见过,哪得的?”黛玉看了宝玉一眼,问道。
“正要说起这个。”宝玉托起扇坠,说道:“十三爷原比我年长,看过了我的玉,又问我几岁了,说来得匆忙,没准备见面礼,便把自己的扇坠给了我了。”
宝玉原也想把好的留给黛玉,但转念一想,十三爷所赠的扇坠显然是男子的样式,与林妹妹并不相配,是以没说留给黛玉。
然而黛玉听见宝玉的话,却暗自纳罕:
怪了,这扇坠既是今天才换上的,为何透出的香气,却和晴雯给我的香囊如出一辙?
“那你可还了礼?”黛玉又问。
宝玉听见,笑道:“我何曾还了礼?十三爷赠我扇坠,一是君臣之礼,二是长者之赐,我不还倒还罢了,还了反失了礼数。”
黛玉又要说什么,偏偏袭人走了进来,说道:“老太太催你去回话呢,快去吧!”
说着,就扯着宝玉走了。
晴雯笑了一声,说道:“哪里就这么急了,偏她管家婆似的,次次到人家屋里拿人。”
紫娟也笑说:“我们这些人原也蠢笨,不比她伺候的好。”
“越说越没规矩了。”黛玉嗔了紫娟一句,笑容也淡了些。
她何尝不知道袭人的心思,只是自持身份,不愿与她一般见识罢了。
况且黛玉也不明白,自己惹了宝玉、宝钗尚有得说,又何曾惹过她们这些丫鬟呢?
只是这话又不好亲自去问,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混过去就算了。
黛玉坐在几前走神,却没看见,晴雯也在看着她走神。
晴雯望着神仙一般的林姑娘,摩挲着装着玉瓶的荷包,心想:
可怜林姑娘再过一年便孤身一人了,也不知道这玉瓶能不能派上用场?
作者有话要说:1-3章的时间线进行了一些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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