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织睡得不□□稳。
背后黏着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身上,那个东西张开獠牙般的四肢,将她捆得紧紧的。
她在睡梦里想要翻身却做不到,仿佛遇到诡异的鬼压床一般,只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动弹不得。
……
鬼压床?
纱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昏暗的烛光映出横斜的和室,窗外的世界陷在黎明前的沉寂里,黑暗的夜色浑如一体,见不到半分星光或月色。
身体很热,体内好像揣着火炉,血液的温度奇高无比,细细密密的汗水打湿了鬓发,黏糊糊的感觉浸透皱巴巴的寝衣,她不太舒服地动了动,这才感受到颈侧传来的压迫。
纱织停下动作。
从背后拥着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的妖怪,像野兽一样舔着她的颈侧,轻轻吮去柔软湿热的皮肤上滚落的汗珠。
妖怪的体温比人类低,和人类发烧时的体温相比,恍如阴凉微寒的玉石。
“……醒了?”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直关注着她的情况的妖怪停下动作,任她在微微松开禁锢的怀抱里翻过身来,将脸颊贴入他的颈窝。
纱织困得不得了,乌发如瀑的阴影笼罩下来,寝衣松垮的肩膀肌理紧实,枕上去却并不会让人觉得难受,她将奈落当成遮光的帘子,缩到他怀里再次闭上眼睛。
“现在不要和我说话。”
和一夜未睡依然清醒无比的妖怪不同,她现在只想休息,滚烫的意识如同一团浆糊,除了睡觉根本无法思考其他。
“我还在和你生气。”
但算账这件事,要等她睡饱了再说。
被短暂打断的睡意再次涌上来,她隐约感觉奈落托住她的后颈,将她往怀里搂得更深了些。
好像她是被蛛丝缠起来,即将当做饵食吃掉的猎物。
虽然人模人样的……
被缠在奈落怀里的纱织睡意朦胧地想。
原型是蜘蛛的妖怪还是改不了本性。
……
每日都有仆从仔细打扫的城池里很少见到昆虫,花点的蜘蛛不知何时在窗檐下安了家,勤勤恳恳地编织出纤细的蛛网。
细如银丝的蛛丝捕捉到太阳的光辉,闪烁出危险而美丽的光辉。
纱织阻止了想要除掉蛛网的仆役。
“多余而无用的慈悲。”旁观这一切的奈落做出评价。
“真是冷酷啊。”纱织收回视线,“你不也是蜘蛛吗?”
支膝坐在窗边的妖怪,闻言瞥了她一眼。
“人类对自己的同族又何尝不是如此。”
奈落的眼神似讥讽似凉薄。
“杀害人类最多的,可不是妖怪。”
纱织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战国时代,人类在妖怪、□□、和同族掀起的祸乱之间夹缝求生,论罪大恶极,妖怪说不定还真的排不上号。
熟悉的天井在视线里清晰起来,意识落回现实,纱织从梦中醒来,看见了白衣绯绔的身影。
“你还好吗?”那个温和善良的声音问她,“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纱织觉得自己一定是睡糊涂了,要不然她怎么会看见戈薇出现在奈落的城中。
额头上敷着什么东西,她坐起来抬手一摸,摸到了白色的退热贴。
毫无疑问,这个退热贴是她从现代带回来的东西,这个城里——不,放眼整个战国时代,知道怎么使用退热贴的也只有同样来自现代的日暮戈薇。
“……等等。”纱织捂住额头,“我是不是还没清醒?”
“你不是还没清醒,是睡得太久了。”
戈薇拿着温度计,示意她张口。
“啊——”
纱织含住温度计,压在舌根底下。
“你退烧药之前吃太多了,这种药会让人特别想睡觉。”
戈薇一边絮絮叨叨地这么说着,一边揭下她额头上效果发挥得差不多了的退热贴,敷上一块新的。
“不过,战国时代的妖怪好像并不知道这一点。”
纱织愣了一下。
戈薇取出她口中的体温计,动作熟练地甩了两下,端到眼前一看。
“三十七度五。”她松了口气,“你的烧退得差不多了。”
旁边的托盘上放着清水和鸡蛋粥,粥里撒着葱花,一看就是现代人生病标配的病号餐。
纱织已经很久没有量过体温,也很久都没有吃过这种粥了。
软绵绵的鸡蛋粥十分好入口,暖意从喉咙下去一直扩散到胸膛和腹腔,连遥远而模糊的回忆都温暖起来。
她慢慢地喝着粥,看戈薇将她零零碎碎从现代带回来的药品都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你这里的东西还真齐全。”
不管是温度计还是退烧贴,都不是戈薇带过来的,而是原本就放在城里的东西。
“毕竟人类和妖怪不一样。”纱织舀着碗里的粥。
“总得为以后做准备。”
纱织顿了顿,十分认真地补充:“人的身体据说会在三十岁之后开始慢慢走下坡路,我可不想以后在打架的途中闪到腰。”
打架就必须要赢——她的表情里写满了这句话。
戈薇:“……”
她低头看向手里的那瓶鱼肝油。
纱织:“不止是鱼肝油哦,我还有很多存货,你要不要带些回去?”
戈薇:“……不,真的不用了。”
纱织露出有些遗憾的神色。
“好吧。”
她换了个话题。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被奈落绑到这个城里的?”
戈薇:“……”
纱织:“犬夜叉知道吗?”
戈薇:“……糟糕。”
……
轰然巨响打破了平静的城池,警钟鸣起,全副武装的武侍将主殿四周包围得密不透风,锋利的刀枪齐刷刷对准了中间的不速之客。
“奈落!”犬夜叉刀尖指向站在主殿前的身影,“你把戈薇怎么样了?!”
对紧张的气氛视若无睹,英俊的人类城主平静地开口:
“你是谁?”
被众人拱卫在中心,披着藤紫色外衣,姿容清丽隽秀的妖怪戴着温和疏离的面具,浅褐色的眼瞳里闪过讥讽的笑意。
“拥有擅闯他人城池的勇气,却不敢报上自己的姓名吗。”奈落不紧不慢道,“犬妖。”
“你……!!”
见到犬夜叉怒气冲冲的模样,披着人类面皮的妖怪仿佛难得找到了一点乐趣,一连几日的阴沉消散少许。
“怎么了?为什么不挥刀?”
奈落弯了弯嘴角,声音依然温和,只有犬夜叉听得出他声音里的挑衅之意。
用风之伤、金刚枪破、或者冥道残月破将在场的人类都送往三途川。
招式大开大合的犬夜叉,在人类的城池里束手束脚,根本就无法展开攻击。
“奈落……你这个混蛋!!”
一声惊呼,犬夜叉越过武侍的包围圈,骤然落到主殿的台阶前。
“请退下,殿下!”忠心耿耿的护卫拦到奈落身前。
犬夜叉避过迎面砍来的刀锋,转身一挥铁碎牙,沉重的妖刀掀起狂风,轻易便掀飞了冲上来的护卫。
“都给我滚开!!”
“这可真是,十分可怕。”
奈落抬起手,垂下的长袖掩去了嘴角恶劣的笑意。
“危险!”“危险,殿下!”
惊叫声接连响起,奈落往后轻轻一退,仿佛忽然间平地后移,无比巧妙地避开了犬夜叉挥来的一击。
铁碎牙的刀锋贴着墨黑的长发削过,犬夜叉不爽地啧了一声,再次挥动铁碎牙,这次比之前用上更大的力量,一击就将周围的人用余波撞飞出去,不省人事。
刀枪散落一地,主殿只剩下他们两个半妖。
奈落哼笑一声,猩红的色泽覆盖瞳仁的浅褐,温润清雅的面容变得妖异阴森起来。
“你想砍了我吗?”
他放下手,游刃有余的模样让犬夜叉无比火大。
“戏弄人类就这么让你感到愉快吗,奈落?!”
“戏弄?”奈落的神情似笑非笑,“我可没有戏弄这座城池里的人类。”
“和你想的相反,犬夜叉,”他弯起唇角,微微压低嗓音,“我给了这些人他们想要的一切,复兴没落的家族,重振所谓的荣耀,将这片领土变得比之前繁荣数倍。”
奈落侧了侧头:“上一代的领主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如果没有我,这个国家早就陷入分崩离析的战火。”
“在这乱世之中,没有性命之虞,还能侍奉仁慈的主公,我给了这些人类他们想要的一切,所以他们才愿意为我鞠躬尽瘁,甚至是献上性命。”
犬夜叉愣了一下。
奈落没有趁着这个空隙发起攻击,他欣赏着犬夜叉愕然的神情,居高临下地再次开口:
“养狗的方式,需要我教你吗,犬夜叉?”
犬夜叉终于勃然色变。
“奈落——!!!”
妖气的涡流发出刺耳的摩擦,瘴气汹涌而出的那个瞬间,戈薇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等一下,犬夜叉——!!”
挥刀挥到一半的犬夜叉生生停住动作。
奈落转过头,纱织朝这边跑来,因为来得急了一些,她连额头上的退热贴都还没有撕下来,穿着单薄的寝衣赤脚踩在回廊上。
黑暗的瘴气回到体内,奈落收起涌动的妖气。
纱织跑过去,人类模样的城主没有露出触手,她揪住一小撮垂到奈落腰际的黑色长发,凶巴巴地问他:
“你干什么了?”
“……”奈落移开视线,似乎冷哼了一声,“我什么都没干。”
抱住戈薇的犬夜叉闻言怒瞪奈落。
但奈落没有理会犬夜叉,连眼神都不再施舍一分。
他抬手碰向纱织的额头。
“这是什么?”
纱织:“……退热贴。”
奈落将那个东西撕了下来扔在地上。
纱织:“???”
她还来不及问些什么,奈落将外衣披到她肩膀上,随手一抄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就朝内室走去。
“等等!”
犬夜叉还想追上去,戈薇扯住他的手臂。
“算了,犬夜叉。”
“……为什么?”
“我在这个城里待了一天。”戈薇没有直接回答。
她顿了顿,问道:“你来的时候,有见到这里的城下町吗?”
夕阳西下,绚烂的晚霞染红了苍穹。
厚重的城门嘎吱开启,守在两侧的武侍一脸不情愿,戈薇和犬夜叉穿过整齐的街道,不远处的水田映出日光的余晖,风中传来稻花的香气,景色一片平和。
水车慢慢转动,道路旁边有几个小孩子停了下来,好奇地盯着犬夜叉的耳朵。
不用担心夜晚遭到妖怪袭击,不用担心带着火把出现的盗贼或士兵,错身而过的人们偶尔会笑着打一声招呼,见到第一次出现在这片领地的陌生人也会投以善意的视线。
“……真是令人感到一股恶寒。”犬夜叉嘁了一声。
“没想到奈落那家伙也能伪装成好人的模样。”
戈薇应了一声,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居然做得非常好。”
她转过头,犬夜叉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语气别扭地开口:“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不。”戈薇笑着摇摇头。
她收回视线,看向晚霞绵延的天边。
“我只是在想,几十年后这个地方也会像现在一样吗。”
夕阳的余晖笼罩庭院,清澈的池水映出如火燃烧的天空。
纱织的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奈落将她放了下来。
回廊的木地板光滑平整,染着白昼微烫的余温。
纱织赤着脚走在木地板上,她很喜欢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拂过庭院的微风轻柔舒缓,下过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湿润的气息,混杂着庭院里的花香。
她从眼角的余光中瞥到什么,轻微的震动声一闪而逝。
忽然停住的小小声音,被奈落拢入手中。
他似乎原本并没有想这么做,手指收拢,回过神来时已经做出莫名其妙的举动。
阴红的眼目微敛,他的表情有些不快,近乎嫌恶。
“你手里的是什么?”
在他碾碎手中之物的前一刻,纱织好奇地凑了过去。
“……”
在她的注视下,许久,奈落慢慢摊开手。
一只红蜻蜓,畏畏缩缩地停在苍白的掌心里,被奈落身上的妖气压制着,动弹不得。
……
纱织忽然抬起头。
她并没有告诉过奈落那首歌的含义是什么。
因为思念家乡,她曾唱给他听的那首歌,奈落不可能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他并不知道。
他明明并不明白……
纱织扑进奈落怀里,几乎是撞到他的心口上,凝聚的妖气一散,红蜻蜓忽然振翅而起,飞向晚霞满天的苍穹。
她抱住冷冰冰的大妖怪,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苍白的手指微动,奈落抬起手,似乎想要搂住她的腰。
但他僵在原地。
贴着胸口的衣襟传来不寻常的温度,比这世间的任何事物都要滚烫,仿佛能烧穿他的皮肤,直接触碰到肮脏而污秽的灵魂。
“……我喜欢你。”
纱织抱着名字即为地狱的半妖,诞生自丑陋欲念的集合体。
她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和他生气,哪怕他做的事情再怎么可恶,再怎么变态疯狂。
“奈落。”纱织贴着他的心脏,抬起脸来朝他笑:
“我果然还是最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