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枯井缠绕着苍翠的藤蔓,一群最猛胜嗡嗡震动着翅膀,停在井口上方。
井口光芒一闪,风中的气息静止了刹那。
随即,一只手揪住垂下的青藤,纱织再次从食骨之井里爬了出来。
“穿不过去就算了吧。”白夜发出恳求一般的叹息。
纱织不信邪。
跳下去的时候,她明明能穿过堆积着妖怪尸骸的井底,能感受到落入时空隧道时,身体刹那的失重和风向的改变,一切都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但每次她都快穿过去了,这破破烂烂的古井却犹豫起来,好像出了什么故障似的,总是在最后一刻呸地一下将她吐回战国时代。
纱织来来回回试了几次,第七次爬出井口,看到的依然是战国时代没有工业污染的天空。
白夜:“要不我们先回去……”
纱织松开一不小心被她掰碎的井口边角:“你刚刚说什么?”
白夜:“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他看了一眼飞在井口上方的最猛胜,那群最猛胜不动声色地退远了一点,依然尽忠职守地保持着最适合监视的角度和距离。
纱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黑黝黝的井底。
白夜收起散漫的态度,心里隐约涌上一股不太好的预感。纱织那副无比专注的模样,说不清她究竟是在和食骨之井进行交涉,还是在考虑着如何暴揍奈落一顿。
“白夜。”
“什么?”
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有看向这边,给人的感觉就十分不妙。
纱织的语气稀松平常。
“我这次会去得比较久,所以你不用来接我。”
“……等等?!”
白夜反应很快,但依然抓了个空。
黑黝黝的井底刮起了风,幽幽的光芒一闪而逝。
待风声平息,光芒消隐,再次定睛望去时,井中早已经不见人影。
……
平成十三年(2001)。
日暮一家围在餐桌边吃早饭。电视机播放着晨间新闻,胖胖的三花猫团成一团挤在沙发上,坐在戈薇身边的犬夜叉忽然动了动耳朵,抬头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
“怎么了,犬夜叉?”
刚才还好端端坐在桌边的半妖,捞起铁碎牙就要往外跑。
戈薇跟着匆匆忙忙站起来,正好和此时拉开玄关大门的纱织目光对了个正着。
“早上好。”
随着一声轻响,玄关的门在她身后合上了。
纱织看向犬夜叉:“原来你也在啊。”
“……什么叫做我也在啊!”犬夜叉微微放下手里的刀,收起了警惕炸毛的姿态。
他皱起鼻子,语气满是嫌弃:“喂,你身上的味道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是奈落的哪个分丨身穿过食骨之井过来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戈薇揪住了耳朵。
“你的口气太失礼了。”
戈薇的妈妈适时出现打破了有些微妙的气氛。
“这不是纱织小姐吗?”她露出笑容,“真是好久不见。”
日暮太太表现得十分亲切,好像纱织不是消失了几个月又再次忽然出现的人一般,非常热络地将她带到餐桌边坐下,还给她添了好大一碗饭。
纱织恭恭敬敬地接过饭碗,十分郑重地道了一声谢。
她看得十分清楚,看似平凡的日暮太太才是真正的强者,是支撑着这个家庭的无名王者。
能够放心让初三的女儿穿越去战国时代打妖怪的,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家庭主妇。
养育了十八年的女儿,能够说放手就放手,充分尊重孩子自主性的日暮太太绝非等闲之辈。
毕竟,当时的食骨之井可不会再次开启,让戈薇回到战国时代就等同于再也不会和现代社会的家人相见,和生离死别没什么差别。
明知道这点,却依然放手让戈薇去追求自己幸福的日暮太太,是当之无愧的强者。
真的太强了。
纱织擒着筷子合拢手掌:“多谢款待。”
“你太见外了。”日暮太太笑眯眯地说,“纱织小姐可是我们一家的恩人。”
暴力打通食骨之井后,纱织得到了日暮一家人的感谢,以及永久的免费早餐入场券。
因为纱织每个月才回来一次,早上出现,傍晚消失,日暮太太再三表示她不如在他们家里住下来。
纱织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她有自己的公寓,虽然不常住。
在她消失的那三年里,戈薇帮她编了个借口,告诉到处找人的美惠子她搬到国外去了。
当她时隔三年再次回到现代社会时,美惠子将她原先租住的那套公寓划到了她名下,美其名曰新婚礼物,还威胁她不许退货。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真的很可怕。
戈薇当时只说她搬到国外去了,可没告诉美惠子她结婚了。
想到这次一连消失好几个月,美惠子那边会有什么反应,纱织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接过存放在日暮太太那里的公寓钥匙和钱包,打算先去看看公寓的情况,离开玄关还没走下神社的台阶,抬头就看见了犬夜叉等在鸟居旁边的身影。
白发的犬妖抱着双手,声音不太和善地开口:“奈落那家伙做什么了?”
纱织简单地概括了一下她差点死掉的过程。
犬夜叉嘁了一声,道:“你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变成半妖意味着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烦躁,似乎十分不耐烦,脸上那副「奈落果然是个混蛋」的表情和神乐简直如出一撤。
“不知道。”纱织实话实说。
“你这家伙……”
“但是都已经变成半妖了,我还能怎么办。”纱织摊开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笑道:“再过几十年,我们说不定就得避着周围的人走了。”
不会老去这一点,一定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更加可疑吧。
犬夜叉被她噎了一下。
好半晌,他才移开视线:“喂,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失去妖力吗?”
“还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在外面乱跑?!”犬夜叉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奈落那家伙就这么放你出来了?”
纱织纠正他:“准确点说,是我自己跑出来的。”
告诉奈落她要回现代社会一趟时,他的态度十分模棱两可,纱织一开始还不太懂这是为什么,但在食骨之井那里吃了好几次闭门羹之后,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奈落不想让她回到现代社会。
奈落无法穿过食骨之井,所以他将自己的一部分放到了她的身体里。
如果只是为了张开结界避免她像上一次遭人暗算,以奈落狡猾多端的个性,肯定有其他办法,但如果是为了阻止她穿过食骨之井,这么做是最有效的手段。
“……”
犬夜叉:“你这次要在这边待多久?”
纱织:“我还没想好。”
她这次积压了不少事情,既要和学塾那边联络,也要重新购买带回战国时代的物资,许久未曾光顾的公寓怎么样了,美惠子那边要怎么解释,哦对了,她上次还买了股票,凭借对未来的那一点点了解,她开始处理在现代社会的财产,后来觉得太麻烦,又交给了银行去打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由于每个月才回来一天,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工作,之前靠存款靠了一段时间,但这么下去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以后等她开始读大学,每周都得往现代社会跑,一个月回来一次的办法根本就行不通。
纱织越想越有道理,奈落把她变成半妖也没和她打过一声招呼,这种事情你来我往,她这次也不和他说一声,在现代社会多住一阵子又有什么关系。
好久没有回来,她想做的事情可多了。
纱织招了一辆出租车,先回了一趟公寓换上现代的服饰,然后又去了一趟市中心,联系学塾补上她错过的模拟测试,将日期定在后天的下午,又跑了一趟银行,确定她目前财政状况稳定。
做完这些事情后,她去了一趟美惠子的朋友开的理发店,果不其然遭到了对方的猛烈吐槽。
“你这头发是怎么剪的?拿刀砍的吗?”
对方的吐槽其实十分接近真相。
没过多久,美惠子闻风而至,像抓老鹰的母鸡,不,像抓小鸡的老鹰一样气势汹汹,第一句就问的是她的脸。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美惠子眼神犀利,语气也十分犀利,“你被人打了?”
在战国时代待久了还忘了这一茬,她就说怎么走在街上的时候有人朝她投来奇怪的目光,想来是误会了她脸上的这道疤。
“是和人打架的时候弄伤的。”纱织眼神漂移。
美惠子顿了顿,似乎终于想起她的武力值:“谁赢了?”
“当然是我。”纱织表情严肃,“我没吃亏。”
美惠子拉下墨镜,陷入柔软的真皮沙发。
警报解除。
“不考虑离婚吗?”
纱织已经习惯了她每次都要问这么一句。
“海外、事业心强、还一堆小孩。”美惠子看向她的目光颇为恨铁不成钢,“你才二十多岁,还年轻得很,何必那么早自掘坟墓。”
槽点太多,纱织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解释。
话说妖怪有结婚的概念吗?
像人类一样,正儿八经地将这当做某种社会契约,还是说妖怪对结婚这种东西的态度因种族而异,不同的种族有不同的风俗。
那奈落这样的妖怪集合体要怎么算?
和表面上装成人类的妖怪,在人类的城池里结婚,这样的契约也有效吗?
纱织神游天外。
其实结不结婚都无所谓,在战国时代的时候她也很少想这些有的没的,但回到现代社会之后,有些事情换一个眼光打量,就会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变成半妖这件事,就有点像她忽然换了个国籍,而且还是不可更改的那种。
现代小情侣十年长跑都很正常,但她这边是交往不到七年,对方直接就把她的种族都给换了。
已经不是慢慢考虑未来,想着要在哪里购房,小孩要在哪里上学的问题,而是嗖的一下就框死了未来的……几百年?
如果有七年之痒怎么办?
如果出现了千万分之一的情况,后来相看两相厌了怎么办?
妖怪有离婚的手续吗?
纱织的思路越跑越远,面前忽然多出一只手,白皙修长的手指夹着两张电影票。
“这是什么?”
“这可是我托熟人才拿到的。”美惠子慢悠悠地说,“你这次不会也只打算在这边待一天吧?”
纱织的目光已经凝在了那张电影票上。
“下周要上映的这部电影叫什么来着?”
美惠子看了一眼手中的电影票。
“哦,叫《千与千寻》。”
……
纱织含着热泪走出了电影院。
经典果然是永恒的,不管看多少遍都让人心怀感动。
这部电影她已经三刷了,原本在现代社会多待几天的计划也因此延长了一周。
如果不是美惠子提醒,她都差点忘了《千与千寻》会在今年的暑假上映。
电车的玻璃窗上映出夜幕下城市的光影,纱织抱着一堆纪念品,车厢里吹着空调,闷热的空气被挤到门缝边,她以成年人的姿态短暂地回到了童年的梦里,连街灯下的夜路都仿佛变得比平时漫长。
过去的回忆松动起来,被盛夏的夜晚撬开了一角,那种怀念的感觉好像街角便利店贩卖的雪糕,咬一咬只剩下木棍的味道,但一点点的味道却足够人回味许久。
纱织回到公寓里,打开灯,空荡荡的公寓整洁明亮。
她放好浴室的热水,将便利店买来的啤酒放入冰箱,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
……明天去一趟市中心买东西吧。
热气氤氲,浴缸上搭着半卷的竹席,纱织枕着胳膊,惬意地发出叹息。
神无喜欢看书,她这次可以多带一点书回去,至于便利的日常用品,以及各种各样的零食,她也得多囤一点才行。
模拟测试的成绩出来了,她发挥得还算稳定,明年说不定可以试着报考一下,至于银行那边的事情,她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明天买完东西,她差不多收拾一下就可以回去了。
洗完澡,纱织简单地吹干了一下头发,拿出冰箱里的啤酒,拉开了易拉罐的拉环。
太久没喝啤酒了,连易拉罐的声音都好好听。
纱织捧着啤酒坐在沙发上,摸出遥控器正打算打开电视机看一下综艺节目,玄关处忽然响起了嘭嘭敲门的声音。
“……”
纱织很想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敲门声消失片刻,门铃取其代之响了起来。纱织不得不叹了口气,放下啤酒随便抓了件外套走向门口。
纱织打开门,戈薇和犬夜叉两人的身影一同映入眼帘。
这个剧情,有点熟悉。
……
凌晨十二点,纱织披着外套站到了日暮神社的神祠外面。
谨慎起见,她将公寓的钥匙要给了日暮一家人保管。
黑黝黝的食骨之井沉睡在神祠的楼梯下方,跳入井中时,纱织想:应该没有那么糟糕吧?
腐朽的空气扑面而来,身体在那个刹那穿过无形的屏障,漫长又短暂的失重感消失后,她再次踩到了平地上。
食骨之井的内部很暗,好像被什么东西遮去了井口一般。
纱织以为那是她的错觉,她抬起头,发现事情原来真的有那么糟糕。
密密麻麻的触手堵住了井口,仿佛饿了许久终于嗅到血腥味的毒蛇,待她一出现,瞬间便乌压压地朝她疯狂奔涌而来。
纱织还没想好要不要象征性地挣扎两下,颈侧一痛,一条触手忽然张口咬了上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摸一下被咬的地方,身体在下一刻毫无预兆地软下去,被缠上来的触手接了个正着。
……毒?
这个念头惊诧地划过脑海。
旋即,意识和视野黯淡下去,好像雾蒙蒙的黑纱笼罩上来。纱织感觉到那些触手将她扯出了食骨之井,但感官变得迟钝,思考变得滞重,她费力地抬了抬眼皮,好不容易才模模糊糊地看见等在井边的妖怪阴冷的红眸。
失去意识前,纱织想:
坏了。
一看就不好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