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纹离开之后,屋子里的矮人也开始散去了。
烛火熄灭了,只有冷钢大师一个人留在屋里,眼睛里闪过的光芒,如同漆黑夜里冰冷的钢铁。
两个黑影,从隔壁走了出来,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沉默。
其中一个开口了:“你觉得那个小子的话,可信么?”
“我会亲自去查证的。格鲁努斯.削钢。”
“你心软了,”另外一个矮人开口说:“叫我说,应该把那个人类小子全家都关起来,交送给国王处置。”
埃隆努斯·冷钢摇摇头:“如果连这样的勇士都庇护不了,矮人的尊严就一败涂地了。不能什么事情,都去麻烦国王。”
那个矮人继续指责:“你的心简直像泥巴一样软。这个人类,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埃隆努斯·冷钢坚持自己的看法:“我会亲自看着他的。”
刚刚的那个矮人继续紧逼:“不行,必须消灭一切潜在的威胁。”
埃隆努斯·冷钢愤怒了:“收起你黑铁矮人冷酷无情的一套,戈鲁奇·怒钢。如果说潜在的威胁,那么我是不是也要把你干掉?”
“你试试看!”
格鲁努斯.削钢开口了:“好了,别争吵了。戈鲁奇·怒钢,你少说两句。埃隆努斯·冷钢你也不要继续人身攻击了。戈鲁奇·怒钢,说说你的忧虑,为什么害怕那个人类。他不过是个小角色。”
“戈鲁奇·怒钢谁都不怕!”
“说吧!”
“阿尔萨斯,他让我想起了阿尔萨斯。”
仅仅是一个名字,仿佛诺森德死寂的寒流就席卷了整个温暖的地下室。
过了很久,埃隆努斯·冷钢笑了一下:“你多虑了,那个人,是我一辈子唯一见过的真正天才。河纹,和他比,差的远了。”
戈鲁奇·怒钢坚决的捍卫自己的观点:“不,你错了,埃隆努斯·冷钢。
你忘记河纹进步得有多快了嘛?他刚刚来的时候,连在大锻炉站都站不住,可是,你看看现在,没有人指导他,他已经能左右开弓、像模像样的打铁了。
你们谁?年轻的时候,有这样的天分?”
埃隆努斯·冷钢反驳了:“如果畏惧自己锻造出来的剑太过锋利,那么我们还算是什么锻造大师?”
戈鲁奇·怒钢激烈的抗议:“那么,你忘记穆拉丁·铜须的悲剧了嘛?国王的弟弟亲自教导那个人类王子武艺,甚至陪他去诺森德那样的地方面对无穷无尽的危险。可是最后,他居然还是把那把魔剑,对准了自己的战友和恩人。”
格鲁努斯.削钢插嘴了:“河纹,不是那样的人。他没有那种容易被利用的骄傲。他甚至有点软弱,而且,埃隆努斯·冷钢教授的,也仅仅是锻造的技艺。不是杀人的哲学。”
戈鲁奇·怒钢争辩:“一样的,一样的,那种天才,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胜机,都会把它变成现实的。
而这个家伙,甚至没有阿尔萨斯的弱点。
他学会了利用别人的力量。看看你,埃隆努斯·冷钢。还有你格鲁努斯.削钢。你们一开始的意见,和现在的看法,难道没有被这个小子不知不觉的改变了很多么?你们被他弱小的假象骗了。
杀掉他,不要让他有成长起来的机会!”
“那么,酒馆里那个无辜的小姑娘怎么办呢?她会没有丈夫,你想过么?她的孩子会没有父亲,你想过么?全部杀掉么?
那么我们和阿尔萨斯有什么区别!
矮人的心,可以是钢铁做的,也可以是石头做的,但是独独不能够是木头做的!
够了!
我会亲自把他打造成一把锋利的宝剑的。如果这柄剑指向了不该指的方向,我会亲自折断它。”
三个矮人不欢而散。
但是,这桩事情,却已经有了定论。
至于河纹到底有没有说谎?
河纹其实一句话都没有说谎,但又是每一句话都在说谎。
最高明的谎言,就是每一句都是真的,但是被险恶的心刻意的打乱了因果的次序,然后故意的遗漏一些细节,最终呈现出说谎者想要的,和现实完全不一样的现实。
而更可怕的是,你越是去查证,就越相信它是真的。
而在矮人们争辩的同时,话题的主角河纹,却吹着愉快的口哨,时不时摸一摸隐隐作痛的后脑勺,得意洋洋的往石火旅馆去了。
今夜的河纹,特别的龙精虎猛。
两个女人轮番上阵,连连告饶。
缇娜很快就招架不住,趁着河纹捉住玛雅的时候,抱着衣服光溜溜的就跑到隔壁去了。
跪在床上,玛雅在剧烈的摇晃中努力的回头,媚眼如丝,断断续续的问:“今天是怎么回事?”
正好搔到了河纹最痒的地方。
河纹抽身而出,从钱袋里掏出了那15个亮亮的小东西,往床上一撒。“丁零当啷”金币彼此敲击的声音是如此的悦耳,黄澄澄的光泽在烛光下如此迷人。
15个,换算成前世的消费能力,不过是15万而已。
但却是这个世界里见识到的第一笔巨款。
“所有的计划,都要从这里开始了!”玛雅尖叫一声,扑倒了河纹,她的骏马,注定要征服世界,而她,则要亲自征服自己的骏马。
......
也许是这一步棋占到的利益太大,极大的突然推进了计划的进度,对计划产生了意外的,难以说明好坏的影响。
这几天,河纹在大锻炉,被埃隆努斯·冷钢看得很紧,从清早开始,一直训练到放工结束,根本没有自由活动的时间。
那场预先安排的“邂逅”,被极大的延迟了。
甚至准备“邂逅”的材料,这个繁杂的过程,不得不由玛雅独自进行。玛雅的白天,也要在人多眼杂的修道会医院里。
而晚上,筋疲力竭的河纹一回来就倒头就睡。连生理卫生,都需要自己和缇娜合力才能打理好。
准备“邂逅”材料的进度,也被大大的延迟了。
雾月十一日,在铁炉堡医师协会,玛雅在偏僻的角落配着一些初级的药剂,心情已经焦躁了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的错,居然连续配坏了几付最简单的药剂。
几百吨重的恐慌阴云,再一次压迫了玛雅脆弱的内心世界。
谁知道,什么时候,河纹才可能出师?
谁知道,会不会计划还没来的及施行,暴风城索命的追兵,就蹲守在石火旅馆的门口了?天哪,已经过去十一天了,在怎么迟钝的人,也该悟出点什么了吧!
“我必须做点什么!”
渐渐适应了工作节奏的河纹,今夜来劲了。一番毫无滋味的折腾之后,玛雅推醒了释放了青春之后,疲惫酣睡的河纹,倾诉了自己的忧虑。
河纹满脸不在乎的笑了,打了个哈欠,就要继续睡觉。
玛雅愠怒的拍打河纹日渐壮阔的胸膛:“别睡,你说个道道出来。”
河纹这才打起精神来,正视自己同谋的焦虑。
所有的溃败,都是从内心开始的。
虽然眼皮大家,眼睛酸的要死,河纹不得不认真分析当下的局势了:
“我们现在面临着的问题,看起来,似乎必须立刻解决,却又无法立刻解决是嘛?”
玛雅点点头。
“所以,你打算调整计划。投入更多的人力,在关键步骤中亲自上手了?”
玛雅又点点头。
“得不偿失。你打算投入谁进去?”
玛雅茫然了。
“是吧,母亲是个刺客,是天然的大本营安全阀。黑暗中的匕首,唯有黑暗中的匕首可以对抗。所以,母亲被排除出去了。
缇娜,你觉得行么?”
玛雅摇摇头:“那几乎等于把我们的计划公之于众了。”
“ok,那么你打算把在另外一片大陆的父亲召唤回来么?”
玛雅又摇摇头:“父亲的炉石,还没有更改坐标点,还在狮王之傲旅馆。闪金镇,正是风声紧的时候。”
“好,那么你打算亲自下场,那么,谁将扮演中立的调节人的角色呢?”
玛雅沉默了。
“那怎么办,等死么?”
“解决不了问题,不如思考一下,不解决问题,会怎么样?”
眼见河纹一副躺平了,任由命运摆布的样子,玛雅气急了:“作死的家伙。你快点起来。”
河纹笑了笑:“你觉得,西部荒野的迪菲亚兄弟会,以及暴风城,还有闪金镇,谁想抓住我们?”
“屁话,当然是都想。恨不得把我们碎尸万段。”
“那么,谁,又会先找到我们呢?”
玛雅陷入了长考。
然后玛雅眼前一亮:“迪菲亚兄弟会!”
“为什么?”
“因为他们损失最大,最知道切确的数目,最不需要证据,最需要这笔钱,下手最黑最不守规矩。
而闪金镇和暴风城,还要打一打内部的官司,互相推诿责任呢!”
“迪菲亚兄弟会就算找到了我们,又能够怎么样呢?”
“不能怎么样,甚至连铁炉堡国王都惊动不了。铁匠们就会帮我们解决掉这个问题。”
“bingo!那么,在迪菲亚兄弟会找到我们之前,我们岂不是高枕无忧了?睡吧睡吧,太晚了,明天还要上工呢!”
玛雅犹豫的躺下,没片刻就发现了不对,这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么?
玛雅抬腿就冲着河纹的命根子招呼了过去。
“哦~~吼吼吼。发什么神经,疯女人。”
“你敢晃点我?”
河纹这下不困了,聪明的女人有个不好的地方,就是你什么想法都瞒不过她,一定要刨出个真相来。
眼看不交待是睡不了了,河纹这下开始认认真真的分析局势了。
“还是屁股分析法,这个事情,到底牵涉了几个不同的阵营?”
“4个。我们算一个。迪菲亚兄弟会算一个。暴风王国和闪金镇算一个。被动卷入其中的铁炉堡算最后一个。”
“ok。各方的诉求是什么?”
“我们要洗白资产。迪菲亚兄弟会要索回财产。暴风王国和闪金镇要索回财产的同时,诛杀叛逆。铁炉堡要事不关己,雁过拔毛。”
“太棒了,现在,迪菲亚兄弟会已经注定出局。只有暴风城对我们的威胁最大。
那么暴风王室呢?
这头满身是伤的狮子现在浑身爬满了吸血的蚂蝗,早已不似以前那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玛雅眼前一亮:“你细细说来。”
“如果这个王室正如日中天的话,我是绝对不敢做出这等事来的。
但是大人,时代变了。
西部荒野的叛乱如同野火一般摧毁了这个帝国的粮仓和兵库,暴风城无疾而终的码头建设劳民伤财。
你自己也亲眼看到了即使是艾尔文森林这样和平的帝国腹地,连狗头人豺狼人鱼人这样的小把戏都可以招摇过市。
虽然你还不知道,但是我还可以告诉你,暴风城的国王陛下,已经失踪好久啦!
我们这位雄才伟略的君王把他的摊子铺的太大了,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
他的突然消失,产生了巨大的权利黑洞。
在内,帝国群龙无首,宫廷里未成年的小王子安度因坐在了满是暗流和荆棘的王座上,一切都要由摄政王伯瓦尔裁决。失去了君王的压制和统携,贵族和保皇党为了那一点点利益已经斗的激烈的不可开交。
对外,王国在各个方面都受到了臣属,盟友和敌人的挑战。
艾尔文森林南面,夜色镇的艾伯洛克公爵已经离心,对西部荒野联盟残余势力的求援见死不救。
西面,西部荒野的叛贼剑指暴风城。
东面赤脊山在燃烧平原的黑石塔兽人的威胁之下。
北面奥特兰克山谷这个被占领国的旧贵族已经揭竿而起,希尔斯布莱德丘陵的人类已经在被遗忘者的哨探的压迫下龟缩在了南海镇。
如此种种,这个庞大的帝国已经支离破碎,苟延残喘,四面楚歌了。
那些忙的焦头烂额的大人物们,谁敢冒着得罪最后一个坚定盟友的风险,为了不知道确切数目,也不确定是否还在的黄金,来专门抓我们这几个小角色呢?
只要我们自己不露出马脚,被他们抓到证据,通过外交和铁炉堡交涉,那些黑暗中的匕首,就只能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