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巨大的阴影一下子从心中拨开的时候,玛雅心里似乎豁然开朗,如拨云见日。
“所以我们每一个人,越是和周围的人发生紧密的联系,我们就越是安全。
就算暴风城真的找上门来,想要杀死我们也得先斩断这些联系。
只要我们的联系建立的足够快,暴风城就怎么也奈何不了我们。只要我们不出铁炉堡,我们就是安全的。
我们只需要防备暴风城觉得大势已去时,鱼死网破的一击就足够了。”
“还要防备刺客绑架,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河纹补充到。
“那么,铁炉堡这边呢?你怎么确定他们的态度不会变化,万一,铁炉堡最终和暴风城和解,打算合谋干掉我们呢?”
“那,就让他们舍不得干掉我们。”
“可是,项目总有走进死胡同的一天,又怎么保证我们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不被铁炉堡作为与暴风城和解的礼物绞死呢?”
河纹微微一笑,看着玛雅,没有作声。
“看我做什么。”玛雅捂住了水滴般晃动的胸。
“记得大主教本尼迪塔斯么?经常给他写写信,拉拉家常。必要的时候,把一切向他和盘托出。他会自己跳出来保护你这个义孙女的。”
“可是这样岂不是又多了一个知情人?”
“圣光,早就知道了。”
“怎么可能!什么时候?他不是暴风城的主教么?他为什么不揭发我们?”
“在大教堂的时候,我就确定了。泽拉,圣光之母,在注视着我。我就是她在人间的践行人。而本尼迪塔斯,是圣光的仆人。”
“那么好的老人家,被你说成这样。我不相信,一定是你编造的。我拒绝帮你写信。”玛雅想到的却是那场教堂的婚礼,如果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那么自己和河纹的一切,又算是什么呢?
女人从男人的身上下来,背过身睡着了。
河纹看着昏暗跳动的烛光下熟睡的女人娇嫩的脸,轻轻的说:“傻瓜,这个世界哪来的无缘无故的爱,大主教本尼迪塔斯需要的,是一把圣光的利剑,而你,是那把利剑的剑柄。”
河纹在大锻炉的精修,得到了大铸剑师埃隆努斯·冷钢的悉心指点,每一处细节,都是河纹不曾想象的。
魔力,热量,宝石,金属,技艺,以及铸造师的精神。
大铸剑师埃隆努斯·冷钢为河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一扇单调的数字世界无法虚拟出来的大门。
河纹记得大师第一次指点自己时候的情形。
“我虽然最擅长铸剑,但是锻造的基础是相通的,所以我现在要亲自指点你一些最基础的事情。你来看我做一次,同样的是用最简单的铜锭,打造最简单的护腕。”
河纹也记得自己什么都没看明白。
河纹记得当时自己觉得好像和自己的手法没有什么区别。
哈哈,那个时候,真是年轻。
但是,那是时候的自己,还是本能的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大铸剑师埃隆努斯·冷钢把锤子和矿石交到了自己的手上:“现在,你来试试。”
河纹闭上眼睛开始回忆,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河纹知道,现在不是用智慧的时候,也不在是用眼睛的时候,也不是依靠耳朵触觉还是别的什么感官。
要用想象,用无拘无束的想象,想象自己就是大铸剑师,想象他的一切,想象他的动作,想象他的言语,想象他的习惯,甚至想象他的人生。
“现在,我就是埃隆努斯·冷钢。”
河纹张开眼睛,眼前什么都看的见,又似乎什么都没在看。铜锭在岩浆中烫红,铁钳夹持在铜锭,在铁毡上,一下一下的被铁锤塑造着形状。
大铸剑师埃隆努斯·冷钢原本打算观察河纹的错误,纠正他的行为,但是他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真像,像谁呢?悚然发现,好像就是自己在锻打。
大师决定了这个就是自己倾囊相授的弟子。
他甚至开始帮专心致至的河纹打起了下手,递给河纹种种他需要的一切,甚至帮河纹夹持铜锭,甚至仔细的弥补河纹的差错。
粗胚再次回到熔炉里,被热蜡一样烤软,金白晃眼,在冷却的过程中,被锤造出了内在的纹理。
然后,再次被送回炉里稍微加热,再拿出来,用小锤的尖头如同雕刻的石头一样,敲打出防滑的凸点。
铜块变得暗红,再次回温,恰到好处的呈现半透的光亮,可以仔细的敲打其中难以避免的砂眼,杂质和暗伤,变成了均匀一致的颜色。
最后,再次回温的铜块被漆黑的大桶里,随着“哗啦噗呲”地升腾起一阵呛人的水雾,再提起来,一个漆黑无光的护腕已经锻造完成。
只需要用砂纸打磨,裹上缓冲的毛皮,就是一个精品的护腕了。
这枚护腕提供的护甲值,比标准版,高了1/3。
只一次,在锻造铜质护腕这件事情上,埃隆努斯·冷钢就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传授给这个孩子的了。
随着河纹的技艺一天天的成熟,他的举止也越来越像一个矮人。
每天下班后,一大群矮人在石火旅馆拼酒时,埃隆努斯·冷钢猛然间竟然觉得河纹是只是一个特别瘦高的铜须矮人。
原来,他竟然在用听不出异国腔调的矮人语大呼小叫呢!
如果提瓦斯·冷钢,没有死在该死的诺森德,现在,也是这么大吧?
生活,日复一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
只是,玛雅祈祷的次数,比以往更多了一些。玛雅祈祷的时候,圣光会如同丝带一样,在她的手腕间盘旋。玛雅说话的声音,表情和样子,也越来越像修道院里圣洁的修女。
除了在床上的时候,修女重新变回了成熟得滴水的女人,更有几分亵渎圣洁的禁忌快乐。
河纹甚至会要求她一直唱着圣歌。
可是,岁月静好,偏偏要被命运打碎。
这天傍晚,埃隆努斯·冷钢提着一个厚厚的黑包裹放在桌脚,实在不敢相信那个人说的是真的。
自己的徒弟,似乎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
望着酒桌边和其他矮人打成一片,大呼小叫着矮人语的河纹,埃隆努斯·冷钢真的心软了。
算了,一切到此为止了。
只要不教下去,他也学不会更多的奥秘了。
他,也就不可能是矮人王国的威胁了。
自己,也就不用亲手杀掉他了。
一想到自己被迫亲手杀掉自己得意徒弟的场面,埃隆努斯·冷钢就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就好像是提瓦斯·冷钢活了过来,却要自己亲手敲碎它腐烂的脑袋一样。
该死的阿尔萨斯。
算了,一切到此为止了。
埃隆努斯·冷钢忽然开口了:“河纹,你的学费,已经用尽了。从明天起,不要再来我这里学习了。你也已经有依靠锻造,独自谋生的能力了。一开始没有订单的话,我这里你可以支取一些。”
矮人们喧哗了起来:“有史以来最快的出师者!新记录:16天!”
“恭喜你,河纹!”
“你简直是我们矮人的骄傲!”
意外的消息,让整个酒馆沸腾了。缇娜欣喜的流下了泪水。玛雅听到了楼上的喧哗,从地下室探出了脑袋,很快确认了这个让她久久等待的消息。
洛雷·火酒也惊讶了,这个勤勉的,哺乳着孩子,拼命攒钱,来供养自己的男人和家庭的好女孩,终于,好运落在了她的头上。
洛雷·火酒拦住了端着餐盘,激动得擦眼泪的缇娜,把一把银币塞在了缇娜的腰兜里:“缇娜,拿着这些,明天去好好放松一天吧!”
缇娜一看,足足有超过20枚,远超议定好了的半个月的工钱,欣喜得不知道说什么,放下餐盘,不停的鞠躬:“老板,你是个好人。”
“去吧,去吧,今天晚上,石火旅馆,还离不开你哟!”
欢快的矮人们把缇娜唤来,要大肆的庆祝一下,把两个小夫妻灌醉。
埃隆努斯·冷钢却按了按手:“缇娜还有工作呢!同事们。差不多可以了。在大锻炉操练了这么多天,河纹是最用功的,想必回家之后,小铁棍也翘不起来了。
我们还是把今晚的时间,留给他们两夫妻吧。”
矮人们哄笑着比划了起来,爽朗的喝干杯中的啤酒,各自散去。
离开前,埃隆努斯·冷钢认真的看着河纹:“对了,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出师礼物。就放在桌角下。你等到没有人的时候,再在自己的卧室打开。听明白了嘛?”
说完,埃隆努斯·冷钢转身离开了。
他,又成了一块冰冷的坚钢。
河纹提着沉重的包裹,来到了地下室。
玛雅欣喜而好奇的凑了上来:“毕业礼物?打开来看看。”
河纹摩梭了一下,隔着厚厚的层层包裹,是两个模糊的球。河纹心里有了猜测。
解开最外层的黑布,里面又是一层防水的油布。
玛雅愈发好奇了:“到底是什么,这么神秘。矮子们看不出来,还挺会撩人的啊。”
“哎呀~”撕开油布,浓郁的血腥扑面而来,玛雅惊讶得坐在地上,裸露的洁白大腿往后蹭了好几下,裙底都走了光。
她还是这样,一览无余的看的见所有的溪谷。
河纹品味着咂咂嘴。
一切并没有超出自己的预料,该来的还会来的。
“不想打开来看看是什么么?”
惊魂甫定的玛雅捂着胸口,喘着气,毛起胆子解开了最后一层包布。“哐啷”,两枚面目狰狞,血肉模糊的首级,从包布中滚了出来。
首级的鼻子上,贴心的各自钉了一个铁环,夹着一张纸条。
“提布里·碎岩,铜须矮人,前石工兄弟会会员,迪菲亚兄弟会干部,铁炉堡事务人。”、
“马克·萨克森,人类,迪菲亚兄弟会刺客,使者,收货人。”
这一天,是雾月二十二日。
河纹的第一层防御,被击穿了,紧锣密鼓的赛跑,再一次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