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雪落,风轻拂,风雪不匆不缓过长悦宫,留下红梅枝头覆白,掩下青山青道青瓦。
寂静雪落之中但闻步声浅浅,抬眼一瞧去,清清雪影里一个墨衣裳的公子缓缓步来,又见公子擎伞,窥不得半分容貌。
“敢问来者何人?”蓦地,长悦宫里传出一道女子之音。
“敝者攸宁浅萧。”清清冷冷的话音响起,公子不急不缓答着,停下步子。
听得答,宫里发出一道悦华笑声,珠帘被掀,一个紫衣持刀女子出来,行下一礼,道:“原是攸宁城里的浅家少爷,未曾远迎,实是失敬失敬。我乃小公主身侧护卫白离愁,见过浅少爷。”
冷风翻过,衣袂翻飞。公子浅萧打下手中伞,玉容暂露,青丝如墨,眉目如画,俊美无比,风华如此,且惊艳且绝代,神人得看,终究难忘。
攸宁浅萧回罢一礼,道:“敝者叨扰了。此次来访,为应九家商议之决,接小公主回去。请问姑娘,小公主何在?”
白离愁看他的脸,歪了脑袋,盈盈笑道:“浅少爷生得真标致,我家小公主见了,肯定极是喜欢呢。不必我来哄,巴巴就肯跟少爷你走去呢。”
攸宁浅萧未多理戏谑:“姑娘说笑了,还请姑娘为敝者引见。”
白离愁不多玩笑,伸手引路,“浅少爷随我来罢。”
攸宁浅萧微颔首,随白离愁来得里边,见满室焚香萦绕,暖暖柔柔,隔绝外间冰冷风雪。
“浅少爷坐罢。”白离愁将刀放下,端起茶壶倒茶,“清早上,我就听小公主说,今日有贵客来,我还不信,这偏僻的风雪地界,能有什么活物来?不曾想,倒真来了一个贵客。”
道说来,这长悦宫建在六界之北的风雪之地,向来更为圣洁,又有九大家合力设下的结界相护,寻常活物进不得。
静静听着,攸宁浅萧安安坐下,他一双墨玉般的眸子尤是好看,却清冷得无一丝烟火情谊。
白离愁看他不肯轻易近人的,牵唇一笑,因说道:“好少爷啊,你可是我家小公主的梦中情人。你这冷冰冰的模样,好说歹说都要吓跑她呢。”
乍听言,攸宁浅萧微愣,反应过来,白离愁已向里间走远去了。
穿长廊,过雪巷,白离愁来得一座寝殿,往里一瞧,见丝帘之后一道消瘦的身影,又听轻咳之声,不由皱眉。
“小公主,近些日子,你的病犯得厉害。也不知怎的,连药都不管用了。”
说着,白离愁掀开丝帘,扶起小公主。
她的小公主,长悦的宫主,长悦苡碎,一身如雪白衣,三千白发更如雪,眉间朱砂,水清玉肌,琼鼻粉唇,加之一双似乎蕴着天地间所有美好的蓝眸,就如天间的神秀精灵。
长悦苡碎在白离愁的搀扶下站起身,看窗外红梅,一双纯澈的蓝眸里似隐隐有千愁万绪。低声问道:“小离愁,他来了吗?”
“他?”
白离愁看一眼桌上摆的画,画上一个墨衣公子赫然是攸宁浅萧。
“他来了,你的梦中情人来了。”
闻言,长悦苡碎没有丝毫的悦意,反而重重咳起来,殷红的鲜血沁出唇际,滴落在画上,更是刺目。
白离愁吓得不轻,连忙拿来帕子擦。
长悦苡碎伸出纤手,抓过桌上的画丢入火盆,顿时大火起,满是耀眼。
“哎呦喂!小公主你做什么?你不曾见他,却能画出他!我倒奇了怪了,他不是你的梦中情人是什么?”白离愁欲去捡画,却迟了,尽被燃成灰。
看着焰火燃尽,长悦苡碎再无力支撑瘦弱的身子,跌坐而下,眉眼间满是入骨入心的悲愁忧伤,令人心疼。
“小离愁,他来接我了。”长悦苡碎的小脸上只有平静的神情,连着声音也很平静,没有一丝的不自然。
偏她只是九大家中的淡家之女,因尊仪制,被选为长悦公主,独独入主雪寒之地的长悦宫,无侍无陪无伴,一人一个一孤苦,至此已过一千年。
“一入长悦一千年,”长悦苡碎看火盆之上燃燃的旺火,碎碎低喃着,声音轻轻荡在空里,“长悦长悦,何时有悦?”
她的蓝眸永远美丽迷人,但总是有令人不得捉摸的忧伤。
白离愁拿来架上披风,给她披上,“我虽前些时日才来保护你,却也知你独独一个在这长悦宫一千年,难免不太敢近外人,更遑论去外边。不过,你是小公主,他们都会尊你敬你,都会保护你的。”
长悦苡碎笑了,笑意间却无一丝欣喜意。“小离愁,你要随我走吗?”
“自然。那一个浅少爷一看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你随他去,你的身子骨又这样,叫我怎么放心?”
“可我更愿你在这里,至白首都离愁。”
“为何?”白离愁疑问。
“傻离愁,你会后悔的。”
像是什么都预见了,长悦苡碎的声音温柔里透着苦苦无奈。“白离愁白离愁,不至白头不离愁。”
白离愁不以为然,笑着牵起她,往外边走去,“你胡说,你知道什么?九大家让我做你的护卫,我为了你,保护你,有什么后悔的?”
丝帘动,冷风灌入,吹起了长悦苡碎的白发。她看白离愁的笑容,眸子一敛,隐隐悲悲悯悯。
待来得会客之殿,白离愁大喊一句:“浅少爷,小公主来了。”
闻言,攸宁浅萧瞧去,但见珠帘卷,白发蓝眸的神秀精灵来,携清华,夺芳华,迤逦一身盈盈清清。
乍见初面,长悦苡碎生生觉得割眼割心,伤心痛心,万分之悲。
攸宁浅萧看着她,缓缓靠近她。
可她看向自己,眼里似有千重山万重水,累了几生几世迤逦伤情,令他疑惑,更令他不知所措。
相看静寂间,白离愁不由疑惑,推推长悦苡碎,“小公主,见了你的梦中情人,倒是开心些。”
未想,长悦苡碎站不稳,身子虚晃了几下。攸宁浅萧见了,连忙将她抱进怀里,免得跌了她。
但莫名的,她的嘴角还是沁出了许多殷红血。
白离愁看这一个光景,惊得睁大眼睛,生怕身子骨弱得几乎不行的长悦苡碎会随时断气,喊:“小公主,你可千万不要断气啊!”
攸宁浅萧与长悦苡碎输了些灵力,伸手欲擦去她嘴角的殷红血,她却偏过脸,不肯他碰,更疏离地离开他怀抱。
“多谢公子,长悦无事,劳公子挂心了。”长悦苡碎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说道。
“公主果真没事?”攸宁浅萧问。
长悦苡碎一边点头,一边止不住的轻咳,唇际之边的殷红血迹不断增多。
听来听去,看来看去,白离愁不可置信地更睁大眼睛,才要说话,就听攸宁浅萧开口。
“敝者相信公主。”
“我可不相信你们的鬼话!”白离愁白眼一翻,大喊一句,不由分说地扶长悦苡碎坐下,寻了救命的丹药给她服下,
攸宁浅萧看长悦苡碎一双纯澈干净的蓝眸,道:“敝者攸宁浅萧,来接公主回去。”
长悦苡碎躲避着他的目光,她竟然不敢看他。
“劳烦公子了。这风雪之地严寒,公子还是快些走罢,长悦在此地尚有未竟之事,待完愿后,自会回去。”
“不知公主还有什么未竟之事?敝者可否尽微薄之力?”
她笑着摇摇头,“多谢公子,此事并无难处,还请公子回罢,仔细这风寒雪冷伤了公子。”
不再多言,攸宁浅萧辞礼而去。
长悦苡碎看他修长的身影愈远,面上的笑意消散,轻轻念着:“傻萧萧,你现在还没有箫呢……”
白离愁未听清她的轻言轻念,“小公主你在说什么?你为何就让他走了?他可是来接你回去的。”
“小离愁,你也可以走。长悦很好的,你知晓,长悦很乖的,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的笑容温柔而温暖,像是沁入了世间最美好的美好,总是会让人很喜欢。
“你想让我像他们一样离开你。”
白离愁突然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冷色道:“我是你的护卫,我不会的!”
长悦苡碎没有回答一个字,静静地笑着,她早就知晓,就算她知晓了一切,她总是不能阻止任何一件事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