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时辰差不多了,这一夜过去,已能见分晓。”
李玠依旧拦在屋外,“让她睡着,她白日睡不好,午时会难受。”
青云看着李玠那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的。
一众人在院子里坐了一夜,身上裹了一层寒露也毫不在乎,待清晨初至,众人身上才起了一身暖意。
廖大夫一噎,腹中酝酿的不少话又被他咽了回去。得了,他说不过人家。
可屋外却是站了一众人,即便至三更之时也无人有睡意,只在房前不停踱步。
青云见他连着两个时辰都未停下过,便不由开口,“廖叔, 您别在那儿转悠了, 属下看着眼晕。”
“一夜都等下来了,还差这一个时辰?”廖大夫极不客气,“我们这些人来来往往, 哪里能确保不将病气给她,可别因贪一时之恋,让辛辛苦苦积攒的一切付之东流,既然她在屋里,便别去惊扰她了。”
青云念他是长辈,又见李玠什么也没说,便也住了嘴。
“你知道什么!我这是急,哪里坐得住!”廖大夫越说越激动,“这可是治天花的法子,若应验了,这蓉城的百姓可都有救了!别说蓉城了,我大梁世世代代子民皆可免于天花的折磨!多少年了啊,又有多少百姓死于天花, 这百年难题让一个丫头解了, 你说我能不欣喜?”
可青云心思却不在他身上, 他看着坐在屋前一夜一言不发的李玠, 揪心不已, “廖叔, 您就让王爷进去瞧瞧,王爷在这儿坐了一宿了, 心中自是担忧阮姑娘的。”
阮蘅借李玠之手,又取了天花病患用过的帕子来试用,阮蘅知晓结果, 心中并未有什么负担, 那一晚睡得极为踏实。
廖大夫说的也不无道理,其实这事本无需这般严峻,只是昨日好巧不巧外村的一个侍卫染了天花,李玠将所有人都排查了一遍,也不许所有人入屋靠近阮蘅,为万无一失,他将自己也隔绝在外。
“腹中与身上可有隐隐的灼烈感?”
阮蘅依旧摇头,怕他会一直这么问下去,便索性自己一股脑说了出来,“哪里都不疼,身上也并未有何不适,舌根也并未泛苦,唇裂口干皆无,也并未发热。”
这屋外还在僵持着,却不想身后的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只穿着中衣的某人打着哈欠走了出来,迷迷糊糊的,来不及抬眼便看见了离她最近的李玠,“阿玠……”
李玠见她身上单薄,不由蹙眉,起身一把将她捞起往屋内送,“去榻上躺着,别走出来。”
阮蘅被他身上的寒气震的一个激灵,睡意散了大半,“你身上怎么这么冷?你为何不在屋里待着?”
阮蘅摇了摇头,“你替我寻廖大夫来吧。”
屋外之人早已等候多时,见阮蘅唤他赶忙走了进来,不顾李玠的冷脸便给她把起脉,“方才醒时头疼吗?”
阮蘅摇了摇头。
廖大夫仔仔细细给她把了把脉,又探了探她额间,果然一切如常,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啧啧称叹,“奇了,真是奇了,这法子真的有效!”
他慌慌张张提起药箱就往外走,“我得去备一些东西,耽搁不得,耽搁不得啊!”
青云极有眼力见地跟了出去,将门合上。
阮蘅跳起扑进李玠怀中,“你看,我是不是说我没事了!这法子真的有效,蓉城的百姓有救了!”
李玠将她搂在怀中,历经这半月之久,他才真真切切踏实下来,她做到了,这一世逆了天命,他的姑娘如今好好活着,日后也不会再重蹈覆辙。
千言万语只化作二人的温存,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满是他们的柔情。
他们这一世,繁花似锦,可觅安宁。
阮蘅这一边已无碍,李玠便更可将所有心神放在城中,早先已耽搁了不少时日,他也不好再留在村中,嘱咐了阮蘅几句,便快马加鞭带着人前往城中。
阮蘅去寻了余鸿才,半个时辰后才回到宅中,“青禾。”
“属下在。”
“东西可都备好了?”
“属下都已准备妥当。”
“好,先将消息散至村中,告诉他们天花可医,若有人想医治,便来这儿寻我,其余的什么也不必多说。”
“是,属下这就去。”
这消息犹如平底惊雷,将阴沉了半月余久的村落炸得半醒,有不少人得知此消息,赶忙拉着家人赶了过来。
不过一刻钟,宅前便站了二十余人,众人皆探着脑袋往宅中看去,想看看究竟是哪一位神医来给他们医治天花,可等了许久,只是见一姑娘走了出来,有人认出了阮蘅,想起先前夺走阮蘅宅子之事,面色有些反愧。
“神医呢,医治天花的神医呢?姑娘还请她快些出来。”有人早已按捺不住。
“我师傅如今不在宅中,消息是从我这儿传去的,有话直接与我说就是。”
有人嗤了一声,“荒唐!这消息是能乱传的吗?害我们白高兴了一场。你的丫头什么也不懂,就别在这胡闹了,我家中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哪里由得你在这折腾。”
旁人的话阮蘅只当做没听见,她只顾自己道:“长话短说,如今我们已找到了治天花的法子,不过办法有些凶险,如有愿意尝试的,今日便可留下来。”
“我愿意,我愿意!”有人伸着手示意,每一个字高亢激昂。
“我也愿意!”
“我说你们是不是蠢!”有人呵斥了一声,引得整座宅子都静了下来,“什么叫做治天花,那得是得了天花才叫治!你们一个个好好的,要治什么天花,别被这丫头骗了去。”
方才喊得正欢的那几个人一想,似乎也不是没道理,他们都没得天花,治什么治!
他们的疑虑都在阮蘅的预料之中,“天花之所以凶险,正是因为我们不知会在何时何地染上它,也不知它的轻重急缓,轻症者能治愈,可若不幸染上重症呢?这些事谁都不能预料,不是吗?”
“你倒是说说啊,有什么药可以治天花!我们都吃一吃,不就不会染上了吗?”
阮蘅瞥了满是期待的众人一眼,一字一句道:“天花无药可治。”
“什么!”众人大骇,“没有药,那你在这儿说什么!这不糊弄人吗?”
如今阮蘅已能做到遇事不惊,见这群人就要闹起来,她缓缓开口,“没有要,但是有其他法子。我已经试过了,此方法可行。只要让如今康健者染上一次轻症天花,待治愈后,此人便不会再染天花。”
“什么!”若阮蘅方才的话已足以让他们愤怒,那这番话才是真真正正的将众人的愤怒推到至高点。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们都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可你却让我们再染一次天花,你有何居心?”
“就是,天花如此凶险,旁人避之不及,她倒好,赶着让我们染上天花,这怕不是脑子有问题吧。你说有用就有用,我们就要试了?凭什么!”
“我看她分明就是皇帝派来的细作,我也就是让我们早早死在这儿,邺城不够,还要来一次蓉城!”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阮蘅该庆幸他们如今手中没有物什,否则怕是都会落在她身上。
“姑娘。”青禾见场面如此混乱,便想让阮蘅先避一避。
“不必。”阮蘅摆了摆手,“这一切我都早已料到的,这举措在他们听来是很荒唐,没有亲眼所见,他们不会信的。”
有妇人厉声,“还不都快走,与她说什么废话,会点医术,就觉得自己是活菩萨了?可笑,我丈夫还躺在内村呢,他如今就已染上天花,那你怎么不去救他?”
“我救不了已染天花之人,但我可让如今活着的人免受天花之死。先前的消息你们应该也听说了,邺城天花治愈者不会再染,而我前几日已亲身试验过此方法,的确可行。”
有人见阮蘅这话,冷笑不已,“你说你试验过了?那有谁知道,又有谁看到了啊?你们看到了吗?”
周围之人摇了摇头。
“那你们呢?”妇人转而看向另一处的人。
众人依旧摇了摇头。
她撇了撇嘴,毫不客气道:“都说得过天花之人,身上会留有印痕,有本事你就在这脱了衣服,让我们瞧瞧你身上有没有。”
“放肆!”守在一旁的青禾厉吼,抽出刀来。
阮蘅拦住了他。
“瞧瞧,恼羞成怒了,还不是不敢给我们看?你自己不敢试,便想让我们来,你倒是打的好主意。”
此话一出,原本就有些犹豫的人便觉得此话不无道理,看着阮蘅的目光愈发鄙夷。
“走了,走了,还不走吗?”村民带着怨恨纷纷离开,有几人走前还不忘朝她呸了几嘴。
“大胆。”青禾提着刀上前,却被阮蘅一把拦下,“罢了,别吓着他们了。”
“姑娘,他们这是对你不敬!”
“这不是不敬,他们只是不信。”阮蘅叹了声气,“你继续回去替我准备东西吧,我一个人静一静,再想想法子。”
阮蘅有些挫败,她本以为都会是好的开始,可她忘了,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像李玠与师傅那般无条件信任她。
他们极其惜命,害怕将命交到旁人手中,别说是像她这般看起来没什么威信之人。
师傅那句话说的不错,比病症更难治愈的,是人心。
“姐姐。”一道稚嫩之声打断了阮蘅的思绪。
阮蘅转过身去,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墙后探出脑袋。
“四喜!”不知多久没有见到过他,如今一见,阮蘅倒觉得有些恍惚。
“姐姐,我想试一试。”
阮蘅一怔,“什么?”
“方才姐姐说的我都听到了,我想试一试。”
阮蘅面色一变,“四喜,自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姐姐,我阿爹阿娘是不是染上天花了?”
阮蘅没有说话,分明只是简单的一个“是”字,可她却难以说出口。
“姐姐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是的,我昨儿收到我娘给我的信了,我娘说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她分明就在村中,为何要给我写信?而且我许久都不见爹娘了,他们定是在内村走不出来。”
四喜走了过来,扯着阮蘅的衣袖,“姐姐,四喜想活下去,四喜想救爹娘。”
天花治愈这最为艰难的一步阮蘅已经迈过, 而后就是最后一步试验。
“没有,我方才只是路过,便瞧见你了。”李玠想到她方才一身中衣便走出来,而屋外又是一众大男人,他脸色不由有些差,便给她套了一件外衫。
“若是困,便再睡一会儿。”
见时辰差不多,廖大夫便提着药箱要往屋内而去,守在屋前一夜一字未说的李玠微微抬起头,“让她睡着,别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