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晓她的声音在偌大的城中显得极其微弱,可但凡有一丝他能听见的可能,她也不想放弃。
南城门是四座城门中守卫最不严谨的,可它亦是离别院最远的一处。阮蘅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才堪堪望见城楼。
她想见他。
即便只是远远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城楼下静谧无声,她的心愈发低沉,她用力拉住缰绳,来不及停下她便跳下了马,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她稳了稳,就往前奔去。
阮蘅恍若未闻,一心往外奔去, 不试试, 她怎知道赶不赶得上。
别院外总停着一辆马车,以备阮蘅不时之需,阮蘅并未所需过,却不想第一回用,却是这种时候。
青禾还来不及说上些什么, 就见阮蘅不知哪来的气力已将纠缠的绳结硬生生斩断, 她狠狠一拍马身, 马受了刺激,往前奔跑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她一把攥住缰绳,借着马的冲劲竟一跃而上, 稳稳落在马背上,她双腿夹紧马身,飞驰而去。
青禾站在原地愣神,他竟不知阮蘅会骑马。待回神要追上去时,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青云见阮蘅执意要去南城门,便先一步赶在马车前解下缰绳,坐在车板儿上替她掀开帷裳。
可阮蘅并未上马车, 她来到青禾身旁, 一把抽出他的长剑, 向着车厢与马车间的绳索砍去。
阮蘅来不及做他想,推开青禾便往外跑去,青禾见状, 赶忙追上, “娘娘,来不及了,只有一盏茶工夫,马车过去也赶不上了。”
耳旁风声呼啸,将其余声音一并隔绝在身后,好在路上并未有人,阮蘅无需顾忌,即便手中缰绳将手心磨得生疼她也不在乎。
阮蘅一怔,以为自己听岔了,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面前之人眉眼如青黛远山,此刻不知染上的究竟是心疼还是无奈,而他手中正握着方才被她丢了的青丝结。
“阿玠……”阮蘅止住了哭声,抹了抹眼泪,眼前之人依旧站在面前,她这才确信这不是幻象,她慌忙爬起身扑进他怀里,“阿玠!阿玠!”
空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青禾说的没错,赶不上的,他已经走了……
阮蘅只觉得冷,冷得蚀骨寒心。
她越想越委屈,哭得更大声了。
风声裹挟着她的哭泣声,愈发悲凉。
“你何时染上的这乱丢东西的毛病。”
李玠抱住她,“真是一点也不让我省心,不是都让青禾给你带消息了吗,还一个人跑来做什么?我都出城了还让我担心。”
阮蘅抬眼,“什么?你已经出城了?那你……”
李玠亦是无可奈何,“才出去没多远,似乎听到有哭声,便回来瞧瞧。”
阮蘅有些愧疚,“城中每日哭声不绝的,若回来后发现不是我,岂不是耽搁你了?”
“可万一是你呢。”李玠指腹轻揉着她眼角,“只觉得哭声有些像你,想着不可能是你,可又怕是你,总归回来瞧瞧才能安心,好在是回来了,否则你不是要在这儿哭一宿。”
阮蘅哪里还敢哭,她用劲儿抹着泪,“你不告而别,我就是想来见一见你,能赶上就赶上,若赶不上也就罢了。”
她看了眼李玠手中的青丝结,拿了回来,又拉过他的手,“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她小心翼翼给他戴上,“他们说能保平安,我就赶着给你做了一个,你别嫌弃丑,凑合戴着吧,待你回来了,我再给你做个更好的。”
见大小适中,阮蘅这才染上了些许笑意,她推着他往外走,“好了,你赶快出城,别耽搁了,皇上的铁骑军就要来了。”
李玠重新将她抱在怀中,“莫要与铁骑军正面冲突,他们只会严守城门,不会踏入城中,不必担忧,待我与军队会合,三日内我便会派人前来处置他们,城中的粮食与药材我也会一并送达,只是城中诸事皆要由你上心了,有些事宜我都吩咐青禾了,他会与你说的,有何不懂的,也都问他。”
“皇上应当有所察觉,这才派铁骑军来制约我,只需四日内都未曾察觉我离开蓉城,我便能一举拿下他们,到时蓉城便不必受牵制。”
第一次被人这般托付,阮蘅顿觉身负重担,“嗯,我知晓,你尽管去,不必担心我这儿,我会替你瞒着的。”
城外一声鹰唳打破寂静。
“我该走了。”李玠松开她,“可不许哭鼻子。”
阮蘅原本不想哭的,他此话一出,倒是又有了想哭的**,她强忍着不哭,摇了摇头,“我可不会哭。”
他俯下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吻,“在城中乖乖待着,不许拈花惹草,我会让青禾盯着的,旁的男子也不可多看一眼,否则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阮蘅:“……”
方才的旖旎荡然无存。
阮蘅正要再说上什么,只觉得手心一凉,她低头看去,手心的润玉泛着月光,正是他常年戴在手上的扳指,“你这……”
“这是先皇所赐,给你护身。”言外之意,当今圣上也动她不得,他将自己的保命之物给了她。
城门外又传来两声急促的鹰唳。
阮蘅也知晓,是青云在催促了,李玠不得不走了。
他转过身,疾步向外而去。
“阿玠。”
前面的身影并未停下脚步,可阮蘅知晓他在听。
“我只求你平安。”
“我等你回来。”
李玠缄默,甚至连一次回眸也未留给她,他们二人皆知,这一回头,怕是走不了了。
直至那道身影消失于夜色之中,阮蘅也没等来他的回应,他分明已经走了,可她依旧站在原地看了很久。
虽是分离,可她不再是一人,往后他的峥嵘皆有她。
……
城外铁骑军驻守,不入城,于城中百姓来说并无什么要紧,可于阮蘅来说,亦是一件糟心事,虽说大梁有明令,将士不可盔甲入城,可亦少不了一个个乔装想混入城中打探消息的,李玠早已想到这一点,在城中各处都派人守着,一有入城者就地斩杀,一连两日,也死了数十人。
阮蘅为此分了不少心,终是在第二日午时走上城楼,为首之人她认得,在京城见过几回,“杨大统领。”
立于城外的杨硕仰头,看向城楼之上弱不禁风的身影,轻蔑一笑,“原来是阮二姑娘,别来无恙。”
阮蘅不甘示弱,“杨大统领,我离开京城已久,您还唤我阮二姑娘,我瞧着您消息也是够闭塞的。”
杨硕没想到自己被一个黄毛丫头讽刺了几声,脸色不由沉了下来,“阮二姑娘这是要臣尊称一声乐安县主?你可知,薛家是谋逆之罪,乱臣之女的身份还想让我毕恭毕敬?”
“毕恭毕敬倒也不必。”阮蘅站在城楼之上居高临下,气势涨了一截,“只是想与杨大统领说一声,皇上既然派了您来驻守蓉城,那您便好好守着,不必费心思打探什么,这白白让人丧了命,我也无法与您交代不是吗?”
杨硕惊讶于阮蘅的变化,不知何时起她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臣可没那么多工夫与你在此周折,皇上派臣来蓉城,一是为了驻守城中百姓,而是为了献王殿下,皇上体恤殿下辛劳,念其治天花劳苦功高,特来慰问,臣也是听命办事,只想亲眼一见献王殿下,若他安然无恙,臣便可派人回京复命,让皇上安心。”
阮蘅第一回见人将镇压与监视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心底发笑,“殿下说了,这是他身为皇弟的分内事,让皇上不必忧虑,杨大统领请回吧。”
“臣要见的是王爷,只要见上王爷一面,皇上自是知晓需不需要忧虑。臣在此等了两日,王爷为何不愿前来?竟还让一个女人在此,王爷不觉得不妥吗?”杨硕眯起眼来,眼底尽是阴鸷,“还是说,王爷根本就没在城中。”
阮蘅没有接话,只是望着他。
杨硕冷笑,心中也已有数,“京中有传闻,说王爷有异心要起兵谋反,皇上不信,说王爷如今在蓉城正替百姓操持,怎可能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便派臣来看一看。乐安县主如今不让臣见王爷,想来王爷应当不在城中,若杨某猜得没错,王爷如今可正谋划着起兵之事?”
“杨大统领也说了是传闻。”阮蘅嗤笑,“皇上怎就信了,还劳烦杨大统领来跑一趟。想必是有宵小之徒陷害王爷,这才放出的传言想要离间王爷与皇上,皇上若是信了,岂非着了他的道。”
“阮二姑娘不必与臣说这些,是真是假,臣心中有数。还有,皇上说了,若王爷当真起兵,那蓉城众人便一并当做同党。”杨硕一顿,而后一字一句道:“为保我大梁安定,臣定当踏平蓉城,诛杀逆党,不留活口。”
“如今臣不过就是想要阮二姑娘的一句话罢了,不过阮二姑娘可要想清楚了说,王爷究竟在不在城中。”
赶不上与她道别, 熟知这一走会是多久呢……
“阿玠……”便是在那一刹那,阮蘅失了气力,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她环顾四周有些不知所措,孤寂之感席卷心头,她像是丢了珍宝般放声大哭,泪如决堤,足以淹没了一座城。
她手心里攥着的是她一路上死死护着的青丝结,可如今看来什么用也没有了,她心中有气,气自己为何来得这般慢,气自己为何今日不守在他身边,她将青丝结狠狠一丢,以作发泄。
“阿玠!阿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