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焕又将她扯了回来,“太子也在。”
阮蘅差点昏死过去, 前有狼后有虎,着实要将她往死路上逼。
“我皇叔在江满楼。”
阮蘅一口气没上来, 今日这是怎么了,什么人和事儿都赶在一道了。
身前是李玠与太子,身后是杜文瑞与阮松,一个下场是半死不活,另一个怕是命丧当场。
“里头是谁?”
阮蘅顾不得其他,瞪了李焕一眼,咬着牙,“闭嘴。”
好在阮蘅对街巷熟悉的很, 知晓出去后往右拐就是江满楼,届时就能将身后人甩了。
可她正要向前, 李焕一把拉住她, “诶!”
要被他害死了,分明可以全身而退的,如今倒好, 不仅被那二人发觉,这事恐怕还要让李焕起疑心。
李焕日日跟在李玠身后, 他知晓了,李玠八成也要知晓, 到时候事情可就收不住了,阮家也要一并遭殃。
阮松与杜文瑞的交易毕竟见不得人,他们只能在不暴露自己的状况下追出去, 彼时还是晚了一步, 阮蘅已出巷子口了。
“怎么了!”阮蘅满心皆是阮松二人, 无心与李焕多说话。
阮蘅觑了他一眼,“姑娘家的事儿九殿下莫要多问。我就在这儿站一会儿,你就当我不知你皇叔与太子在此,我过会儿就走。”
“天色这么晚了,要不你——”
杜文瑞可不是什么善茬,若是知晓她窥探了他的秘密,他定当要寻机会将她除去的。
杜文瑞与阮松的脚步声渐近,已容不得阮蘅再多加思量。
罢了,还是搏一搏。
李焕引着阮蘅就往江满楼内走去,并未有人阻拦。
阮蘅倾吐一口气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李焕这才正眼瞧阮蘅,只觉得她这人有意思极了。
“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躲谁呢?”
李焕话音未落,只听得二楼雅间幽幽传出一道声:
“九弟可是带了人来?怎么也不见得带上来坐坐,来着是客,不可怠慢了。”
李焕在阮蘅耳畔压着声,“太子知晓你来了,需得上去见一见。”
阮蘅心里不免有些烦躁,如今虽避开了阮松与杜文瑞,可又平白来了个太子,她见着太子又该如何解释,已至夜了,她一个姑娘家的在街头乱逛,成何体统。
可不见更是让人起疑,还要治个不敬之罪,她担待不起,也没那个胆子,再则李玠与李焕都在,她应当也不必过于担忧……吧。
她前脚正上二楼,那阮松与杜文瑞便已追了出来,二人在对街的阴暗处堪堪停下脚步。
阮松:“怎么不追了?”
“没瞧见那是谁的人吗?太子殿下!你若是不想活了尽管去。”杜文瑞收回目光,“谅那人也不敢往那去,走,换条路追,若是今日之事被人说出去了,我们都没好果子吃。我好歹也是杜家嫡子,我父亲会保我,可你呢?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庶长子,你仔细掂量掂量。”
阮松心一揪,知晓杜文瑞说的不无道理,今日得了三甲,父亲才好不容易高看他,若是让父亲知晓真相,他就当真永无出头之日了。
“好。”阮松眼中划过厉色,“不能让那人活着了。”
……
“九殿下。”侍卫将门推开。
室中有二人正在下棋,听得声响,那玄色云锦的男子抬起头来,寒眉与李玠有三分像,可只让人瞧出厉色,阮蘅慌忙避开他的目光。
“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李嗣将捻着的黑子放回棋盒中,不可见地瞥了李玠一眼,见他头也不抬,起了笑意,“不知这是哪家的姑娘?”
“回太子殿下,民女阮蘅。”
“原来是阮太傅的爱女。”李嗣吩咐了身旁的人再去布一把椅子,“太傅大人可是本宫的老师,幼时本宫可得了太傅大人不少教导。”
“能于太子殿下授予一二,是父亲亦是阮家的荣幸。”平日里她虽与谢渥丹厮混,有些不着调,可何时该说什么,她亦是清楚明白的很。
李嗣往门外瞥了眼,见阮蘅并未带上婢子嬷嬷,“天色不早了,阮姑娘还一人出府?本宫可记得阮太傅家规森严,不可这般随意出府吧。”
“额,民女……”只有阮蘅自己知晓,她后背冒了薄汗已将中衣打湿。
今日她本就是偷偷溜出府的,银春还在府里替她掩护,本以为去了医馆就能回去的,谁能想到这事一遭接着一遭,打得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还未编造出妥当的理由,好在方才太子的那手下回来了,将藤椅摆在一旁,还安上了软垫,“阮姑娘,请坐。”
阮蘅哪里敢坐,只觉得那椅上插着百十把刀,只要她一坐下,那便是千疮百孔,生不如死。
她急于掩饰自己的慌乱,目光只好锁定于那手下身上,可待阮蘅看清时,吓得整个人如坠冰窖,浑身僵硬。
那男子右手处有一疤痕,显而易见是刀伤,不像是割伤,而是刺伤,巧的是,那疤显色稍淡,显然是新伤。
阮蘅这便想起那日回京途中遭遇的刺杀,李玠丢出的刀似乎正是插在那黑衣人右手手背上,位置别无二致。
她缓缓抬起头,对上他的脸,瞳孔猛地一缩。
是他!
那日的黑衣人就是他!这双眼睛她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忘的。
他是太子的人,那刺杀李玠的也是太子!
阮蘅不敢再想下去,生怕她的神情出卖了自己,她赶忙抿着唇笑了笑,“多谢大哥。”
他并未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便走到李嗣身后站定,只是低下头前又看了阮蘅一眼。
阮蘅当做不知。
过几日她得去庙里烧香拜佛去去晦气,怎么糟心事尽往她身上来。
她趁着李嗣品茶的时机抬头望了李玠一眼,四目相对,阮蘅愈发的慌乱了。
李玠什么也没说,只是眉尾微微下垂,阮蘅知晓,他这是恼了。
也是,先前刚答应他不将此事说出去,又要离他远一些的,今日便又出现在此,换作她,她也觉得自己有些不识好歹。
“阮姑娘还未回答本宫呢?这么晚了也不带个婢女在身旁的,阮太傅可知晓?不如本宫差人去阮府告知一声,或是派人稍后送阮姑娘回去。”
“使不得!”这不是要她命吗!
阮蘅这声过于决然,李嗣露出一抹玩味儿,等着她继续说。
李嗣不说话,可却是步步紧逼,根本容不得她多想。
电光石火间,阮蘅做了一个决定。亦是往后阮蘅回想起来,最后悔的决定。
她不管了,不管李玠如何想她,总得先过了太子这关。
“太子殿下,民女今日是偷偷出府的。”阮蘅低着头,拧着自己衣袖,微微抬眼望向另一清冷的人,面带娇羞,“民女是来寻献王殿下的。”
李玠终是有了反应,显然也并未料到阮蘅会这般说,他放下手中的白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李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哦?”继而又看向李玠,“皇叔与阮姑娘相识?”
李玠放下茶盏,声色毫无感情,“并不。”
阮蘅神色一暗,颇有些伤感,“献王殿下还在恼我?我知晓那日是阮蘅鲁莽了,不该在献王府外那般,可……可我对殿下是……”
阮蘅咬着下唇,有意没再说下去,引人遐想。
李嗣见一月前传闻的当事人都坐在身旁,不免觉得有意思,“阮姑娘看来是对皇叔一见钟情?”
阮蘅偷偷瞥了李玠一眼,眼神有些躲闪,可又是藏不住的期盼。
李嗣尽数收入眼中,把玩着扳指,意味深长。
“太子殿下。”
“嗯?”
阮蘅满脸愁苦,“求求太子殿下不要告诉我阿爹,我今日是偷偷跑出来的,本是想远远瞧上殿下一眼,可谁知我的脚根本不听使唤,就往这处走,路上见着九殿下,便求着他带我来了江满楼。”
“阿爹不许我见殿下,先前因那事还禁足一月,我这好不容易得了赦,可不想再被关着了,若是让他知晓今夜之事,我又是免不了一顿打,还要跪祠堂。”
听得姑娘娇嗔声入耳,李嗣也难得并未打断。
“太子殿下,就这一回好不好,求求您别告诉我阿爹。”她死死攥着腰间的荷包,有些为难道:“大不了我不叨扰……不,往后一月不叨扰献王殿下了。”
阮蘅没敢再瞧李玠一眼,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男人怕是已经将她嫌弃到底了。
而李焕站着一旁亦是目瞪口呆,这……这是方才在巷子里直呼其名,说对他喊“闭嘴”的阮蘅?
她这戏演得太真,就连他自己都要以为方才是阮蘅求他带她来江满楼的。
李焕不敢过于表现神色,只得将目光置于李玠身上。
可他神色淡淡,对此事似乎毫无情绪。
李焕暗暗称叹,皇叔不亏是皇叔,见过世面,对于这种措手不及的场面,亦可若无其事。
可再往低处瞥。
只见李玠手中的茶盏已被他捏出裂纹……
李焕:“……”
他活了这么久,终于瞧见能让自家皇叔不再波澜不惊的人了。
李嗣自然不会忽视李玠的神色,自他从李玠眼中捕捉一抹极不可见的厌恶后,对待阮蘅便是愈发和颜悦色了。
“放心,本宫不会说出去的。”李嗣晏然一笑,“像阮姑娘这般的女子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呢。”
阮蘅装作听不懂,只瞥了眼窗外,“太子殿下,天色已晚,民女该回去了,若是叫人发觉我不在院中……”
这话虽是对着李嗣说的,可阮蘅的目光却时不时往李玠身上瞟去。
眉眼含春,愣是叫人瞧出三分旖旎来。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阮蘅这是想让李玠送她回府。
偏偏某人视若无睹,捻起一枚白子,“太子这盘棋不下了?”
李嗣没有执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玠,“皇叔,阮姑娘要回府了。”
李玠淡淡一声,“嗯,不早了,是该回了。”此事仿若与他无关。
李嗣揶揄,“阮姑娘如今一人,走夜路怕是不便,皇叔不如送送阮姑娘吧。”
再朝阮蘅看去时,只见她一脸期盼凝视着李玠。
李玠头也不抬,“李焕,你派人送阮姑娘回去。”
青云分明就在一旁,可这回李玠就连用自己的人都不乐意了。
李嗣看得隐隐发笑,这还是头一回见着李玠这般排斥一人,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想让李玠不爽快。
李嗣抖了抖衣袍,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侄儿想着宫中还有要事,今日这棋怕是也不能陪皇叔下了,不如改日吧,改日侄儿再与皇叔切磋。这儿离阮府有些远,皇叔不如受个累将阮姑娘送回去,若是有什么事,也可趁着今日说清楚了,不是吗?”
“嗯,那便改日。”李玠起身瞥了不知所措的李焕一眼,“走了。”
期间再无其他神色递给阮蘅,阮蘅厚着脸起身跟了上去,在要跨出雅间时,她偏过头朝着李嗣笑了笑,笑得心满意足,“多谢太子殿下。”
说完她提着裙衫便跟了出去,“献王殿下,等等我……”
李嗣望着紧阖的门,脸上笑意褪去,“那日夜里的可是阮蘅?”
身后的男子皱了皱眉,“属下不敢确认,夜黑,属下瞧不清模样。属下前几日也去国子监查探过了,问哪家的姑娘留得晚些,可也并未问出什么来。”
“呵,国子监都是李玠的人,你能问出什么来。”
“不过殿下,属下敢确认,那夜的女子不一般。”
“哦?”李嗣提起兴致,“怎么说?”
“属下发现她时,她正在献王殿下马车中,献王殿下是何等人,若非亲近之人,哪里会让她上自己马车,可方才属下瞧着献王殿下对待阮二姑娘的模样,分明就透露嫌弃之意,想来他是不喜阮二姑娘的。”
“这阮蘅平日里就是这性子?”李嗣深谙眼见不一定为实。
“回殿下,正是,属下先前打听过,这阮二姑娘性子娇纵,成日里就跟着谢家那位厮混,相爷与太傅大人根本管不住。那日在献王府外的动静也亏得是她,众人见怪不怪,对此只当做茶饭之余的谈笑话罢了。”
只要是京城中人,谁人不知阮蘅。
“这阮蘅倒是有点意思,本宫可是第一回瞧见能让李玠神色微变的人啊。”李嗣轻嗤了一声,“阿六,你说说,若是父皇给阮蘅与李玠赐了婚,这事得多有意思……本宫可是迫不及待要看看李玠整日满目厌恶却又无可奈何的面容了。”
李嗣示意阿六一眼,“你跟过去瞧瞧,别让李玠发觉了,至东街口便回来,看看李玠可有将阮蘅送回去。”
“是,太子殿下。”
……
街灯掩映,将人影拉得极长。
阮蘅跟在李玠身后,哪里还有方才的娇羞模样,她眼眸凝重,小声道:“可还有人跟着?”
青云走上前,“阮姑娘不必担心,太子殿下虽派人跟着,但离得远,不会听见我们这儿说什么。”
阮蘅松了口气,拧着的眉也舒展开,看着身前的那道背影。
在同龄人中,与阮蘅年岁相仿的也比不上她高,这本是阮蘅引以为豪的,可见自己只到了李玠肩处,他三两步就能拉开她七八步,阮蘅有些急了,小跑着跟了上去。
“殿下,我聪明吧。”阮蘅走在李玠前头,歪着脑袋像个来讨夸赞的孩子,像极了那夜的模样。
可那时天色太黑他没瞧清,而此刻街旁烛灯映照,将她面容映得更为柔和,眉目含春,双眸似流淌着星河。
无人瞧见李玠有一瞬间的恍然,他仿佛见过这样的阮蘅一般。
见李玠没有再冷言冷语,阮蘅欣喜万分,“殿下不夸夸我吗?”
李焕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来,“夸你?你方才那样还想让我皇叔夸你,皇叔不将你丢出去已是不易。”
“可太子没怀疑,不是吗?”阮蘅没再笑,她收起玩味,正色道:“那晚刺杀殿下的是太子对不对?”
这话虽是疑问,可阮蘅的每一字透露肯定。
李焕与青云皆是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阮蘅。她怎么会知晓!
李玠倒是神色平平,对此并无太大波澜。
见李玠不回应,阮蘅继而道:“我认出那黑衣人了,就是方才太子身边的那个,他手上还有刀伤呢,就是殿下你上回留下的。”
“阮蘅。”
阮蘅步子一顿,每回李玠喊她名儿定没有好事。
“你不必知道太多。”
难得见李玠露出淡漠以外的情绪,不过阮蘅觉得还不如不见。
是厌弃。
阮蘅心一沉,“你生气了是不是?可方才我也是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的,我今贸然出现在此,太子定是要怀疑的,到时他便知晓那夜是我在场。”
只有她越是装作纠缠李玠的模样,李玠便越厌恶她,那太子便越不会将她与那夜的女人联系一起。
试问谁会将一个日日纠缠自己,就差把“我想做献王妃”几个字刻在脸上的女人放在身边。
就算太子还有疑虑,但也没有证据。
“贸然出现在此?”李玠驻足,一双冷眸抓住阮蘅目光不让她有所逃离,“那这个时辰你为何会在此?阮蘅,江满楼与阮府似乎不在一处。”
见李玠质问她此事,阮蘅低着头并不回应,阮松与杜文瑞的事她暂且还不能说出来。
见阮蘅神色不对,李焕赶忙上前,“不是,皇叔,这事儿是我的错,是我见到阮姑娘,便将她带来江满楼的,我当时没想到事情这么复杂。”
他也只知皇叔遇刺,哪里会想到阮蘅当时也在场,若是知晓,他死也不会将阮蘅往那儿带。
阮蘅也是个倔脾气的,先前的委屈还来不及倾诉,就又莫名被他凶了几句,她愈发不痛快了,“李玠!”
李焕与青云心头皆一紧,下意识慢了一步。
阮蘅气冲冲走到李玠面前,堵着他的去路,不经意间眼眶都红了,“你是不是很厌恶我?”
李玠装作没瞧见,绕过她。
阮蘅望着他的背影,凄苦一笑。
她不知他可曾厌恶她,可她知晓她真的很害怕,这一世什么都变了,她生怕就连与李玠的事都会改变,她不想活得那般战战兢兢的。
她害怕若是不嫁给她,所有事便又是翻天覆地,她承受不起。
她将眼泪缩了回去,快步跟上李玠,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今夜在太子面前都已这样了,若是我不再缠着你,反倒更会让他生疑。”
她原本就想跟在他身后,可他一直将她往外推,如今好了,她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缠着他了。
“阮蘅。”李玠停下步子。
“怎么?”
“你该回府了。”
几人已行至岔路口,向东为回阮府之路,向西为献王府。
阮蘅看出了他的意图,赖在原地不动,“太子殿下说了,让献王殿下送我回去。”
李玠只当做没听见,自顾往西侧去。
阮蘅不愿再贴他冷脸,背离而去,“不送便不送了,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皇叔。”李焕见阮蘅只身一人入了巷子,有些急切,“不如侄儿去送送阮姑娘,她一个姑娘家的,走夜路大有不便。”
“她既然有本事出府,就让她自己回去。”
“皇叔,你与阮姑娘没什么深仇大恨吧,何至于这么——”月色中蕴着一抹寒意,李焕赶忙住了嘴。
身后有急促脚步声传来,李焕心一提,转身看去,就见方才那瘦小娇弱的身影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李焕有些恍惚,似乎每回见着阮蘅时,她总是这般向着李玠奔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
阮蘅没应,从怀中取出一物,塞进了李玠手中。
是一张帖子。
李玠没接,帖子没稳住,啪嗒一声落在地上,阮蘅也不见有恼色,俯身拾起,径直塞在青云手中,“原本想明后日给殿下的,今日遇见了,便索性给了。”
青云一眼便知这是什么帖子,有些为难,“那个……阮姑娘,太傅大人已将帖子送来了。”
阮蘅并不意外,“父亲送父亲的,我送我的,并不冲突。”
李焕这下明白了,想必面前这小姑娘是亲自写了一帖子给皇叔送来了,不免有些歆羡,“那我呢,我可有?”
阮蘅没好气看了他一眼,“我阿爹会派人给九殿下送去的。”
这落差叫李焕心酸不已。
天色实在不早了,阮蘅不可再留,正欲走时,突然想起什么来,“献王殿下。”
李玠停下脚步。
“多谢。”这话是真心实意。
不见李玠回应,阮蘅这才道:“是我伯父的事,多谢献王。”
前世她也不知伯父是何时回的京,可这一世提早了,总归是好事,这恩情是有些重。
“不必,应该做的。”
阮蘅都不知李玠是对任何人都这般寡淡,还是单单她一人,在她听来,“不必”二字常被李玠挂在嘴边。
他似有意将两人生生隔断,本就隔着鸿沟,如今又平白添了一段山脉,望不到尽头,也无法到达。
阮蘅背过身离去,这一回,她不想再看着李玠的背影了。
“主子,您瞧。”待阮蘅离开后,青云将帖子打开递给了李玠。
“丢了吧。”就连一眼李玠都不愿施舍。
“不是,主子,您仔细瞧。”青云有意将帖子摆在烛火微光之下。
李焕也起了兴致,探过头来瞧,“李玠亲启……”李焕笑了声,“这阮蘅胆子也是大,帖子上竟写了皇叔名讳。”
别说她了,就是太傅大人送来的帖子,怕也是只敢写上“献王亲启”四字。
可李玠却是低着头看着“李玠”二字,一言不发,眸色蕴着阴沉。
“主子——”
“查!”
“是。”
“查什么?”李焕不解,这单单一张帖子能瞧出什么来?
青云没说话,将帖子合上。
九殿下或许不知晓,可他明白的很,自家王爷在写“李”字时会有意将起笔写得短促,而这帖子上的“李”字与王爷的字别无二致。
瞧着阮姑娘不像是有意而为,可她又是如何知晓的?再回想起她知晓马车机关之事,愈发觉得阮蘅不简单。
“给我吧。”
“啊?”青云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主子要什么?”
李玠瞥了他手中的帖子。
青云一愣,方才不是还要丢了吗?可他还是老老实实递了过去。
只见李玠接过后又看了眼字迹,才将其放入怀中,向着献王府而去。
李焕有些心痒,“皇叔,让我再瞧一眼呗。”
“明日太傅大人会给你送上的。”
“可不一样啊,这是阮姑娘送的。”
“那你便找她给你誊一张。”
“这能一样?我去讨来还有何意思?”
回应他的只是入夜的微凉。
……
阮府的紫竹苑住着方姨娘母女,而此刻紫竹苑主屋内灯火通明,就连阮松也难得入了屋,他一脸焦灼,难掩异色。
“什么!”
方姨娘与阮盈的惊呼声如刺扎耳,阮松厉声打断,“别喊了,非要人尽皆知吗?”
阮盈不可思议,“大哥,你没考上前三甲啊。”
阮松没应,只是瞪了她一眼,阮盈便也不敢再语。
“不是,松儿,你与姨娘说实话,这监试三甲当真是……”
“是是是。”阮松有些不耐烦,若不是他没有银子,只能跟方姨娘拿,他何须将此事说出来。
方姨娘面色极差,白日里的喜悦原不过是一场荒诞,这叫她一时间怎能接受,“你爹知晓此事吗?”
“我不蠢,此事能让他知晓吗?到时脱一层皮都是轻的,若是事情捅到了上头,父亲都要受牵连。”
方姨娘在一旁踱步,双手紧握,指腹惨白不堪,“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你……你怎就……”
阮松拧着眉,见方姨娘在他眼前晃悠,不免烦躁,“姨娘别晃了,我本就心烦。”
方姨娘叹了声气,“一千两啊,这能是小事吗?三百两姨娘还拿的出,可这一千两去哪儿攒,你爹给的月银不多,这些年我为了你们兄妹俩也花费不少银子,所剩不多了,还需得给你娶媳妇呢。”
方姨娘小心翼翼道:“不如你再与杜家那位说道一番,瞧瞧可否便宜些?”
“三甲!这是前三甲!”阮松愤恨,“你以为是摊子上买布匹绸缎吗?还挑三拣四还价,人将我提上前三甲已是不易,这银子我们理应给人家的,如今这把柄也在杜家手中,若是不给,你以为我们能讨着好果子吃?”
“你没瞧见阿爹今日多喜悦?多少年了,我都没见过他对我这般和颜悦色,平日里都是大房那姐弟俩压我一头,分明什么事儿都不如我,可只因他们是嫡子嫡女,阿爹就是喜爱他们,母亲,你究竟知不知我在这个家里活得有多难,你以为我想做这些偷梁换柱之事吗?”
“莫要说了,小心隔墙有耳。”方姨娘满是愧色,“姨娘知晓,都是姨娘不好,并未生得个好人家,来府里做了个妾,不然你也应当有个好仕途的,剩余的七百两你莫担心,姨娘会想法子的。”
阮盈也是心烦意乱的,“姨娘不是前几日还给了阮蘅五百两吗?怎么可能给不出大哥七百两。”
“什么!”阮松一惊,“你给了阮蘅五百两?”
方姨娘一噎,“此事说来话长,都是阮蘅那小贱人搞得鬼,那五百两也是从阮盈的嫁妆中克扣的。”
“什么!”这会儿轮到阮盈不乐意了,“姨娘,那是我的嫁妆,凭什么要给阮蘅啊。”
“姨娘能在半个时辰内拿出五百两吗?”方姨娘说着就来了气,“谁叫那些个破花这么值钱。”
阮盈恨得牙痒痒,“我早就说了别让舅母她们来了,你瞧瞧她们那穷酸样,什么世面都没见过,见着几朵花就以为是宝贝了,若是没有她们,我们何须被阮蘅抓住把柄。”
阮松不耐烦打断,“好了!谁管你们花多少银子,赶快把七百两凑齐吧,七日内我就要。”
“姨娘,不是听说夫人那儿有很多嫁妆吗?我们去库房偷偷拿些出来,她又不差那些,大不了到时再补上就是了,反正夫人她从不管事,哪里知晓库房少了些什么?”
“姨娘哪里是担心她,不过是阮蘅那个小贱蹄子,她总出来坏好事,此事若是让她知晓了,又是一阵闹腾。”
“姨娘怕什么,大哥中毒一事,阿爹对她已有偏见了,她哪里还敢出来嚣张。”
一提及中毒,方姨娘赶忙上前,“这几日怎样,可还有不适?你也真是的,要对付那姐弟俩非要用如此伤身体的法子。”
“那毒不烈,半个时辰内吐出就是了。再则若是不用这法子,爹能相信吗?好了不说这个了,一千两记得给我,我还有事,先回去了。”阮松话音刚落,推门而出。
二姨娘看着阮松的背影又气又是无奈,“真是遭了什么罪。”
无人察觉,院旁一道黑影闪过。
紫竹院内还在争论时,阮蘅就已回了海棠苑,海棠苑静悄悄的,只银春一人守着。
“姑娘查得如何?怎么去了那么久?”银春替阮蘅接过外衫。
阮蘅没回应,累得趴在床上,“去将窗子关上吧,夜里太凉。”
“是。”
阮蘅正欲翻身,只听银春一声惊呼,“啊——”
“怎么了?”阮蘅快步走到窗子旁。
银春指着院中,“奴婢方才好像瞧见一双眼睛,如鹰眼一般,还有光。”
鹰眼?
阮蘅朝着窗子外看了一眼,院子里有棵榕树,月影横枝,只投下一大片树影,夜风萧瑟,并无人的踪迹。
阮蘅失笑,“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哪来的眼睛,累糊涂了吧,还不赶紧去睡!”
“真的呀,奴婢真的瞧见了。”银春心有余悸,“今夜奴婢在这儿守夜吧,奴婢不放心姑娘一人。”
“不用,你回去睡,快,我要熄灯了,有事明日再说。”阮蘅将银春推了出去,随之站在窗旁未动。
这些年来,夜里睡不着时,她总趴在窗旁望着榕树,哪个时辰投下多大的树影都印在脑子里了。
方才她那一眼便知,地上多了一处影子。
树后有一人。
有人在监视她。
是太子的人。
杜文瑞一声惊呼将阮蘅吓得吊了半嗓子, 阮蘅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来人就往外跑。
她拉着李焕就往江满楼去。
说实在的,阮蘅走至跟前时发觉她也无路可走,江满楼外站着几个男子,能瞧出是便衣侍卫,他们早已看见阮蘅了,躲也无用,倒不如坦坦荡荡过去。
但想了想往另一条路走太容易阮松被发觉了,她毅然决然,“你皇叔在就在了,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