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不能一直在海棠苑待着,免不了有人趁此潜入海棠苑搜寻, 若真要寻,整个花圃都能够被翻个底朝天,哪里能藏得住一个锦盒。
阮蘅站在院子里望着池水中倒映的明月,陷入沉思,耳旁虫鸣四起,纷杂喧闹,却是让阮蘅有难得片刻的平静。
阮蘅烦躁地松了手。
如今手里捧着个烫手的山芋, 她却丢也丢不得,太过糟心。
她凝视池水许久,叹了一口气,似乎只能这样了。
宣平侯是谁?那锦盒是宣平侯的?那又为何会在祖母身上, 祖母为何不把锦盒给父亲,反而交给她?
不过锦盒从何处来已经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父亲在找这个锦盒,皇上、太子与李玠亦是。
阮蘅确认四下无人, 来到花圃旁,徒手将土挖开,将掩在土石下的锦盒取了出来。
她手不自觉地就触上锦盒一角,想将其打开。可祖母的话又回荡在耳畔:
引得众人争夺,这显然不是一个普通的锦盒,这里头的东西也并非常物。
最要命的是, 锦盒在她手上,这无疑是她脖子上架着数把寒刀, 稍有不慎, 就是一命呜呼。
今夜发生太多事了, 让她一时间无法承受。
“阮蘅,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别打开这锦盒, 否则要惹来杀身之祸,这东西能救阮家, 亦能害死阮家。”
她就不信这东西还能让人找到。
……
她将外衫褪去,只留一身中衣,缓缓下了池水,她深吸一口气,便将全身没入池水中。
这是活水,池水水底连通城河,筑池时就不浅,藏在池底似乎是目前最为妥当的。
月光撒落池中,依稀微亮引着阮蘅深入,池中一到夏季便会种上满池莲花,底下都是淤泥,要将锦盒藏在其中不难。
记得乞巧节那日,她去了湖边放花灯祈福,一不留神失足落入湖中,扑腾了许久被李玠捞了起来,自那日起,李玠便勒令她半个月不许出门,还让她在府里学洑水,学不会就不许吃饭,更不许出府。
自那日后她倒是没再落水,却不想在今日派上这用场。
阮蘅双手一撑,从池中爬了出来,捡起地上的外衫就往里屋走去。
阮蘅换了身衣躺在榻上,从雕窗望去,月色一览无余,难得有一晚过了子时她还未有困意。
脑中反反复复皆是在书房的情形。
她闭着眼强迫自己睡去,可耳边又萦绕着李嗣的那句话:
“他们都说他死了,可本宫不信,他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了。”
阮蘅脑中浮现的皆是那晚李玠背着她走在山林间的情形。
他命那么硬,不可能死的。可一连多日都未有他消息,他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阮蘅辗转反侧,胸膛压着一口气愈发烦闷,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再想他了,他与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那日说好断了便是断了,再留恋便是万劫不复。
如是想着,阮蘅这才将躁动的心压下,呼吸声愈渐平缓。
翌日,阮蘅是被婢子唤醒的,“姑娘,该醒了,老夫人唤您呢。”
阮蘅昨夜睡得不踏实,有些赖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梳妆,“祖母找我什么事?”
“相爷与相夫人来了。”
阮蘅困意烟消云散,“谁?谁来了?哪个相爷?”
婢子脸上带着喜气,“二姑娘莫不是睡糊涂了,这京城也就只有一位谢相呀,今日一大早,谢相就与相夫人来拜访了,如今正在厅前坐着,老爷夫人与老夫人皆在呢。”
阮蘅心里咯噔一声,隐隐察觉到什么,她慌忙戴上璎珞子就往外快步走去。
婢子匆匆跟上去,“二姑娘,还差些簪子呢。”
前面那人哪里还能听到她话,转眼就消失在门外。
前厅分外融洽,相爷与相夫人在座上饮着茶正与老夫人攀谈。
“老夫人回京后,妾身与相爷还未登门拜访,着实是过意不去。”
老夫人难掩眉眼间的笑意,“哪里的话,什么拜访不拜访的,平日就当是自己家,随意来去就是,不必见外。”
“老夫人说的是,那今日不请自来还请老夫人见谅了。”相夫人瞥了谢康盛一眼,轻咳示意,“相爷,这难得来一回阮府,你也不寻阮大人下棋,平日在府里可是一直念叨着,这儿就让我们女人家的说些体己话。”
“是是是,夫人说的是。”谢康盛起身,“阮兄,今日难得来府上,定是要与你好好切磋一番。”
阮远征哪里不应,“谢兄请,就趁今日饮酒助兴,我们兄弟俩可许久未一道下棋了。”
二人一走,前厅才真正活络起来,谢渥丹的性子随了相夫人,相夫人说起话来总惹得老夫人忍俊不禁,聂氏在一旁听着也一见难得的笑意。
相夫人眉眼一转,“话说阿蘅那丫头呢?”
老夫人嗔怪,“这丫头怕是还睡着,前几日养伤,倒是将她养得懒散了,如今愈发起不得身了。”她觑了身旁婢子一眼,“还不快去讲二姑娘喊起来,客人来了还没规矩。”
“快别。”相夫人赶忙叫住那婢子,“就让她睡着吧,这孩子是得好好养身子,不可再受累了。”
一提起阮蘅,相夫人不免痛心,“这孩子苦命,平白无故遭受了那么多事儿,不过不必担忧,她是个有福之人,日后定能得老天恩宠大富大贵。”
“我也不求她什么大富大贵,平平安安就是了。”老夫人又气又笑的,“可她从小就是这性子,根本管不住她那腿,非要往府外跑,就得让她吃吃教训。”
相夫人掩唇而笑,“老夫人这话就不对了,这个年纪的姑娘就该如她这般才好呢,旁的那些个姑娘整日就待在府里,怕是得闷出病来,她与渥丹脾性相投,整日黏糊在一处的,不知晓的还以为她们俩是亲姊妹呢。”
“那俩孩子今日怎么不跟着一起来府里玩儿?”
相夫人笑道:“知晓今日要来府上,渥丹那孩子非拉上他哥哥要去街上买糕点,说是阿蘅爱吃,给她带一些。”
“有心了,阮蘅就在院子里待着呢,还有阮岑,也该让他与你家元睿学学,他成日与那些狐朋狗友厮混,没个正形,哪像元睿,一举就夺了一甲。”
“害,老夫人快别说了,那孩子就知道死读书,这夺了一甲有何用,这与他一般年岁的可都定了亲,城西那许家的公子,孩子都满月了。”
相夫人说完这话,暗暗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活了这把年纪,怎能不知相夫人这话何意,她与聂氏对视一眼,继而道:“元睿今年多大了?”
相夫人见兜了这么大一话圈子,终是点到正题上,不免欣喜,“十八了,四月初四生的。”
“竟只比蘅丫头大三岁?”老夫人讶异,“老身前几日见过元睿一回,那通身的沉稳之气哪里像是个只二九年华的公子哥,相夫人与相爷将他养得极好。”
“老夫人过奖了,我这不满的就是他这性子,平日里什么也不说,他这心思还得叫我们猜。这不,还是前两日渥丹无意提了几嘴,我知晓事情不简单,便去找了元睿,这逼问了许久他才与我们说了实话。”
“我想着这可是好事啊,这不今日匆匆就来府上了,阮蘅那丫头我瞧着甚是喜欢,生怕被别家觊觎了去。”
话已说到这份上,老夫人与聂氏怎还会不明白相夫人的意思。
阮谢两家门当户对,阮蘅与谢渥丹又是闺中密友,再则谢元睿平日里对阮蘅也是好得没话说,这放眼全京城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比谢元睿还要合适的人来。
老夫人抿了一口茶,“虽说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们还得看看阮蘅自己的意思,她这丫头不比旁人,有主见,我们也不好替她做决定。”
“是,老夫人说的是。”相夫人亦笑着,老夫人虽这么说,可她知晓,这事儿十之**成了,“日后阿蘅若真来了我们谢府,那还有何担忧的。”
老夫人颔首笑应。
而另一旁,谢渥丹看着自家大哥脸上抑制不住的笑意,愈发觉得不对劲。
“大哥,你笑什么呢?”
谢元睿回过身,“没什么,东西都买够了?”
“够了够了,阮二也吃不了那么多,先给她带这些去。”谢渥丹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家大哥满满当当的包裹,可又不免疑惑,“大哥,你说今日为何爹娘要去阮府?我瞧过了,今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啊。”
谢元睿失笑,眼中是不可多得的柔和,“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但却是个好日子。”
“什么好日子?”谢渥丹攥着谢元睿的手死活让他回应,“爹娘到底是去做什么的,你告诉我嘛。”
此事本就瞒不住,谢元睿也无意再瞒,“说亲。”
“说亲啊,怎么突然间要——”话音戛然而止,谢渥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拉着谢元睿不让走,“大哥,你再说一回,我们去做什么?说亲?替谁说亲?”
“不是我,难不成是你吗?”
难得听到大哥调侃,谢渥丹却也无心打趣,“与谁说亲?”
谢元睿有时觉得谢渥丹跟聪慧一点儿也沾不上边,就犹如此刻,他一言不发,绕过谢渥丹就往东二街走去。
见谢元睿这个反应,一个名字渐渐浮上心头,谢渥丹追了上去,“大哥,不会是……阮二吧?”
谢元睿只吝啬地给了她一记清冷的目光,“不然还有谁?”
谢渥丹脑中一片混沌,“不是,大哥,怎突然要与阮蘅说亲?”一边是自己亲哥哥,一边又是莫逆之交,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两人联系在一起。
“不突然,我等了很久了。”
这句话砸在谢渥丹心口,泛起层层涟漪,让她醍醐灌顶,“大哥……你心悦阮二啊!”
她心中那个不懂风趣的大哥竟然喜欢的是阮蘅!“我为何从来没看出来!”
谢元睿递给她一个“你那么蠢怎么可能看出来”的眼神,径直离去。
谢渥丹突然脊背发凉。
她要是告诉大哥,她不仅什么都未看出来,还在前不久暗戳戳给阮蘅和献王牵过红线,她大哥会不会大义灭亲!
好他个谢元睿啊,她以为他将阮蘅当做亲妹妹的,没想到是当做自家媳妇儿!
谢渥丹回想起以前的事,愈发觉得不对劲,她赶忙追上谢元睿,在他身边质问,“谢元睿我问你,先前你问我想不想养海棠花,实则是想将花送给阮蘅对不对!”
若是平日里听见谢渥丹直呼其名,定是少不了一番责骂,可这一刻谢元睿只是淡淡回应了一声,“嗯。”
“那你先前给我送了那么多云锦与首饰,是不是也要借我的手送给阮蘅。”
谢元睿犹豫了一会儿,“嗯。”
谢渥丹长舒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稳定心绪,“那还有先前好几回,你总是带回来一些有意思的物什,一带就是双份,其实早就预谋好了对不对,你知晓我与阮蘅要好,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紧着她,所以你吃准了我定会给她送去一份的是不是!对了!上回那个胭脂本就准备给她一份的吧?”
谢渥丹紧紧盯着谢元睿,等着他再说出那一个“嗯”字来。
这一回谢元睿没有再说那个字,可谢渥丹觉得他还不如不说。
“原本只想买给她的,只是顺道给你带一份罢了。”
谢渥丹恍若听到心落在地上砸得粉碎的声音。
错付了,终究是错付了。
她捂着心口,作万分痛苦状,“大哥,我有些心痛。”
如今仔细一想,确是如此,哪回她缠着谢元睿买这买那他都置之不理,可她但凡提起阮蘅,说与阮蘅在何处看中了什么,第二日大哥准能给她寻来。
原来如此!
谢元睿揉了揉她脑袋,忍俊不禁,“到时好好补偿你。”
……
阮蘅即便走得快了些,可还是因起得晚而耽误了些时辰,她刚踏出海棠苑,便见谢渥丹与谢元睿一道往这儿走来。
谢渥丹老远便喊着她,“阮二!阮二!”
“谢三。”阮蘅盈盈行了一礼,“谢大哥。”
“我和大哥给你买了许多好吃的,这几日待在府中给闷坏了吧。”谢渥丹得意洋洋地提了提手中的纸包。
阮蘅有些不解,“谢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海棠苑是她的院子,外男自是不便入内,可这也是谢元睿第一回入阮家的后院,他不免也有些局促。
谢渥丹探过头来,笑得贼兮兮的,“今日不一样,今日不一样。”她一把夺过谢元睿手中的其他纸包,就往海棠苑走去,“我先替你将东西拿进去,阮二,你在这陪陪我大哥,他就别进去了。”
“诶。”阮蘅还未摸清是怎么一回事,就见谢渥丹已跑了个没影儿。
两人站在院外有些尴尬,阮蘅等着谢渥丹回来,可许久也不见她身影,便干脆打破了这份沉寂。
“听婢子说,今日相爷与相夫人也来府了?不知……所为何事?不如我们去前厅等着吧。”阮蘅说着就要往前厅去。
“阿蘅。”
谢元睿叫住她,满园春色都抵不过他眼眸的那一抹,“你祖母说,让你陪着我在阮府走走。”
“是……是吗?”都是活过两回的人了,她怎能不知这是何意,“谢大哥,这似乎有些不妥。”
谢元睿看着阮蘅收起锋芒,难得的局促与躲闪,不免失笑,他俯下身,目光与她齐平,“你在怕我?”
“没有。”阮蘅拼了命摇头,可这么说着,阮蘅还是躲避了他灼热的视线。
今日的谢元睿很不一样,她有些不习惯。
“阮蘅,在你面前我永远不会说假话,你想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我先回应你方才那一问,今日我父亲母亲前来,是来说亲的。”
阮蘅呼吸猛然一滞,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谢元睿并未恼,只觉得此刻的阮蘅有意思极了,便继而道:“是替我给你说亲,今日来阮府也不是他们的意思,是我让他们来的,阿蘅,你能明白吗?”
“我……”阮蘅这一刻才发觉,即便她活了两世又如何,她还是个不足二八年华的小姑娘,遇到这种事还是会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可是吓着你了?”谢元睿低声轻喃,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也是,是我太急了,都未与你提及便自作主张来了阮府,不过你别担心,今日不是定亲,只是说亲,若是你不愿意,我不会为难你。”
“谢大哥,我——”
“嘘,别急,等我说完。”谢元睿像往日那般揉了揉阮蘅的脑袋,可此刻却叫阮蘅觉得这动作缱绻不已,让她有些承受不住。
“我也不想这么急的,曾与你说过,我想着立业后再成家,过几日我就得去会监厅以备会试,几个月后才能回来,你那么好,总会有别家公子喜欢你,我怕这期间变数太多,若不先下手,你就成了别人家的。”
谢元睿笑了笑,“我倒也不怕你对我没有情意,就怕自己还未争取就输得一败涂地,阮蘅,我什么都敢输,除了你。”
“放榜那日听到我并无前三甲,当时心里是失落的,失落的并非是榜上无名,而是没有三甲,我不许自己站在你面前,再回国子监读一年,也不知你会不会等我。”
谢元睿声色平和,如涓涓细流回荡心间,让人不忍打断。
“如今有了一甲,我便赶着去会监厅前来见你。阿蘅,我并非是重仕途之人,只是相府再好,那也是我父亲的。”
“可我想凭借着自己,给我心底的那个姑娘最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渥丹:无情,原来我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
(但还是默默扛起新的cp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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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挤出时间多更几章,因为明后天要外出,更新状况真的不能保证,不好意思哦~
阮蘅再回到海棠苑已是子时过后, 整个阮府沉寂在温凉的月色中,和风拂面,却叫阮蘅阵阵发凉。
阮蘅怕埋得浅,将锦盒足足埋入一尺有余才探出水面,大口喘着气。
她水性虽算不得上佳,可简单的憋气与洑水还是绰绰有余,说来也是巧,这也是前世李玠逼着她学的。
可这东西既然已在她身上了, 她便只能藏得严实些,如今一想竟觉得不管藏哪里都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