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岑比她小一岁,个头却比她高上不少,手覆在后背时,正搭在她肩胛处,“阿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阮蘅难掩笑意,“你回去吧,我去歇着了。”
“啊?”阮岑一脸茫然。
“我说你推我一把,将手放在我后背。”阮蘅生怕阮岑不懂,又指了指, “手放在你可使劲之处。”
阮岑从头至尾皆是困惑,低头看了又看,他这手也没什么啊?
“没什么,此事过去那么久,便无需再过问了。”阮蘅抬眸,“过两日你又得回国子监了, 东西可都备好了?”
“都好了,不过是些衣物, 阮六都已备下了, 阿姐到时可送我去?”
“你啊……”话落到嘴边, 阮蘅一止, 停下步子。
阮岑走到她身旁,“阿姐, 怎么了?”
“送。”阮蘅嗔了他一眼, “回去后可得好好读书,莫再贪玩,回头我可是要问宋考学的,若有懈怠, 那马我可就还回去了。”
“我知晓的阿姐。”阮岑推着阮蘅后背就往里屋走, “阿姐在屋里坐着,别受凉了。”
阮岑颔首, “嗯,坊间有传言,说是失踪有七日了, 阿姐, 算上日子,应当正是你落下山坡那日, 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在我身后推我一把。”
真要选,阮蘅自会选择前者。
夜色临至,阮远征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阮蘅趴在软榻下,不敢大喘气。
阮蘅没回自己主屋,径直去了银春的偏房,如法炮制让银春推她。
而这一回,银春的手正摆在她肩胛下三寸有余之处。
阮蘅醍醐灌顶,许多事在这一刻明了起来,虽说她根本没有看到那日将她从摘星阁推下的人究竟是谁,可她还记得当时她后背的那一道力,是抵在她后腰以上二寸之处。
阮蘅无奈一笑,阮府还真没省油的灯。
未雨绸缪不是坏事,阮蘅总觉得先前那些事她太过于被动,每一回都落得一身伤,若是再来几回,她这命都别想要了。
知道太多活不久,可若是什么也不知,那死得更快。
她趁着晚膳阮远征不在时溜进来,谁曾想前脚刚进来,阮远征后脚就来,她只得躲在这逼仄压迫的榻底隐藏自己。
一连两个时辰,阮蘅腰都酸了,可她依旧不敢挪身,生怕一点动静都被阮远征察觉。
阮蘅都已做好子时再出去的打算了,却不曾想书房的门被轻叩,走进来一裹着黑色斗篷的人。
这是谁?
阮蘅将自己呼气声又压低,想听清他们的每一句话。
“老爷……”
一道娇声柔若无骨震得阮蘅头皮发麻,她抬眼望向那人,只见来人将斗篷取下,露出一张阮蘅万分熟悉的脸。
方姨娘!
她为何会在这儿?她不是被父亲送去长明寺了吗?
显然阮远征也未料到是她,“你怎么来了!”
“妾身想老爷了,就想过来看看。”方姨娘贴在阮远征身上,潸然泪下,“我也不过是离府几日,松儿与阿盈竟出了这些事,我哪里还能待得住,阿盈出嫁我都未见上她一面,你叫我如何放得下心,我什么也不知,阮家就将她随随便便嫁给那朱家了,你知道外头在说什么吗?说她嫁哪里是嫁给朱家的儿子,分明就是嫁给朱鸿宝父亲续香火的。”
“够了!”阮远征厉声,“这些都是她咎由自取,我能有什么法子,若她不去招惹阮蘅会有这些事吗?”
“阮蘅,阮蘅,又是阮蘅,为何你们都偏爱那个贱人!老夫人也是,自从她回京后将阮蘅当做宝贝疙瘩似的,碰也碰不得,同是阮家都姑娘,她就高高在上,我的女儿就该低贱吗?”
阮远征瞪了她一眼,“好了,你闭嘴,要把人都招来吗?我好不容易将你安置在庄子里,你非要闹出事真被送去寺里是吗!”
方姨娘一听长明寺便真的慌了,“不是的老爷,不是的,妾身不说了。”
黑暗中,阮蘅双眸愈发晦暗,方姨娘根本就没去长明寺!父亲竟将她安置在庄子里?
有什么东西在她胸口被撕裂般,疼得她发颤,喘不过气来。
她受的苦,做得一切努力在如今看来却像是一场笑话。
她有些庆幸,今夜赶巧来了这里,否则又怎会知晓这些事。
方姨娘含情脉脉望着阮远征,指尖覆上她面庞,“老爷,妾身想见见松儿。”
“现在还不是时候,过两日我会让你见到他的。”阮远征将她的手扯开,“你赶快回去,别让人发现了。”
“老爷,你总说过两日过两日,当真不是在敷衍妾身?”
阮远征沉声,“这几日朝堂有变,我会想法子将阮松送出去躲两日的,你与他出京,待事情平息后我再将你们接回来。”
“这是要发生什么事了?”
阮远征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塞进方姨娘手中,“朝堂之事,你不必过问,管好自己就是,过两日阮岑就要去国子监,到时我会寻借口不让阮松去,让他去别院,那时你就带着他离开,明白吗?”
字字入耳,阮蘅死死攥着手,指甲都要嵌进掌心中,可手心的疼痛远不及阮远征那句话让人心寒。
京城有变,他替阮松留有退路,那她呢?阮岑呢?又或是其余阮家人呢?
有些念头一旦产生,便犹如虫魔在她脑中肆虐。
“回去吧,别被人发现了。”
“老爷,那妾身就先回去了,老爷照顾好自己。”方姨娘收起银票就要往外走,却不想阮远征突然起身一把将她攥住,往屏风后拉,“快,躲起来,有人来了。”
方姨娘慌不择路藏身,阮远征还来不及坐下,书房的门又一次被推开。
屋外之人显然是在阮远征意料之外,他吓得赶忙合上门将人请了进去,“太……太子殿下。”
“太傅大人不必惊慌。”李嗣扫了书房一眼,“本宫只是路过,想着许久未见到太傅大人,便顺路拜访一番。”
“殿下……”李嗣一身玄衣可隐于夜色中,又未让人通禀便径直来书房寻他,显然是不希望让旁人知晓他来了这里,“不知太子殿下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这儿就太傅大人一人?”
“是,就臣一人。”阮远征将李嗣引至上座,“殿下请。”
“本宫长话短说。”李嗣于正位上坐下,“这几日你可有见过献王?”
“回殿下,臣并未见过献王殿下。”
“他们都与本宫说皇叔死了,可本宫可不信。”李嗣轻笑,“他那只老狐狸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必定是在哪个地方躲起来了,如今他在暗我在明,还真就暗箭难防。”
阮远征站在一旁未语,一心想着方姨娘还躲在屏风后,听得这许多密事,若是被发现,定是活不了了。
“听闻阮二姑娘是在巫山下被人救起的?”
“是,正是。”阮远征发着虚汗,不敢有一丝一毫隐瞒。
“那她可有见过献王殿下?”
“并未,臣今日特意问过她。”
李嗣笑意慵懒闲散,低低嗤了声,“太傅大人,你这女儿心思可比旁人深多了,有些话不可尽信,还是需好好查查的。”
“是,太子殿下说的是,明日臣就再询问她一番。”
“皇叔失踪一事与阮家无关自然是好的,可若阮二姑娘知情不报,那太傅大人应当明白会是什么后果。”
“是是是,臣谨记于心,殿下放心,臣不会欺瞒殿下。”
李嗣指尖轻扣着桌案不语,阮远征立于一旁发怵,“殿下……不知还有何指示?”
“太傅大人不老实啊。”李嗣回头扫了眼,“方才不是说只有你一人的吗?”
阮远征一惊,“太子殿下。”
李嗣已起身,向着阮蘅躲藏的床榻走来。
阮蘅捂着嘴,就连一丝鼻息也不敢呼出,她闭上眼,试图将自己融于漆黑之中。
若是被发现了,她敢信李嗣会亲手将她的命留在这里。
阮蘅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以愈渐靠近的脚步声感知李嗣的到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菩萨保佑,别发现别发现。
“哐当——”
屏风应声而落,伴着方姨娘的战战兢兢,“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妾身无意偷听!”
李嗣身形一顿,往跪在一旁的方姨娘看去,“哦,原来是你啊,太傅大人这是金屋藏娇啊。”
“殿下……这……”阮远征悔的肠子都青了,他早就该将这个碍事的女人赶出去,何至于落到这境地。
李嗣俯下身在方姨娘耳畔阴鸷低语,“方才本宫说了那么多,想必二姨娘也听了不少。”
方姨娘重重磕着头,“没有,没有,妾身一个字都没有听到,求求太子殿下放过妾身,妾身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
李嗣轻嗤,“本宫原本也是信的,可谁叫太傅大人已欺瞒过本宫一回,阮二姑娘亦是,本宫无论如何也不会轻信阮家人说的话了。”
还不等阮远征辩解,李嗣一把抽出腰间的刀刺入了方姨娘的胸膛,方姨娘求饶的话到了嘴巴再也发不出声。
她瞠目倒地,胸口的鲜血横涌,也正是那一刹那,与阮蘅四目相对。
阮蘅猛然一滞,望着方姨娘惊愕而又痛苦的目光,吓得都忘了喘息。
方姨娘挣扎着抬起手就要指向床底。
“阮——”
便是这一刻,她浑身气力被抽离,气息一断,手无声落了下去,徒留双目无神的死态。
阮蘅强忍着的那股劲儿刹那间松懈下来,若是没被李嗣发现,却被方姨娘拉出去,那才真的是死不瞑目。
“太……太子殿下……”阮远征不可置信地看着方才还鲜活的一条命如今满是鲜血躺在这儿,“这……她,她为何。”
阮远征惊恐,说话语无伦次。
李嗣将刀尖的血迹拭去,好整以暇抬眼道:“太傅大人,有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更何况是个没有用的女人,将她留下来只会害了你,本宫这是在替太傅大人着想,明白吗?”
阮远征愣愣地望着已经没有气息的方姨娘,即便紧攥着衣袖,也压不住他发颤的双手。
“时候不早了,本宫该回宫了,这里还得劳烦太傅大人处置。”李嗣嫌弃地将尸体踢到一旁,径直往外走去。
“哦,对了,瞧本宫这记性,将最要紧的一件事儿忘了与太傅大人说,听父皇说,皇叔正在寻一样东西,太傅大人平日里得多花些心思留意着了,若是寻着了,记得送到本宫府上。”
“不知……太子要寻的是何物?”
李嗣轻笑,“寻何物?本宫也不知寻何物,还得劳烦太傅大人问一问皇叔了,他寻什么,本宫就要什么。”
“是……”阮远征跪拜叩首,“臣定会好好查的。”
李嗣打开书房的手顿住,“听说是一锦盒,是故去的宣平侯留下的。”
阮远征极力想掩饰自己的震惊,可他僵硬的身形还是没逃过李嗣的眼睛。
李嗣松开手,饶有兴趣地走到阮远征面前,“瞧这模样,太傅大人应当是见过此物啊,本宫看样子是找对人了。”
阮远征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威严正色,如今面色惨白,脑袋磕在地上一声比一声决烈,“臣不敢,臣对天发誓,臣并未见过此物。”
“啧啧啧,太傅大人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磕什么头,快起来。”李嗣将他扶起,“太傅大人也真是的,既然知晓,为何不早与本宫说,本宫可是问了颇多人呢。”
“殿下……臣当真不知,臣只是许久未听提及宣平侯,有些失态罢了。”
李玠笑而不语,紧紧盯着阮远征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
“父皇与本宫提过一嘴,说是宣平侯早年与太傅大人可是同窗。”
“是……正是。”阮远征发着虚汗,而李嗣攥着他的手,他根本无法抬手去拭汗,只得任由它密密麻麻落下,滴在衣襟上。
“太傅大人,那本宫大胆猜测,可是那宣平侯死前将东西交给了太傅大人保管呢?”
阮远征腿软了下去,“太子殿下,臣并未拿到过什么,从未有过!臣不敢有欺瞒之心,还请太子殿下明鉴!”
李嗣自顾道:“父皇想找那东西许久了,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犹如一根刺扎在心头,太傅大人可愿替父皇分忧,将那根刺拔出?”
阮远征跪在地上埋着头,“臣愿意,臣愿意!”
李嗣叹谓,“啧,如此甚好,太傅大人有心了。本宫定会在父皇面前替太傅大人美言几句,你想想,这太傅做久了有何意思,也不过是个挂个名号的文官,手里有些权力才能睡得踏实,不是吗?”
“能替皇上与太子殿下分忧是臣的荣幸。”
“阮大人的忠心日月可鉴,本宫放在心上了,不过……”李嗣把玩着腰间的佩刀,“若是最后让本宫发觉那东西就在阮家——”
“殿下放心,臣不会欺瞒殿下,定会倾尽全力找寻。”
“有这句话,本宫就安心了。”李嗣收起刀,信步而去,“太傅大人早些歇息,本宫不打搅了。今夜月色不错,太傅大人也该出来赏赏月。”
“是,臣恭送太子殿下——”
月色之下,李嗣身上的阴冷愈甚,“对了,你那女儿阮蘅倒是聪慧,能三番五次戏弄本宫也是有本事。”
“太子殿下恕罪,是臣管教不严,臣明日便好好责罚她。”
“啧。”李嗣居高临下地望着阮远征,“那也不必,本宫还是欣赏聪明的女人,不过她知晓本宫太多事了,本宫心里有些不爽快。”
“殿下……”
“这种人只有两种下场,要么是我的人,要么就是死……太傅大人应该明白本宫是何意吧。”
“臣……臣明白。”
李嗣满意地点点头,“那就看太傅大人如何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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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了?”
很显然,推她的是一个女子,且比她与银春都要矮一些。
怀疑之人有了明确指向,只要再等她露出马脚便是了。
阮岑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是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