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是我,你是你,活成我的样子,那不是你。”
若是以往,阮蘅定会斥责她,可如今她也释然了,阮家的一切她不想再沾染,“那我如今不是阮家人,你岂不是该欣喜?”
“并不。”阮宜苦涩地笑了笑,“我依旧羡慕你,你解脱了,不必背负家族的命运,不必再看人脸色,不必再拘束于这一方天地中。”
阮蘅扫了阮宜一眼,恍然想起在巫山别院时,谢渥丹与她说的话,她说阮宜身上总有她的痕迹,那时她不在意,如今觉得谢渥丹说的不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阮蘅没有拦她, 只是立于原地幽幽道:“你可想清楚了, 你这一去,我又得留下来了,你筹谋了那么久, 眼看着就要成功,你愿意功亏一篑?”
阮宜停下步子, 却并未转过身来。
“我累了……”阮蘅轻叹,“不想再在尔虞我诈中挣扎了,若是以往,我不必要与你争,而如今更是,我连阮家人都不是,我跟你争什么。”
阮宜低低一笑,“你是不必要跟我争,因为我拼尽全力争取的却是你触手可得与生来具有的,我与你不一样,我只是个庶女,虽与阮盈一般,可即便如此,我依旧得低着头,只因同样生为姨娘,她的姨娘就更得父亲宠爱,我姨娘不争,我就得靠自己。”
阮蘅紧握着伞,清冷之声在雨声中缓缓散开,“我一直在想, 究竟是谁要一直置我于死地,我一直以为是阮盈, 可在她嫁去朱家后我恍然, 二房落败, 我又出事, 那阮家便只剩你一个女儿。你之所以不敢动阮岑, 是因为你还需要靠他仰仗。”
阮宜这才转过身来, 伞下的她露出一张清隽的小脸, 眼神淡淡,哪里还有方才的唯唯诺诺,“二姐姐既然知晓, 为何不揭穿我?”
“二姐姐,阮宜不明白你这话何意?二姐姐要去哪儿?若有心事与我们说就是了,二姐姐别走,我去喊夫人与祖母来。”阮宜说着就转身离去。
“你不知我有多羡慕你,你可以肆无忌惮地与京城各世家觥筹交错、相交攀谈,你可以站在谢大公子身旁,可以引来那些权贵的目光,更可不顾一切与献王殿下聊表心意,你做错了事,父亲只会责备你不知礼数,可我呢,我一步步小心翼翼,生怕踏错,我只要错了,姨娘也会受牵连,父亲会将我们赶到别院,一辈子回不了京城。”
身后没有人再说话,只听门后一道落栓声,便再无声息。
阮蘅失笑,抬眼望向漆黑无尽的街道,长长舒了一口气。
平日里她的妆容、配饰阮宜都会小心翼翼学着,就连她喝的茶、吃的糕点,捻着糕的指尖姿态阮宜都会暗暗记下,阮宜想与她一般,可又怕被她察觉。
像是被发现了惊天秘密,阮宜脸上展露局促与不安,就连方才她被揭露暗中害人都未有此刻的惊慌。
阮蘅失笑,果真还是个未及笄的姑娘,她打开小门,往外探了一眼,“我走了,你不会告诉人你见过我吧。”
正于阮蘅要踏出去时,听到身后之人喊住她,“你要去哪儿?”
“你管我。”阮蘅只瞥了她一眼,便关上门离去,“既然你在此,就替我将门栓上,多谢。”
阮蘅也讶异自己竟然能和在背后害自己的人心平气和地说话,想必是真的放下了。
阮蘅,日后就只有你一人了,好好活下去。
她的背影湮没于夜色中,悄无声息,无踪无迹。
京城再无那个活得肆意潇洒,爱极了海棠花,就连戴着璎珞子都可让各家姑娘争相仿效的阮家二姑娘。
……
先发觉阮蘅不见的正是银春,她一宿辗转反侧,半梦半醒之间起身,下意识就去阮蘅的屋子看看她睡得可踏实。
可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屋里一阵激寒,毫无人气,她心一揪,赶着跑至床榻旁,布衾之下空空荡荡,冰冷得没有人躺下过的迹象。
“姑娘,姑娘。”银春跌跌撞撞往外跑去,呼喊着,可回应她的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妆奁中所有的玉饰发簪都在,房中所有的装饰摆件一件未少,就连阮蘅平日里的月银都一分不少藏在锦盒中。
银春本奢望只是自己多想,姑娘许是早起出了门,可桌上摆着的几封信让她最后哭得溃不成军,阮蘅教过她识字,信笺中只有四个字:
走了,勿念。
她走得太过突然,让整个阮家措手不及,聂氏哭成泪人,一声声唤着“阿蘅”。
阮远征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眼中沉积着落寞与转瞬即逝的悔意。
“你可满意了!”老夫人不顾滚烫将茶盏狠狠砸向阮远征,“她一人又可去哪里,让她如何自处!你就不会有一丝愧疚吗?忘恩负义的东西,你是要气死老身!气死你死了多年的爹吗,我阮家一生坦坦荡荡,偏偏败在了你身上。”
老夫人气急,一个不稳腿软了下去,聂氏与阮岑赶忙扶着她,老夫人指着门外,一字一句道;“都愣着做什么!给我去找!都给我去!将人给我寻回来!”
聂氏安抚着,“母亲,别急,会将人寻回来的,她一个人走不远,说不准自己就回来了。”
老夫人犹一瞬又苍老了十年,“不啊……她这是铁了心要走,不愿再回来了。”
正如老夫人所言,阮蘅是不准再回来了,她特意乔装一番,跟着出京城的商队往南去,躲过了城门侍卫的搜查。
待京城阮家人仰马翻之时,她早已行了百里路。
“姑娘家的就一人吗?”行商的领队是个络腮胡大汉,瞧着凶恶,不过都是唬过路山贼的伎俩,实则是个心善而又多言之人。
“嗯。”
“家里人不陪你一道出来?”
阮蘅坐在马车板儿上,任由雨后初歇的青草气息拂面,“我在这儿没有家人,这次离开京城就是去投靠远方亲戚的。”
络腮胡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不免心疼,“我家丫头也与你一般年纪。”她取了两个包子塞进阮蘅手中,“吃点东西填填肚子,这里离下一个城远着呢,没有落脚的地儿,怕是要饿着。”
“多谢。”阮蘅小心翼翼接过,咬了一口,是她平日里不大吃的萝卜馅儿,可如今由不得她挑三拣四,又咬了一口,才将另一只小心翼翼藏在怀中。
她的动作自然没有逃过络腮胡的眼睛,“怎么不吃?不喜欢?”
“不是,我吃不下那么多,先留着,等等再吃。”她出门时只带了自己的二十两银子,阮家的银两一点都没带上,这二十两她也都给了商队让他们拟了假的文牒带自己出京,如今囊中羞涩,她一点东西都不敢挥霍糟蹋。
络腮胡怎不明白阮蘅心中所想,“你吃着就是,那还有呢,待到了驿站,就可喝口热汤水了。”
“嗯。”
“丫头叫什么?这在外的也不好称呼。”
“宁菀。”阮蘅早已替自己想好了名儿,如今出门在外总不好再顶着阮蘅二字。
“诶,好,宁丫头。”
阮蘅笑着应下,可心中却是泛着苦涩,她其实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呢。
雨又淅淅沥沥落下,阮蘅躲到马车中,挤在极其狭小的余地,靠在货物旁小憩,前路迷惘无归期,她只能走一步再看一步了。
……
青云匆匆叩着书房的门,“王爷!王爷!”
书房的门自内而启,青云的欣喜抑制不住,“王爷,您瞧,属下带回什么了。”
青云摊开手,手心躺着一只锦盒,盒上带着沾染的青苔与淤泥还未来得及拭去。
李玠眸色恍然一深,他见过这锦盒,只此一眼便知这是何物,寻了那么久终是在这一刻摆在面前,可他的心却被堵得喘不过气来,“她送来的?”
“啊?”青云不解,“并未有人送来,是属下寻到的,方才属下去了万和堂寻老廖,就在他的院子里拾到的,这东西找了那么多年,却不想它自己来了。”
李玠接过锦盒,只一眼,锦盒没有被打开过,“她人呢?”
“啊?谁?”
“阮蘅。”李玠冷笑,昨夜她说将东西送来还真就送来了,可是又不敢亲手交给他,只将东西放在万和堂,他从未与她说过,可她知晓万和堂的廖大夫是他的人。
这是真的厌恶他至极?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不再留在身上。
李玠烦躁地将锦盒丢在青云手中,“拿回去,若她要给让她亲自来。”
“啊?”这下青云真就蒙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东西都到手上了,自家主子竟还要让他把东西送回去。
阮二姑娘与主子这是怎么了?
青云不敢多问,匆忙拿着锦盒往阮家去了,在打听到阮家发生何事时,他惊得起了冷汗,只觉得手里的锦盒烫手不已,阮二姑娘离府可是与这锦盒有关?
青云不敢耽搁,匆忙回府,还未至书房便在院子里撞见李玠,很显然,他是等候在此的。
李玠一眼便看见青云手中未送出去的锦盒,他眸色一沉,“人呢?”
“人……人不在阮府……”青云小心翼翼将锦盒递还给李玠,“阮家人都在找,说是或许已经……”
“或许什么?”
“或许人已经不在京城了,听说阮二姑娘什么也没带,是只身离开的,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青云已经不敢去看李玠的神色。
“何时走的?”
“许是昨夜,走了好些个时辰了,若是坐马车,也走了两个城了。王爷,属下这就派人去寻,快马加鞭或许能赶上。”
李玠自嘲一笑,“去寻?而后呢,将她绑回来?”
青云哑然。
李玠顺过青云手中的锦盒转身就走,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
他死死盯着锦盒,冷嗤了一声,将锦盒狠狠砸在地上,“阮蘅,你真是好得很,自作主张。”
锦盒滚落几周,静静躺在地上,依旧未有被砸开的痕迹。
“你这是在怨我?”李玠冷嗤。
“你就那么想嫁给他?”
风夹着夜雨拂过, 打湿了阮蘅额前的碎发,眼前之人还是这些年来一贯的模样,怯懦无辜, 一副人畜无害。
阮宜冷笑,“我不蠢。”
阮蘅回以一笑,阮家上下谁都或许会说出去,可只有阮宜不会。
阮蘅有些惊讶,显然未料到阮宜会说出这番话来,“即便你如此说了又能如何,我并不会原谅你对我的伤害,我只是不想再与你们有纠葛了,不过我有句话我还是要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