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母亲看不清阮蘅模样,只听四喜说是个姑娘,不由担心,年纪这么小可行吗?可里头的人耽搁不得,她只得将阮蘅引了进去,“大夫还请给人看看。”
若是人救回来了也就罢了,要是死了他们说不准还要受牵连,哪里担待得起。
四喜家还养着一条大黄狗, 见着四喜来了,它欣喜地上蹿下跳,不住地犬吠, 四喜无心与它玩弄,赶着它走,“去去去,别贫。”
屋里走出一道身影,“四喜,是大夫来了吗?”
阮蘅背着竹篓往内走去,正间屋子只有一盏灯,房前屋后都显得尤为昏暗。
耳旁有一道声音告诉她快一些, 再快一些。
阮蘅不顾泥泞沾染上衣摆与鞋面,加快了步子,可谁知脚下一滑,她身形不稳,整个人栽在了地上。
身上沾着厚重的泥土,混杂着雨水,让人觉得不适,可阮蘅顾不得太多, 让四喜拉着自己往前去。
村子里亦是漆黑一片, 只依稀瞧见了一抹光亮, 四喜指了指那唯一的光, “姐姐, 那是我家。”
提着的灯盏也一并砸落, 忽而熄灭, 四周暗了下来,阮蘅什么也看不清,摸索着灯这才重新爬了起开。
她随意抹了一把脸,将雨水拭去。
雨砸在伞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沉寂夜色愈发静谧, 却是搅得她心烦意乱。
阮蘅点了点头, “嗯,快些带我去。”
即便已想了许多次那伤口会有多严重,可真真切切看到时,阮蘅才觉得是自己轻视了,哪里只是一个血窟窿,他的血肉翻涌,白骨都可见,触目惊心。
阮蘅将酒撒在他腹部,原本毫无动静的人闷哼了一声,眉心都拧作了一团。
里头的人听到了动静,走了出来,是一黑衣人,阮蘅辨不清模样,只听那人道:“可是大夫来了,还请……”黑衣人一顿,不可置信,“阮姑娘?”
阮蘅握着竹篓的手一紧,在这儿知晓她的人不多,里头的人是……
阮蘅不敢再想下去,方才四喜说那人身上有一血窟窿,快死了。
阮蘅这是第一回瞧见他如此,他面容毫无血色,静静躺在那儿,若非胸膛微不可见的起伏,只会觉得是一具死尸。
她想着,今夜恰巧大雨,她亦恰巧留在铺子中,若是没有这些巧合,四喜可是就寻不见她,那他是否也会在这儿躺一夜,直至血流而尽。
阮蘅手都在发颤,她顾不得问他为何会变得如此,卸下竹篓将那坛酒取了出来,“你替我将他伤口上的束缚解开,我给他上药。”
这伤只上药怕是不成,还得缝合,阮蘅向着屋外喊着,“四喜,四喜。”
四喜跑了进来,“姐姐。”
“你家可有针线,替我取来。”
四喜母亲探了身过来,“只有针,没有线了。”
“也可,那就针吧。”阮蘅顾不得其他,扯下了一根头发拧作粗线,继而又看向那黑衣人,“青云可知你们在此?”
黑衣人摇了摇头,“属下还来不及传消息,今日下大雨,烟弹根本起不了作用,属下一急便只顾着王爷伤势了,属下这就去寻青云。”
“慢着。”阮蘅喊住他,第一针缓缓刺入他腹中,这法子师傅也只是教给她,可她还未尝试过,她强行压下自己颤抖的手,“你别去,留在这儿吧,他身边总得有一个信得过的人,更何况你也受伤了,走不远。”
阮蘅向外又向外喊了四喜一声,四喜匆匆跑了进来。
阮蘅郑重其事,“四喜,你今日再帮姐姐一个忙好不好,姐姐会很感激你,明日给你买很多糖。”
四喜点了点头。
阮蘅扯下李玠衣袍上沾满血迹的玉佩,递给四喜,“你拿着这个去城东别院,寻一个叫做青云的大哥哥,告诉他这玉佩的主人就在你家,你让他再驾马车将我师傅带来,你就与他这么说,他都会明白的。”
李玠伤得太重,替他看外伤她已不易,更别说若他还有内伤了,让师傅辛劳这一趟才是最为妥当的。
“好。”四喜点了点头一并记下,就裹上蓑衣往外跑去。
四喜母亲本有些担忧,可一听屋里那人是城中别院的,心知身份是她们高攀不得的,便嘱咐了四喜两句,让他去了。
四喜父亲拉过她,低声道:“里头那人不会出事吧,若出事了……那我们岂不是完了。”
四喜母亲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盼着他些好的!”
这下他才没说话,站在一旁去了。
阮蘅凝聚心神,每一针都不敢有差错,若是换作常人怕是都能疼得昏死过去,可李玠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阮蘅将发丝咬断,又擦拭了一回伤口,继而给他上药,她这才问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黑衣人眼中染着恨意,“太子被废,认定是王爷做的,知晓翻身无望,便派了他这些年养着的暗卫来杀王爷,想与王爷同归于尽,而皇上也没想让王爷活着回来,王爷身边人手虽不多,可避开这些人也是绰绰有余,可谁知——”
“皇上早就察觉了异样,暗中囚禁了阮大人,阮大人在威逼之下说出了阮姑娘的身世,皇上便早先一步派人先来蓉城杀姑娘,王爷得知此事时刺杀的人已至临城,那时已来不及与青云传消息,王爷便让我们牵制住太子的人,而孤身一人追赶另一波人。”
“原本我们昨日就该回城了,可硬生生拖了一夜,我未等到王爷,便一路寻了过去,这才知晓,与我们周旋的那波人只是皇上的障眼法,只是想将我们引离王爷,那些要来蓉城的暗卫才是真的要刺杀王爷的。”
“王爷心里其实清楚,可生怕他们真的威胁到阮姑娘,便还是去了,王爷也是个人,以一敌百哪里扛得住多时,属下见到王爷时王爷已身中数剑,又纠缠了许久我们才得以摆脱那些人。”
阮蘅握着药瓶的手发颤,鼻尖发酸,她将身子往一旁挪了挪,不想让人发觉她的异样,“替我扶一把。”
他将李玠的身子微抬,阮蘅这才得以给他缠上细布,这是李玠身上最重的伤可不是唯一的伤,那些伤亦不轻,可相比来说,只能说微不足道了。
阮蘅一点点给他擦拭着伤口,上药,包扎,不敢含糊。
往日都是师傅与她口述如何救重伤之人,这是第一回,却不想救的人会是他。
阮蘅将他身上的伤都上完药已是三盏茶后,见他气息平稳,她竟还松了一口气。
她向着那黑衣人招了招手,“过来吧,我替你上个药。”
他一听,赶忙往后退了几步,“不敢不敢,不劳烦姑娘,属下自己来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让人阮姑娘给自己上药。
“没事,你后背不是还有伤吗?”阮蘅知晓他在顾虑什么,“治病救人,无男女之殊。他还要你来照顾,到时你倒了可怎么办?”
一听如此,他这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背对着阮蘅坐下,褪下衣裳。
他身上的伤没比李玠好到哪儿去,方才怕是忍得极为不易,阮蘅没多想,便细细替他处理伤口。
与李玠一样,他身上新伤旧疤遍布全身,很难想象曾经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似乎是被阮蘅瞧得不好意思,他低下头去,“咳咳,阮姑娘,那都是旧伤,习惯了。”
习惯了……
阮蘅如今最怕听到这三个字,再寻常不过,可却又是最无奈的三个字。
床榻旁的那盏灯就快燃尽,屋里比刚才昏暗了不少,阮蘅不由得加快了动作。
可不知为何,面前之人突然身子一僵,挺得笔直,不顾阮蘅还在上药,将衣裳猛然就穿上,站起身来。
阮蘅一怔,“做什么,药还没上完呢。”
那黑衣人低着头,“王……王爷……”见人醒时分明应该是欣喜之意,可他脸上只有无措与局促。
阮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双潭眸如嶙峋微波正直勾勾地望着他们二人,确切的说是望向她,眼眸中蕴着疲惫与憔悴。
阮蘅放下药瓶走了过去,捂了捂他额间,见并未有灼烧感,她不由松了一口气。
李玠直直望着她,一眼不敢眨,方才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回光返照时还能见她一面,可她温热的手心覆在他额间时,他才觉得自己的心又是鲜活的。
“是……真的……”
眼前的她是真的。
只三个字,可用尽了他所有气力,他疼得浑身又是阵阵刺痛,可愣是没哼一声。
“别动,也别说话。”阮蘅又查验一番他伤口,生怕又崩坏了。
李玠的指尖微微勾起,触碰着阮蘅的手,阮蘅察觉,抬眼看向他,“怎么了?渴了还是饿了?渴了我给你端杯温茶,饿了可就没法子,还得让师傅来瞧瞧你内伤,你现在吃不得任何东西,明日再让青云给你备些清粥。”
李玠面容不作反应,只是指尖依旧不懈地去够着她。
阮蘅心知不管与他再有多少纠葛,此刻都应放下,他都已伤成这样,她没必要再端着疏离的姿态。
“你说,你想要什么,我听着呢。”阮蘅紧紧盯着他的唇,可他只是微微一动,便无其他,阮蘅根本不解其意。
阮蘅看向身旁的黑衣人,他亦摇了摇头,表明不知自家主子何意。
阮蘅无奈,将身子挪了挪贴近了他,榻上的人又动了动指尖,冰凉的手覆在她指尖,缓缓收紧。
“你想说什么,我听着,不急,你慢慢说。”
阮蘅半俯下身,耳侧几近贴着他的唇,过了许久,她才听清了他说的话:
“别……走,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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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蘅第二回走这条路, 辨不清方向,只觉得尤为漫长。
“阮姑娘快进来吧,主子快不行了。”黑衣人示意四喜一家人都先出去。
阮蘅走进里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榻上的人上身衣物皆被褪下,只用几条粗布扎着伤口,可因无药物,血染尽了整张床榻。
“阿娘。”四喜一见自己母亲,赶忙将阮蘅拉到自己身边,“来了,姐姐是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