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英伦难得有晴天。
今天天晴,万物萌苏。在伯克郡温莎城堡葱郁的草场,乔治三世笑呵呵坐在阳伞下面,看着他最疼爱的儿子弗雷德里克在远处骑着骏马纵意飞驰。
“索菲,我们的小弗雷德里克长大了,他骑着马跑的样子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但撒开缰绳,我肯定自己已经追不上他。”
夏洛特王后没好气地瞥了自己的丈夫一眼,继续低下头去拍阿米莉亚公主的奶嗝,一下一下,细致温柔。
“这是应该的,我受人尊敬的陛下。”
她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德意志地区口音,又硬又脆,还有点含糊不清。
“您还未老,他已长大,您坚持骑马是为了打猎,而他却是真正的军人。”
“他已经是陆军的少校,再接下来就是中校、上校,很快就会成为一位优秀的将军。”
“骏马可是将军的良伴。试问如果我的孩子在马术上还比不过一个体态发福的业余猎手,作为母亲,我怎么能放心地让他踏上战场?”
“体态发福未免……”
好脾气的乔治三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腩,又尴尬地瞥了眼身边的客人,明知地决定转移话题,不进行任何争辩。
他从桌上拾起一份文件递到夏洛特王后面前:“索菲,来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王后一眼看到文件顶端鲜艳的象征保密级别的印戳,伸出去的手当即又缩回来。
“虽然我很好奇,陛下,但好女人不该参与政治,我正要教会阿米莉亚这些。”
“阿米莉亚才一岁半……”
“她是这世上最尊贵之人的女儿,理当比一般女人学会得更早。”
“好吧。”乔治三世无所谓地耸下肩,“我的夫人在秉承正确,我没有反对的理由。但这份来自非洲的文件里并不全是政治,至少从性质上来说,它与王室的关系其实比国家更紧密一些。”
“来自非洲……是维洛.贝克先生?”
乔治三世开怀大笑。
他对着身边的客人挤眉弄眼:“看,德雷克卿,我早说过王后不会看保密文件,而且即便不看,她也能轻易地猜到里面的内容。”
“天佑英格兰。”
沙克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一枚金镑双手递到乔治三世手里,还用毫无波动的声线说着恭维的话。
“为英格兰有如此睿智的殿下,臣愿赌服输。”
夏洛特王后看得云山雾罩:“陛下,您和德雷克卿这是?”
“一场有益身心的小赌注。”乔治三世呼一声吹响金镑,心满意足地听着贵金属独特的鸣音,“德雷克卿,简要和王后说说文件的内容。”
“是,陛下。”沙克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皇家非洲公司维洛.贝克经理报白金汉宫并抄送海军部,1785年3月25日,英马友好通商协定经七轮谈判结束,3月28日,双方在马斯喀特苏丹国首都马斯喀特正式签约,皇家海军非洲舰队副提督康沃利斯少将与贝克经理代表大不列颠与王室分别在正本签字,其核心内容有二。”
“一,大不列颠协助苏丹国建造苏哈尔与马特拉两座码头,并在接下来的68年内为其主持税务、海关、司法及防务事项。”
“两处码头区即日起通行英国法律,由英国绅士组建巡游法庭,海关、税务部门由英国主持,码头之驻军不得大于舰154门,陆战队四个连480人,驻军军费与码头建设费用皆从关税抵扣,最高抵扣额不大于每年50%。”
“二,大不列颠租用苏丹国之马希拉岛,租期99年,年租金每平方英里12镑,以3000镑计,且大不列颠享有一次无条件续租之权利,续租期限99年。”
夏洛特王后惊㤉地张大嘴巴:“马斯喀特苏丹国,那是……”
“那是西亚的阿曼人去年才建立起来的国家,索菲,他们的国土面积大约有英伦三岛的两倍,或许更大点。”乔治三世补充说,“而且你知道,阿曼人有优秀的航海技术,苏丹国有阿拉伯世界最强大的海军与最优秀的提督……至少曾经有。”
“那现在呢?”
“现在那位提督还在,但已经再没有舰队供他指挥了。”
惊人的消息。
夏洛特王后眨巴了几下眼睛:“陛下,我不会置疑这份文件的真实性。但您想过吗,如果那里真是阿曼人建立起来的国家,贝克先生怎么能在十几天内就把文件送到英格兰来?”
“这没什么奇怪的,他借用了德雷克商会的通信渠道。”乔治三世古怪地笑了两声,“从马斯喀特到红海,在埃及上岸,然后从亚历山大港横穿地中海到土伦,接着再横穿过法兰西,通过海峡送信到普利茅茨,全程快船快马,最长不会超过十天。”
“我似乎听到了一个陌生的顶级财阀。”王后暗暗乍舌,“陛下,您说那个商会叫德雷克?”
乔治三世意味莫名地扫了沙克一眼,沙克当即正襟危坐:“与塔维斯托克无关,陛下。”
“我知道无论是战争还是商会都与塔维斯托克男爵家无甚关系……”乔治三世摇着头翻弄开桌上另一份文件,“德雷克卿,你那个弟弟很能干。”
沙克抿着嘴不说话,夏洛特王后的目光在这对君臣当中游来游去,猛就嗅到了一股浓烈的名为“八卦”的香味。
“我想知道,陛下。”她笑眯眯地说。
乔治三世在心里整理了一下词汇:“索菲还记得艾利亚的那个小跟屁虫么?十六年前,我们去威斯敏斯特为索菲亚洗礼……”
“是德雷克家那个信仰异教的小顽固!”夏洛特王后兴致勃勃,“我记得他叫……洛林,洛林.德雷克!我清晰地记得那个小家伙,他可是个天生的明星。”
疑惑的情绪这一次转到了沙克身上:“抱歉,殿下,在我的印象里,您和陛下似乎从没和我那个异教的弟弟见过面……”
“见过的,虽然并不正式。”乔治三世笑着说,“十六年前索菲亚公主出生,我们带她去威斯敏斯特教堂,请伯里克大主教为她洗礼。那天下着小雨,我们抵达时大主教正在后院和一个孩子扭打。”
“扭打?!”沙克瞪大了眼睛。
“叫人一见难忘的场面不是么?”王后也笑起来,“你的父亲是陛下召来为索菲亚的洗礼作见证的,你的弟弟虽然是异教徒,却非想知道婴孩怎么选择自己的信仰,所以也跟来了。”
“结果你的弟弟打翻了大主教为索菲亚准备的圣水,整盆都泼在自己身上。大主教认为这是上帝的旨意,决定打破自己的誓言,成为你弟弟的教父,可你弟弟却不愿。”
“我从未见过端庄宽容的大主教揪着一个孩子的耳朵逼他改信,更没见过哪个孩子敢扯大主教的红衣擦鼻涕……但陛下说得没错,他们当时确实是扭打在一起,而且打得很激烈。”
沙克的嘴唇有点哆嗦:“怎么……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很遗憾,我和陛下至今也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夏洛特王后是真的遗憾,她叹着气说,“两位当事人,你的父亲和大主教对事情的过程三缄其口,你的弟弟是个小机灵鬼,趁我们出现的时候从大主教手里挣脱出来,翻过围墙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