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画星盘图用脑过度,白灼这一夜睡得香甜,整夜无梦。
她只觉得这一觉睡了好久,可醒来之后,整个房间依然是昏暗无光,阴沉沉的。她撩开床幔,侧耳倾听,想听听寒嫣的动静。怎奈,阴沉静谧的卧房内,只能听见窗外的簌簌风雪声。
白灼放下床幔,缩回了温暖的被褥,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鼻息间,却闻到幽幽的段琮身上的香味。
白灼摸了摸盖在被褥上的那件段琮的斗篷,斗篷是丝绸所制,中间是金线缝就的纹路。白灼摸上去滑绸绸的,可她的脑海里却不自主地回想起昨天晚上她花了好久的时间,亲手合了两个人姻缘的星盘图。
想到那张星盘图,她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本是打算再睡个醒神的回笼觉的,却因此清醒异常,再也睡不着了。
此时,耳边传来更夫的敲锣声,原来方才五更天。
五更时分,段琮身披一夜的疲惫和风雪,刚刚回到皇宫。
他刚准备在御书房里稍微休息一会儿便去上朝,谁知,有太监来通报,豺狼等了他一晚上。
这一晚上段琮全身心的疲惫,顿时被这声通报给扫了个精光,他看着豺狼大踏步地走进御书房,摘下斗笠上的寒雪,段琮赶紧吩咐吴南洲上一碗暖身汤给豺狼去去乏。
豺狼笑了:“皇上,你真是体恤百姓的好皇帝呢!”
这语气里夹杂着掩盖不住的嘲讽,但段琮不以为意:“这么着急见朕,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没有新发现。”豺狼接过吴南洲送上来的暖身汤,他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后,方才说:“也许这个答案,是皇上您最满意的。”
段琮淡然一笑:“什么时候能抓到梁衍,才是朕最满意的。”说到这儿,他忍不住地叹了口气,道:“这一晚上,朕在死牢里接连审问了六个跟梁衍外形着装十分相似的人,可毫无进展。”
豺狼嘴角的笑意仿若猝不及防的匕首,笑得又冷又刺心:“我还以为,皇上这一晚上都在小媒婆的被窝里睡觉呢!”
段琮脸色一沉,冷冷地答了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动她。”
豺狼哈哈大笑了起来:“皇上不是已经爱上她了吗?还有什么万不得已的?小媒婆本就是个缺爱的小姑娘,皇上若是多对她温存些,保不定她在床笫之间就把所有秘密都说出来了。”
如此明晃晃的讽刺,段琮丝毫不介意,他不怒反笑地问:“看来你还是有新发现的。你查到什么了?”
豺狼用拇指抹去嘴角的讽笑,终于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俯身跪拜,道:“回禀皇上,其实不算新发现。这件事,上次我跟你提过。就是当初在皇上兵临城下,前朝即将瓦解之前的一个月,白灼都住在清雁山上。”
“嗯,清雁山上有福室,上山祈福的百姓们有时候会在那小住。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段琮想了想,不自主地为白灼开脱道:“更何况,那会儿两军交战,不少百姓为了保平安,也确实都躲入清雁山避难,这一点朕是清楚的。”
“但我查到,白灼当时住的不是福室。”
“哦?那是哪里?”段琮好奇了。
“清雁山山顶的凌绝殿。我打听到,凌绝殿虽然在山顶大殿后方的不远处,但一般他们清雁宗的人都不去那里。那处殿宇,是清雁山历来的宗主夫人休息的地方。也是……”
“也是什么?”段琮见他越说越慢,吞吞吐吐的,他急得手心冒汗。
豺狼想了想,决定还是说了出来:“也是宗主和宗主夫人未成婚之前,宗主夫人暂住的地方。”
段琮:“……”
“而且我的消息说,白灼在那儿住的一个月内,凌绝殿的前前后后都有武功顶尖的清雁宗宗人把守,每日饮食饭菜,都是由宋今非亲自送入。”
段琮:“……”
“这倒是侧面说明了,白灼确实不是前朝皇子的密探。毕竟,那封密信,是前朝昏君自刎前送出去的,而那个时间白灼应该在清雁山里居住。”
“所以,白灼是宋今非未过门的……妻子?”段琮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着说出来的。
豺狼低着头,笑意尽显:“关于这点我还没查出来。但宋今非尚未婚娶这是真的。而且,我的消息说,宋今非在白灼入住凌绝殿那段时间,也并没有成婚的准备。”
“查!”段琮恨恨道:“往死里查!”
豺狼口中的嘲讽再一次没有忍住:“皇上这么着急做什么?再说了,当时白灼顶着那样一张难看的脸,想必宋宗主对她应该是没有兴趣的。”
“那又为何让她住在凌绝殿?!”段琮愤愤然道:“宋今非这人好不厚道!他既然认得白灼,那为何在见到朕时,全然没有提起过此事。”
“皇上别着急,这事儿我还会细细调查。”豺狼好心安慰道:“不过这件事也可以证明,小媒婆会命理测算之类,恐怕也是跟宋今非有关。”
段琮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但他没有吭声。
豺狼接着说:“关于这件事,恐怕皇上你得亲自问问宋今非了。若是两人关系坦荡,我觉得没什么不能问的。”
“宋今非这厮,深不可测。恐怕朕还没开口,他就能把朕要问的问题,拿捏得死死的。”段琮不悦道:“朕给过他多少台阶,多少好处,可他从来不接!”
“想来,这人恐怕不是吃素的。”豺狼仔细一琢磨:“皇上你想,他是前宗主的独子,从小便锦衣玉食地生活。论生活享受,论众星捧月,论少时前人培养,哪一点都比皇上你强。”
段琮:“……”
“我知道今天我说这话你断然不会开心,”豺狼壮着胆子继续道:“但皇上从少年时代便是在战马上生活,金戈铁马,纵横沙场,首领之间的尔虞我诈,没有哪一天的生活是容易的。”
段琮本是有些不悦的心情,蒙蒙的泛起了一丝苦楚和酸涩。
“皇上的江山是亲自打下来的,小心翼翼,弥足珍贵。可宋今非的众星捧月是与生俱来的,所以,他惯有几分清高,也是正常的。”
“你这几句话,倒是说到朕的心坎儿里去了。”
豺狼想了想,直言道:“可纵然宋今非拥有了众星捧月,却一直都是他们清雁宗上下。而皇上如今的坐拥万千江山,却是全天下的。格局和大小全然不同。更何况,现如今小媒婆是和皇上郎情妾意,而不是跟那宋今非。”
“可白灼目前对朕的心思到了几分,朕还无法确定。”
“不确定又如何?”豺狼不以为然道:“既然种种迹象表明,小媒婆可能真是清白的。那皇上,你就直接将她纳入后宫,给她个名分。好吃好喝地哄着她,哪怕她对你只有一星半点儿的喜欢,都能给她焐成真爱了。退一万步来说,若她真对你上升到真爱了,哪怕她不无辜,哪怕她真的跟梁衍有往来,她也能都跟你吐露个全乎。”
“哪怕她不无辜,朕也打算给她个名分。”段琮口中的不悦尚还存在,转而一琢磨,又觉得不对劲:“那白灼在凌绝殿里住的那一个月里,就没有一个人见过她真实的长相?”
“这就不清楚了。”
段琮站起身来,踱步到香炉旁,悠悠然的佛手乌木香仿若缭绕的梦,丝丝清理着段琮有些混乱的思绪:“这事儿不对劲。前段时间,朕去了一趟清雁山,恰好在山脚下遇见白灼。清雁宗的人拦住了她,听那口气,似乎根本不认得她。”
“当初白灼在凌绝殿里住的那一个月,也只有几个武功顶尖的宗人们知道,其他人不知晓,也是正常。”
“那几个宗人是谁,你能查到吗?”
“查是能查到,”豺狼只觉得棘手:“但我的线人说,那几个高手都是清雁宗的死忠,口风极紧。”
“这天底下,没有极紧的口风,只有没用心调查的人。”想到白灼竟然和宋今非有如此亲密的关系,段琮心情极差,追问道:“给白灼易容的人是谁,查清楚了没有?”
“还没有。”豺狼直言道:“其实,全天下会易容的人着实不少。只是手法精妙差异罢了。就白灼之前的那副模样,恐怕,是个易容新手帮她做的。只有新手才能捏出难看的长相。”
“白灼本就姿色非凡,自然不需要易容好看的模样。”
“但往往易容都是从丑陋面貌入手的。”豺狼想了想,说:“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在京师内外撒下了天罗地网,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段琮冷哼了一句,便抬脚要走。时间到了,吴南洲在御书房门口冲他打了个手势,要上朝了。
谁知,豺狼却在这个时间点,不紧不慢地又说了一句:“皇上,豺狼还有一件事要回禀。”
段琮脚步一顿,微微侧了侧身:“说。”
“空山派被灭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