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是陈谓然对这几天所到之处的唯一印象。
外地商贾的货卖的更便宜了,而本地的米粮商,则是把价钱抬高了不止一倍。
百姓不敢出门,权贵这时候倒是开始四处奔走,脸上都带着清晰可见的焦急,风水轮流转这话在他们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不少郡兵都被调集出了城,浩浩荡荡的往京城那儿开去,领头的往往都是各家各族的子弟,这时候,没有谁再藏着掖着,全都把肌肉亮出来给人看,生怕别人分东西时落下自己。
曹茗看着楚国人的乱象,破天荒地没有再嘲讽什么,而是有些伤感的说道:“我当初在魏国的时候,看到的,比这里更乱。”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陈谓然淡淡的说道。
曹茗呵了一声:“你这些好句子倒是随口就来,可惜,你救不了你的大楚,你看这乱的,要是没人能以雷霆手段整治下来,保持朝局平稳,他各地自己就会生出更多乱子。”
“乱了好,乱了好啊。他自己不乱,我怎么能再起兵扫清寰宇呢。”
陈谓然感慨道:“楚帝那二十万大军时时刻刻压在我心上,现在好了,现在他尚且自顾不暇呢,再磨磨蹭蹭,估计又要等上一年才能想起我这个凉王。”
“我还以为你至少会怜悯一下这儿的百姓,他们可是无辜的。”
陈谓然指了指曹茗面前那碗鱼汤面:“你知道做这碗面,要花多少工夫揉面,多少钱买鱼吗?”
“我给钱吃面就行了,我管那么多干什么?”
“对啊,我最后拿到江山就行了,我管那么多干什么?”
曹茗语塞,她看向外面,笑道:“替你付面钱的人来了。”
两个穿着黑甲的武将从外面走进来,对着陈谓然躬身行礼。
“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奉圣上之命,请王爷入宫。”
“是哪个圣上?”
陈谓然这话,可谓是问的极其无礼,甚至是有些肆无忌惮的意味。
就像是西汉初的梁王,对着那些长安来的官员鸟都不鸟一眼。
“您的兄长。”
陈谓然眼神一凝,那个造反失败被软禁起来的家伙?
怎么忽然就翻身做了皇帝了?
虽然这几天常常听到这样的传言,但他起初并不相信,要是他现在真有做皇帝的本事,为什么在当初做了楚帝的俘虏。
他转头看向三十,后者会意,跟在陈谓然后面一同走了出去。
“故地重游,感觉如何?”
曹茗在旁边冷笑道。
她可是知道,这位王爷在离京时是如何的落魄,不光是王府内的积蓄全部上缴给了楚帝充作买命钱,而且半路上还被人截杀,要不是他命大,曹茗那时候都觉得这位王爷肯定是死了。
京城的风光依旧如同昨日那般,只不过,街上寒冷了一些,然后各处都开始微微泛出一丝春意,冰雪在消融,春天很快就会来了。
但陈谓然知道,楚国的冬天,现在才刚刚降临,
他听到曹茗的嘲笑,头也不回的说道:“是啊,不过才几个月,魏国就亡了,这种亡国之人的悲痛,孤真是感同身受啊。”
“......”曹茗。
这一刻,她真的很想拿刀刺杀一下这位凉王。
再次坐上奔驰在御道上的马车,陈谓然心里有些恍惚,而且更多的,则是没底。
自己手下的兵马都不在,身边就一个三十,而且皇宫里恐怕也不缺高手,自己这时候,算得上是最虚弱的时候,只可惜,现在喊前面那位驾车的车夫停车,似乎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哎呀,听天由命吧。
他索性闭上眼睛,在车厢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打盹。
直到车夫在外面拉开车帘,他才被曹茗迷迷糊糊的拍醒。
伸了个懒腰后,他发现自个正站在午门外。
与上次进宫明显不同的是,午门处的士兵明显增多了不少,走在宫中甬道上,还能闻到隐隐约约的血腥气味。
陈谓然倒是并不抗拒这种气味,他自从在魏国那儿,就已经学会了熟悉这种味道。
楚帝平常上早朝的大殿里,此刻站满了百官,同样是这群人,在楚帝御驾亲征以前,还一起叩拜过他。
对他们来说,那声万岁,喊谁不是喊?
着很滑稽,他们会争斗,会团结,自打一出生就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手中的权力甚至可以随意兴替一个皇室。
但他们却都保持着所谓的臣节,甚至认为,头顶上必须要有那个皇帝。
不管是谁坐在那张龙椅上,关键是,龙椅上得有人坐着。
大殿门口,太监声嘶力竭的喊道:
“凉王到!”
百官转过身来,齐刷刷躬身行礼。
但他们是连皇帝都敢随意更换的,对陈谓然,哪有真心实意行礼的。
甚至还有不少人,曾经用斩草除根或者是弹劾陈谓然的方法,试图让楚帝真的杀掉他,但这不妨碍他们这时候对凉王施礼,虚情假意的问声好。
他们讲究的,是一个正统,是一个名正言顺,哪怕这名正言顺是通过打他们的脸得来的,他们也能甘之如饴。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别给彼此讲什么聊斋了。
陈谓然的目光在这群人的身上巡梭过一遍,也懒得再去多看,直接看向坐在大殿最高处的那个人。
那个人笑了:“皇弟。”
底下的大臣们一阵悚然。
皇弟,
皇帝!
胡丞相更是有些焦急起来,他跟这位谈过很多次,自以为很清楚这位皇帝想的是什么激进的东西。
他怕的是,那位真的不分场合,不分环境,拉着他那弟弟的手,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今天,百官,也就是各个世家的代表,都在这呢!
可是,龙椅上的皇帝,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陈谓然则是眯起眼睛,与他遥遥四目相对。
“......”皇帝。
皇帝忽然觉得,将近一年没见到自己这个窝囊的弟弟,他,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正是这点发现,让他有些高兴起来。
“赐座。”
他冷冷说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刚才,其实是想逼迫陈谓然跪自己的。
既见天子,何不跪拜!
在那一刻,旁边的百官,虎视眈眈的宫中侍卫,其实都形成了一股大势。
一股逼迫他跪拜自己的大势。
自己这弟弟,膝盖居然这么硬了么?
再联想到他在软禁时候听到的那些传言,皇帝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一下。
他想的,真的很多。
但对于陈谓然来说,理由却很简单。
你是我这具身体的兄长,我为什么要跪你?
有的人跪了皇帝,会觉得那是天大的荣耀,回去以后能写进日记传给子孙后代的那种,很显然,许多皇帝都是这么想的。
这是朕,这是天家给你的恩宠!
恩宠尼玛!
软着膝盖下跪的,才真的是有病。
上辈子,陈谓然就看过有人宣扬的血统论,说某某皇室、某某大帝的血脉,那些,其实也还能接受,人家真的是传承了多少年的统治阶级。
但也犯不着跪他。
可后来,碰到的,则是某某市长的子孙、甚至是某某会长的儿女,啧啧啧......
似乎只要和权力两字沾上边的,就有的是人把膝盖送过去,主动替那些人包装成贵人。
呵...
陈谓然也没坐御赐的椅子,他很直接的问道:“需要我拦住他吗?”
皇帝似乎也没想到弟弟这么直接,他愣了一会,然后点点头。
那个他,是谁,不言而喻了。
“给钱。”
“户部尚书何在?”
户部尚书一激灵。
“臣在。”
“国库里还有多少银子?”
皇帝问到一半,忽然摆摆手道:“算了,直接划出一半,送给凉王爷吧。”
“圣上不可啊!”
白发苍苍的户部尚书吓得跪了下来,他惊呼道:“一下子拿出去那么多,恐怕朝廷运转会出大问题的啊。”
楚帝在御驾亲征前,其实已经对国政做了详细的规划和安排,大部分钱粮,都确保回来以前不会被人全部贪没掉,可以说每一笔银子都有明确的要求。
当然,楚帝现在已经被尊为太上皇了。
太上皇能干涉朝政吗?显然是不合礼法的,嗯,礼法,就是这么用的。
皇帝很头疼的说道:“皇弟,你看,这银子也不好给啊,你要是不嫌弃的话,
啧,那长郡,就给你了吧。”
户部尚书松了一口气,然后再次瞪大了眼睛。
他说什么?!
这次,不光是户部尚书了,其他几个尚书,连带着那些杂七杂八的官员,例如御史台之类的,更是直言不讳,当场如同哭丧一样。
好像这江山不是被他们分占着,而还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全都是皇帝的一样。
说真的,这种类似于脱裤子放屁一样的场面,陈谓然已经完全无感,甚至还有些想笑。
当他无意中再次看向龙椅上的那位“哥哥”时,很是意外的从他眼里读出了类似的情绪。
哦,当了皇帝就肯定会自然而然的觉得底下这群吃干饭的臣子嘴碎了。
始皇帝应该算是最早手痒的那个,他手底下的那些群臣,每天当真是努力活出自己的价值,因为实在没什么用又惹人烦的,例如那群儒生,因为去奉命去看瓜而被山石砸死的都有。
就这事,还比焚书坑儒早得多。
陈谓然在大殿上怡然自得,这倒不是狂的没边了,实在是经历的太多,金戈铁马都见识过,眼前这种就像菜市口砍价一般的场景,真的很难引起他的兴趣了。
虽然皇帝又是要给银子又是要给土地的,但这也没准啊。
谁知道他是不是在跟那些臣子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把戏。
不过,他肯定也是要依靠自己的,不拿出点真金实银,可真没办法让陈谓然替他办事。
在他出来前,凉郡的事情还没得到解决,苗人的大军还在那拄着,颇有死不肯挪窝的迹象。
争吵依然在继续,陈谓然也不说话,就看着皇帝在跟臣子们讨价还价。
皇帝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凉王,眼里出现了一丝无奈。
弟弟啊,你变了啊。
原来那个善解人意的软弱弟弟去哪了?
假如还是以前那个思王,见到这种场面,说不定还会赶紧愧疚的谢罪,然后自己则顺理成章的收回那些自己都觉得过分的赏赐。
说真的,给肯定是要给的。
想要马儿跑,就要给马儿草。
在他的构想里,则是派出一部分兵马扼守凉郡,阻挡楚帝从楚南回到楚国的路线,同时在其他地方汇聚大规模军团,通过防御的方法,耗尽楚帝麾下大军的士气。
毕竟,他现在坐拥一整个楚国,而楚帝的身后,只有一个被打的稀巴烂的魏国东部。
说句难听的,就算是皇帝拿人命去填,哪怕是二换一,五换一的战损,那都是值得的。
楚帝的麾下,是真的野战精锐,又在魏国征战了那么久,早就成了当世的劲旅。
正面开战,唯一的结果就是楚帝率军一路收复失地,打的他麾下的兵马节节败退,最后成功夺回京城,在史书上再次留下浓重的一笔。
自己这个侄儿,又得沦为他雄才大略的背景和踏脚石。
“划分长郡以南六座城池,并入凉郡,由朝廷派遣三万郡兵进驻凉郡,粮草、饷银,都由朝廷负担。”
“臣,谢恩!”
陈谓然低了头,拱拱手,表示了感谢。
皇帝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自己这弟弟,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一个无利不起早的模样。
陈谓然则是一脸无所谓,估计下面的也没他什么事情了,索性直截了当的告退了。
不知道身后又有多少臣子义愤填膺,准备写折子弹劾这位尾大不掉的凉王爷。
这也就是在京城了,他身边尚且还没有兵马。
要是他现在还在凉郡,和朝廷的沟通全凭几天一次的快马送去书信。
你且看那些臣子还敢不敢再乱摇舌头。
顶多也就是一点不痛不痒的暗喻和讽刺,真的把他也逼反了,那大家的安生日子还是都别过了。
回头望着巍峨秀丽的宫殿,陈谓然露出一丝回忆,他循着记忆,一路找到了某个殿门口。
门口,是一个懒懒散散的宫女。
陈谓然皱起眉头:“太后在哪?”
宫女回过神来,吓得立刻下拜道:“拜见王爷!”
“你认得我?”
陈谓然有些奇怪,自己可没进过几次宫。
“王爷上次来此处的时候,我和青儿都还是太后娘娘的侍女。”
“哦,那你怎么被派来这看门了?”
“太后娘娘在五六个月前,准备吃斋念佛,她只留下了很少的宫女,自己住在宫里一处清宫内。”
“那,带我去看看她吧。”
宫女摇摇头:“太后娘娘特意吩咐过了,假如是您回来想要见她,她要奴婢转告您,她老人家并不想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