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书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空出一层来。
凤凌就弯腰透过那层空档看她,琥珀色的瞳孔不知是光线太暗还是什么, 显得格外地深邃与冰冷。
苏姣对上这样的眼眸, 一瞬间思绪根根断裂,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屋内暖若夏阳,苏姣却觉得冷汗从头往下, 顺着脊背流, 冰凉凉地让她打了个寒颤。
“怎么,是觉得被为夫知道你在背后夸奖, 不好意思了?”
明明是被吓得小脸煞白, 却被他说得好像是含羞带怯一般。
“为何不说话, 你这张嘴不是很能说吗, 让人成佛与坠魔, 黑与白都在你一念间, 现在怎么跟小鹌鹑一样?”
凤凌缓缓地从书架后面绕过来,身上穿的是一件漆黑的华服,本应该是庄重严谨的款式, 却因为那敞开的领口显得放荡不羁。
这人与阿木一模一样的面容, 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阿木看起来冰冷, 但整个人像是被冰包着的火, 会对她释放善意与热情。
而他, 却是彻头彻尾的寒冰, 看着只能感受到满满的恶意。
冷香越发浓郁清晰, 苏姣被这香薰得找回了自己的舌头,放下手中的书,仰头看着他, 白玉小脸, 迷迷蒙蒙的杏眼,倔强得很。
“城主何出此言,倒像是之前就认识我一样。”她想试试,看看能不能撬开他的口。
凤凌眯起眼,弯腰凑近她,两张脸靠得很近,鼻息交缠,一冷一热,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倒生出了几分旖旎来。
“自然是认得你。”他想到那人的话,笑了一下,齿间碾磨着后面的话:“不过你不记得了。”
“让我想想你怎么说的。”
“你说,阿木,我不记得了,我渡劫失败了,前尘往事成云烟。”
他语速很慢,一字一句听得苏姣心寸寸冰凉。
她看着眼前这熟悉的面容,一个念头闪过,惊讶地瞪大眼睛:“你……”
一根手指按在她的唇上,“嘘,听我说吧。”
凤凌蹲下身,将瘫软在地上的苏姣勾起,掐着那小巧的下巴,低声说着,“是不是很惊讶,我居然知道阿木,甚至还知晓你对他说的所有话。”
苏姣眨了下眼,听出了他话里未言尽的意思,猛地推了他一下,怒道:“阿木在哪里,你究竟是个什么怪物,为什么要顶着他的脸!”
她现在可以确定,阿木也进来了,不然这个凤凌不会知道那些话!
“呵呵,倒是急了,只是你这里面有几分是真心?”
凤凌被她推倒,倒也没有恼怒,顺势坐在地上,屈膝撑着手,颇有兴致地看着苏姣。
方才被他用力掐着的下巴一抽一抽地传来疼痛,苏姣却无暇顾及,抿着唇瞪他,“我真心假意与你何干,你把阿木怎么了!”
许是被她那眼中的火苗刺到,凤凌勾起唇,舌尖舔了舔牙齿,“吃了。”
“我把他吃了。”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知道这么清楚,你不是看了那册子嘛,哦,那册子有一点没说,凤城城主每隔千年需要吃一个人来延续生命,你们进来的时候,刚好是一千年整。”
吃了……苏姣眼眶发涩,她猛然扑上去揪住他的衣领,“你不是神仆嘛,为什么要做这么恶心龌龊的事情,你不怕你侍奉的神明降罪与你嘛?!”
阿木,阿木。
那个站在岸边对她伸手的阿木。
那个明明知道她变心了,却还是选择守护她的阿木。
被吃了。
苏姣胸闷得喘不上气。
她不信阿木就这么消失了,他可是系统拿来给她刷分的,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消失。
‘035’
‘035!’
035没有任何的反应。
牙齿咬住了唇畔,疼痛让苏姣找到了一丝清明,她心里总还是存着一丝希望。
然而凤凌阴测的话语,让她跌坐在地上。
“神早已经抛弃了这里,是祂们放弃了我,我为何还要侍奉祂们,你说我龌龊恶心,那你呢?我们不都是一类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你骗他感情,我吃了他,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脑海中闪过之前系统对阿木的评价: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甲。
可有可无。
“有区别,”苏姣的嗓音因为压抑而沙哑,“我跟你不同,你连信仰都抛弃了,成了怪物。可我却没有,我的心里,还有一份良知,它告诉我,底线是什么,你说我骗阿木,我承认,我与他的相遇相识,是存在了欺骗,可是,我把他当朋友。”
朋友,凤凌眸色暗了下,勾起唇笑道:
“说得真情实切,我勉强相信你一次,也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阿木是不是还活着!”苏姣连忙问他。
“活着,但也不算活着,他比较倔强,因为担心你,一直不肯被我消化,魂魄现在还拘在我体内,我们打个赌,如果你赌赢了,我可以放过你跟他,送你们离开这里,但是如果你输了,那我便把你也吃了。”
凤凌说着,露出一丝懊恼,“哎,我还真是善良,这样就算你输了,你们还可以生生世世在一起,只不过,是在我体内。”
苏姣被他说得想吐,但是现在她能选择的只能是答应,只有答应,她才博得一线生机!
“我答应你,但是你要告诉我,你要与我赌什么?”
凤凌料定她会同意,这个狡猾的小狐狸,只要给她一丝希望,她绝不会放弃。
“我们赌一赌,勇士们的良知。”
苏姣:……您这还不如赌一赌母猪能不能上树。
那群修士们的良知,刚才苏姣就领会过了,在涉及到自己利益面前,本就不富裕的良知更加地贫瘠,甚至没有。
似乎是听到了苏姣内心独白,凤凌盯着阿木的脸笑的颇为妖孽,“怎么,不敢赌吗?要是不敢,那我便现在就把你吃了,几千年了,我还没吃过你这般细皮嫩肉的小狐狸。”
他突然凑近苏姣,嗅了嗅,“还好,不臭,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下嘴。”
苏姣气得咬牙,别开脸生硬地说道:“我赌,但是你要保证,你会信守承诺!”
“我要是不信守呢,你会怎么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吗?”
凤凌伸手拨开她挡在脸前的发丝,露出那一张素白的小脸。
“……我不能怎么样,但是你堂堂凤城城主,应该不至于连这点信用都没有吧。”苏姣烦他,但还真的不能把他怎么样。
凤凌点头,“确实没什么信用,毕竟你都说了,我是连信仰都抛弃的人,能有什么底线。”
“……刚才是我失言,城主大人别跟我一般见识。”
苏姣忍气吞声,扯着嘴角笑得有些难堪。
她是真没想到,这个凤凌性子这般恶劣,从前都是她叫别人吃瘪,现在是她有气不能出,还要咽下去。
凤凌看戏一般,瞧着苏姣脸色变了几番,那双杏仁大眼里火苗越烧越旺,最后‘嗖’地一下又灭了。
这般普通模样,怎么能让他牵肠挂肚,心碎成片,还不肯放弃。
他伸手掐住了苏姣的下巴,将她的脸转来转去,来来回回看了个仔细,半晌,又松开了,似乎是无趣地撇了下嘴,离开了。
“夫人喜欢看书,就在这里多待会。”
苏姣听到这话,忙爬了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何时开赌?”
“那且要看那群勇士们何时着急。”
丢下那轻飘飘的话,凤凌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呼——”
苏姣长舒了一口气,屈膝抱着自己,将脸埋在膝头。
没人知道她此时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
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她会有一种自我唾弃的感觉。
*
重新收拾好心情的苏姣,认真地把那本《凤城传》又看了一遍,同时还把这一整排的书架全部翻了个遍。
凤凌似乎并不怕她知道真相,也或者说是就算她知道真相,她也奈何不了他。
“看来凤城传里所言并不是完全属实,只怕被神抛弃的神仆只有一个,其余的人不过是普通人罢了,而神仆不再信仰自己的神后,能力就会衰竭,所以他才会每一千年吃掉一个人为自己续命,可能这城内大半的活人都被他吃掉了,所以才换成了人偶。”
“只是,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如果说恶龙是邪祟,那这个城主现在也跟邪祟没什么区别,没理由斗来斗去。”
“不,不对,一山难容二虎,他言辞里颇有些看不上恶龙的感觉。不过,也能理解,他以前是神仆,神之下便是他最大,恶龙在当时充其量只是个蝼蚁,他又怎么会看得起蝼蚁。”
苏姣想完,又开始自我反驳。
“也不对,他虽然看不起恶龙,但是他的实力现在根本不足以杀死恶龙,这就可以解释,他为何要借助修士们的手,杀了那恶龙。而恶龙大概也是有想要除掉他的想法,至于那朵仙莲,应该是很关键的道具。那朵仙莲那么厉害,甚至恶龙也是在得到仙莲后,实力才变强起来。”
“凤城传上记载着,那恶龙是夺走仙莲后,才让这里终年暴雪,而凤城似乎也是从暴雪开始的那一天起,被封印。”
苏姣皱起眉,仔细地把一条条线索理顺,但是越理越觉得哪里不对。
“凤城被封印,然后天魔秘境吞噬了这里。他刚才说要送我跟阿木出去,这个出去,肯定不单单是指凤城,应该是说秘境,这也就意味着,他知道现在自己身处秘境内。”
“如果,我是他,我会怎么做呢……”
苏姣敲了敲手指,尝试着把自己代入到凤凌的角色里。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被她抓住,无限放大。
“对啊,如果我是他,既然已经不是神仆了,我为何还要守着一个空荡荡的神国,老板都跑路了,我这打工仔肯定是收拾收拾遗产潇洒快活去啊!”
这么一想,苏姣顿时觉得那凤凌狡诈无比。
他这一系列操作,都是设计好的。
什么雪妖冰魄,什么寒毒的,都是他一开始就布下的陷阱,引诱着修士们一步步走进他的圈套。
不过,他到底吃了几个人,是只吃了一个阿木,还是把那剩下的修士都吃了?
看他那样子,应该是只吃了阿木吧……
可是要是只吃了阿木,那别的人呢?周淼的姐姐他们又去了哪里?
带着种种疑问,苏姣在腹中雷鸣声中昏昏睡去。
饿,就睡。
这是减肥达人灌输的有效方法。
……
前厅。
一群人把汤锅吃干净后,一个个面色潮红,满足得不行。
其中感觉最舒服的就是陆沉。
也不知道,这汤锅里放了什么,他竟然感觉自己血脉里那一丝被压制的太阳真火炽热起来。
这秘境果真有意思,看来,可以等结果了那恶龙,再把这城主府翻一翻,说不定可以找到不少宝贝。
带着这一丝遐想,陆沉嘴角扬起,俊美的外表越发夺目,他眼睛瞟到身侧的侍女,见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心道:
这凡人应当是被自己的帅气倾倒了。
他想着,也许可以从这小侍女口里问出这汤中放了什么天材地宝。
“不知姑娘可否告诉在下,这汤里放了什么,怎会如此鲜美?”
他适时露出一抹笑,自认为能将她迷的神魂颠倒。
侍女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陆沉,从面部移到胸前,就好像要把他扒皮拆骨般地看个清楚。
陆沉不是没被女人追求过,但是没哪个女人敢用这种赤-裸裸的目光看他。
这让陆沉眼神冷了几分,“姑娘?”
等杀了恶龙,他要把这个凡人捏碎。
侍女像是回过神来一般,收回视线,“汤里放了雪妖的汁液,所以才会鲜美无比。”
雪妖汁液?
陆沉一愣,脸色顿时黑了。
莫非就是方才笼子里那只雪妖?
想到那一摊粘稠的液体,陆沉有些想吐。
他金鸦族的天之骄子,哪里吃过这种肮脏东西!
边上的人本来听到陆沉问了自己想问的,正竖起耳朵听呢。
一听到是那雪妖的汁液,也不太舒服,但是看到欲要发怒的陆沉,他连忙出声:“陆兄是不是也觉得奇特,那种妖物,味道居然这般鲜美,倒真的是感谢城主大人款待,能让我等吃到这种美味。”
陆沉收到他的暗示,压下怒意,等到侍女们都走出去了,他才狠狠锤了下桌子,“可恶。”
“好了,陆兄忍忍,大局为重。”那修士本就是狼妖,没修炼之前便是吞吃血肉的,现在倒也还算能接受吃的汤锅里放了那雪妖,只是看到这陆沉的样子,就想笑,金鸦一族的天之骄子,当真的娇弱。
“哼。”
陆沉怎会不知这家伙内心恐怕正在嘲笑自己,转过身不去搭理他。
那修士摸摸鼻子,也懒得再贴上去,见身边的宋予正沉默得不知想些什么,便凑过去搭话。
“宋兄,你觉得那灌体之术会是怎样的?”
宋予正在思索怎么救苏姣呢,扭头一看,是方才那个找自己讨汤锅吃的妖修。
“不知道。”
那妖修倒也不介意宋予干巴巴的回答,反正他只是想找个人聊天。
他左右看看,往宋予身边靠了靠,小声道:“我倒是知道一些灌体之术传言,只是不知道这凤城的灌体之术是不是一样,传闻中,曾有大能的子孙是位灵根全无的废物,那大能为了这个子孙可以修炼,研究出了一套鲜血灌体**,将有灵根的修士血肉碾碎配上秘药调配成汤水,给那子孙浸泡,泡上三日,原本毫无灵根的凡体就有了伪灵根,虽然伪灵根是最下等灵根,但是好歹也能引气入体。”
妖修说了半天,停顿片刻,见宋予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根本没听他说话,顿时翻了个白眼,扭头去找别的修士聊天去了。
宋予听着他把那番言论又重复了一遍,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凝重。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亲卫的声音。
“诸位勇士,请随我来。”
众人跟随着亲卫,一路向北走,等穿过第四道门时,他们才发现,这个城主府远比他们想象中大。
亲卫领着众人停在一座宏伟的宫殿前。
守卫在宫殿门口的侍卫将那金色的大门打开。
大门就像是许久没有开启过一般,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哄——”
一声巨响,大门被彻底推开。
彻骨的寒意扑来,修士们忍不住抖了下。
门内,巨大的峡谷裂缝袒露出自己的狰狞,呼啸的风自裂缝里窜出,一根根寒冰柱直冲云霄。
“这里请。”亲卫率先走进门内。
众人面面相觑后,也紧随其后,跟着亲卫一起沿着寒冰砌成的楼梯蜿蜒向下。
宋予走在人后,看了眼身侧那巨大的冰柱,隐约在那冰体内看到了一道阴影。
但是因为冰层太厚,看不清里面封印着什么。
一群人走了许久,终于下到了谷底。
白玉色的巨型圆台上,不知用什么材质雕刻的石像矗立在众人眼前。
“这雕刻的是什么?”
“看着好像是人手里托着什么东西。”
“你确定是人吗?我怎么看像有翅膀。”
“也许是鸟类妖修?”
众人对着石像猜来猜去,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咦,怎么这么多扇门?”周淼指着冰壁发出惊疑。
大家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深蓝色的冰壁上,确实有几扇不易察觉的门,门上雕刻着复杂难懂的符文。
一位对符文有兴趣的魔修走过去,仔细的研究起来,他面上闪过惊喜之色,竟一下子看得入迷起来。
陆沉不太喜欢这里,方才走到一半,他就感觉不舒服,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
碍于大局,他忍着不耐,下到谷底,现在看到除了一尊莫名其妙的石像外,没有别的东西,便忍不住了。
“敢问城主大人在哪里?我们下到这里,难不成是欣赏这尊雕像?”
亲卫藏在面具下的眼睛闪烁了下,沉声道:“城主随后就到,这里是灌体之处,等会要对诸位进行灌体之术。”
“这么快?不是说要准备几天吗?”
众人没想到这么迅速,还以为要等上一两天。
“灌体之术一旦开启,要耗时三天才能完成,所以城主便选在今天进行,这样也不会让勇士们久等。”
修士们听到亲卫这么说,心里还挺满意的,确实,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太重要了。
杀死恶龙之后,肯定还要进行一番缠斗。
毕竟,谁都想多拿一些宝物。
这个想法在大家心中闪过,修士们心照不宣地打量起身边的人,盘算着对方实力。
就在他们等待着灌体之术时,那‘拘灵渊’内的苏姣,被人摇晃醒了。
“唔。”
她又饿又困,此时被吵醒,浑身软绵绵的,感觉抬个眼皮都费力。
苏姣勉强看清面前之人,是那个可恶的凤凌。
“怎么,不想看到我吗?”
凤凌抓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心中有些烦躁,勾起唇将窝成一小团的她拽了起来。
苏姣挣扎,不想被他拖拽着走,然而她这个举动,让凤凌皱起了眉,回过身,一把将她抱起。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苏姣惊怒,去捶他,然而换上一身盔甲的凤凌,捶起来,只能弄痛自己的手。
凤凌见她捶了两下,消停了,笑了起来,“你这小鸡崽一样,他喜欢你什么,找些胸大软绵绵的喜欢不好吗?”
他说着,还颠了颠怀里的人,又惹来一顿捶。
苏姣恨恨地握紧自己生疼的爪子,暗暗呸了他一口。
你这种俗人才喜欢胸大的,阿木跟你又不一样,他喜欢内秀的!
强行把自己归为内秀的苏姣,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让自己舒服一些。
他乐意当车夫那就让他当,反正刚好现在她饿得慌,也可以省点力气,留着逃跑。
凤凌走得极快,而且并没有下楼,反而沿着金色的楼梯向上,很快就到了三楼。
三楼并不是封闭的空间,而是一条长长的通道。
他们沿着那通道走了一会,苏姣忍不住了,问道: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凤凌低下头,看了眼怀里不安的小狐狸,轻笑道:
“自然是去看看我们的赌局进行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