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从事后来看,宣抚司和江南藩司衮衮诸公,真的是脑子瓦特。他们被轻而易举的巨大胜利冲昏头脑了。
说到轻而易举,是因为他们躲在远远的大后方,给右都督府发出几条指令,说了些严厉的话。然后花天酒地之余,胜利就应声而至。
至于杭州城下堆积如山的勇卫左军和江南官兵的尸首,他们是看不到的。
杭州城的残破和三十万嗷嗷待哺的老弱病残,他们也是看不到的。
叛军只是略受损失,从容地撤退走,他们更是看不到。
宣抚司和江南藩司的名士能臣们,在兴高采烈的情绪下,一杯酒一行诗,才思如泉涌。他们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详细地描述了这场伟大的胜利。
他们仿佛就站在战场的旁边,目睹了整个过程。
他们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和笔法,描写着官军在自己的运筹帷幄下,把叛军像老鼠一般围在了杭州城,然后气势如虹地发起潮水一般的进攻。
而叛军在自己字字如刀、晓瑜大义的檄文下,早就胆丧;或者在那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揭帖下,已经幡然悔悟。
总之,这些叛军在自己这些名士大儒的激昂文字下,已经丧士气、夺军心,毫无战意,这才被官军一击而下。
在他们看来,接下来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官兵步步追击,叛军溃不成军。许多失陷的府县,传檄而定。无数被叛军蹂躏的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平定东南不世大功,指日可待。
在李浩、王典林等人的怂恿下,在不世大功的诱惑下,广安王终于舍得从秦淮河里抽身出来,移驾丹徒,并行文给万遵祥。
声称如果官军贪图安逸,不愿继续尽忠王事。宣抚司上下,将会身先士卒,带着愿意跟随的官军,直扑叛军老巢。
对于广安王等人逼宫的行为,万遵祥并不太放在心上。这段时间,他深知广安王和宣抚司上下都是些什么玩意。
他们肯身先士卒?除非天崩地裂,江干湖枯,山倒海涸。估计这回也就出来玩一圈,吟诗作对,或者寻花问柳一番,然后就会回去江宁城,继续醉生梦死。
万遵祥在意的是徐达贤跟他说的实情,江南几大仓库,没有粮食了。
地方上有的是粮食。但各商号都是真金白银买来的,你想要,真金白银掏钱吧。这些商号,各个背后都站着一群惹不起的人。江南藩司是不敢动他们。
朝廷正想办法从其它地方调粮食,但需要些时日。
现在时节不对,各地藩司仓库的粮食大部分都作为漕粮,或被中途截留在江南和金陵常平仓里,现在被硕鼠吃干净了;或者直接运去京师,供数十万军民食用。
各地藩司仓库里余下的也不多,加上路途遥远地运来,损耗又要去了好大一部分。真正能派上用场的粮食,真不多了。
徐达贤以这些铁一般的事实告诉万遵祥,按照预计,粮食坚持不了一个月,官军最好是速战速决,用最快的速度里解决掉叛军。
叛乱平息,各客军可以各自回建,江南藩司就不用负担粮食。
而且听说叛军一路尽收各地富豪世家的钱粮,充入圣库。浙江的杭州、绍兴等地,历来都是富庶之地。以此推断,叛军圣库里的金银珠宝和粮草应该堆积如山。
打败叛军,抄没圣库,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这是徐达贤与万遵祥再三合计后的最优解决方案。
听杨宗烈介绍到这里,薛孚忍不住吐槽。
“三明先生,明志、明心、**。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名气大过实际才干的虚浮之臣。那么多解决问题的方法,偏偏选了个风险最大的。”
“薛老总,不可否认,这个方法对徐达贤来说,却是最省事,责任最小的一个。”岑国宾说道。
“是啊,只要自己省事,承担的责任最小就是上策,其余的就不管了。这就是那些老官油子的作风。”
薛孚深有同感地说道。
“你们说说,如果处在徐达贤这个位置上,最佳的处置方法是什么?”岑国璋扫了一圈众人,开口问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司务局总司务官唐峻来身上。
“抚帅,我觉得最佳的处置方法是以藩司做担保,再许以部分利息,向几大商号借粮借钱。附近地方的粮食不够,就去江淮、湖广和两广买。藩司没有多少粮食,各地民间还是有不少积粮。”
“这些地方紧急购买的粮食,应该可以坚持两三个月。同时去南海继续采买粮食,安南战乱,就去简朴寨和暹罗买。那里应该能够买到足够的粮食,坚持到官军胜利,或者明年秋收。”
唐峻来朗声说道,“总之,后勤司务的职责是根据前线战事的需要,尽最大可能地筹集粮草,支援前线。至于仗打多大,打多久,那不是后勤司务能管得事。那是统帅部、参谋局和前敌指挥部的事情了。如果后勤部门实在筹集不到,也要及时向上汇报。”
“说得好!”杨宗烈带头鼓掌,室内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等到掌声平息,岑国璋又开口了。
“徐达贤是个聪明人,而且当初在豫章、在黔中,他也见过我们如何通过恒源通、隆利昌商号代办军资军粮的。他肯定也能想到这一点。可是他偏偏没有选择这一点。因为这样做,他就需要赌上自己的前途,承担巨大的风险。”
说到这里,岑国璋意味深长地说道:“办实事就必须承担风险。这也是那些家伙热衷务虚清谈的原因啊。只是一个人、一个团体,做事不敢承担责任和风险,对他个人以及团队本身而来,是最优选择。但是对于我们的国家和百姓们来说,却是最坏的选择!”
岑国璋扫了一圈,看到众人都记在心上了,又示意杨宗烈,让他继续。
“万遵祥以这样的心态仓促出兵,正是他此次大败的原因之一。”杨宗烈继续说道,“前几日的战事非常顺利。右路军一路收复富阳、新城、桐庐,乃至严州府城建德。左路军先是轻取绍兴府城山阴,然后轻松收复诸暨、浦江、义乌等地。”
“战事的顺利,让万遵祥和左右两路军队掉以轻心,各部开始各自行事,私自下乡抢掠。十万官军如同一盘散沙,布在富春江两岸三百多里的区域里。就在官军攻克兰溪,打下进入衢州大门,最得意忘形时,万遵祥接到一个噩耗!”
噩耗?难道广安王在秦淮河喝酒喝大发了,死在女人肚皮上了?或许这不是噩耗,这应该是好消息啊。
众人在心里暗暗揣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