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皋在长安的宅子,就在大明宫南马路对过,十六王宅那里。就是火车站到国贸那一片儿。从升平坊过去差不多十五里路。
因为全员骑马又不堵车,也就是十多分钟就到了。
在李皋府门前下了马,张军带着紫蕊亲自到门前投怗。
阔檐三阙门坊,十四戟东西仗列,汉白玉雕牙门石镇,和张军府上相比,少了两戟和门额。
立戟和竖额不是想搞就搞的,这东西有着严格的规定和管理制度,需要卫尉署制作安装,坏了丢了都要受罚,旧了想换得向皇帝申请。
门额,也就是大门的匾额也一样,不是说是个房子就能挂牌子,这是官府衙门的标配,如果没有得到开府的许可,挂上就是犯罪,亲王也不行。
李皋虽然是嗣王,但没有开府许可,也就是没有获得开府仪同三司的散封。
张军的住处称府,太子太保府,但李皋这里只能叫宅。曹王宅。唐代只有太子,亲王,公主和获得了开府资格的,才叫府。
府邸宅院舍家庐寓馆社都不是能乱用的,也不会家家门前一块大匾。郭子仪职太尉兼中书令,赐尚父,爵汾阳郡王,大门上也不敢挂牌子。
就连门房都不是随便设的,得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在大门口安排值班室,门卫由国家发工资,所以叫门吏。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个还真不是比喻,说的是实话。张军家的门卫就是从六品局门郎,李皋家门口这位是七品别将。
张军正在打量着李家的大门胡思乱想,李皋已经快步从里面迎了出来,老远就拱手施礼:“小郎君驾到,未得远迎,失礼失礼,恕罪恕罪。”
张军赶紧还礼:“曹王客气,某身为后辈,理应登门拜访才是,劳曹王亲至不胜惶恐。”
李皋比张军大了二十来岁,张军称一声后辈理所当然,这也就表示只是私人见面,和官职无关。
“此是紫娘,宅内小君。”
“妾紫娘,见过嗣王。”
张军给李皋介绍了紫蕊,那边门卫已经把宅门大开,张军和李皋把臂从大门进到里面,紫蕊悄声跟在身后。
其他的近卫随从自有招待,就不用管了。
和张军府上一样,顺着门洞进来就是一个小广场,东西廊庑两列,居中六柱坐堂,是李家外宅办公接待的地方。
李皋引着张军和紫蕊一路向后穿廊过栋,来到内宅南堂。
张军带紫蕊过来,是因为平时长安这边全由紫蕊打理,有必要为她抬抬名号,让大家熟悉一下,明白她是代表着自己。
李皋的办公室还是这个时代的老样子,席榻,矮几,几个人脱鞋进到里面分了主次跪坐下来,侍婢跪行进来送上茶粥果点饴糖。
“唤夫人来。”李皋应该是没想到张军会带着小君,叫侍婢去后面请夫人。
“慢。”张军唤住侍婢:“理应紫娘前去拜见才是,曹王是要折杀我夫妇么?”
曹王哈哈一笑:“小郎君到是多想了,也罢,那便生受了,有劳紫娘子。”
紫娘给曹王行了个礼,起来跟着侍婢去后面拜见曹国夫人,李皋又叫近侍唤儿子李道古,李象古出来拜见张军。
这会儿李皋的儿子还小,不到二十岁,看着还是彬彬有礼的样子,但日后做了官,都是以贪暴闻名,也都没落到好结果。
李道古死的时候靠卖房子发丧,李象古都督安南被叛将杀死,到是成为了越南的历史名人。
哥几个都没有获得嗣封,到了他们的后代已经完全是路人了。这里面有宗室隔代削爵的原因,家教学识也是重要理由。
到是张军见了李象古,就想到了安南都护,习惯性的握着拳头搓弄了几下手指。养不熟啊。那里的新仇旧恨可就多了去了。
“皋得小郎君数次荐举,才有此番得以还京,其中五味不再累述,日后欲有事,小郎君只管传书便是。”
等李道古李象古告退,紫蕊拜见了曹国夫人回来,李皋才开始和张军说正经的,直接表了个态:以后就是自己人,有事只管说话。
李皋还真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和张军来虚的,他是真的从心里的感激。
他从来也没有敢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入京拜相。做梦都没敢这么梦过。
他以为他这辈子也就是节度使到头了,他已经五十多了,曾经想过最好的结局就是平安死去,或者能给儿孙换回一个袭封那就完美了。
按大唐宗室管理办法,他的儿孙已经注定和嗣王无缘,除非有大功,或者大造化。
大唐的宗室施行的是隔代削爵,承继三世,荫蒙五代,五代以后就不再承认血亲关系了。这就是三服和五服说法的由来。
事实上,现代有很多东西都是从大唐传承下来的。
老百姓比较熟悉的,比如寺院道观的建筑样式就是唐代官员府邸的规制,包括布局。
还有佛道的服装,礼仪。经文也是唐代中后期编写创作的,包括诵经,礼佛,赞生,超度,都是在唐末成形。
道服就是唐代常服,唐代老百姓都这么穿。
道符是模仿皇帝的敕旨。唐代把官方的最高指令称为符,出于敕旨后面那句‘制敕如右,符到奉行’。
皇帝和宰相批阅公文就叫‘画符’。
其他的像法律啊,合同啊,制度模式啊,宫庭礼仪,餐饮礼仪……太多了。
……
突然接到皇帝的诏书,李皋是真的没有任何心里准备的。
说实话,每一位宰相在正式拜相之前,大都会有一个心里准备过程,心里都是清楚的,也需要做一些准备。
但是李皋是真的没有,就这么挺突然的,敕旨就到了。急召入京参议朝事。
要不是李勉随敕旨给他传了张小纸条,他都会想是不是自己犯了什么过错,皇帝这是要收拾自己一家了。
他这才知道,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那位突然崛起,素未谋面的凤翔王数次向皇帝推荐了自己,拜相。
要知道拜相和拜相也是不相同的,有些是真的拜,有些就是客气客气的词汇,当不得真。
为什么做了宰相称拜相?就是要坐在那里接受皇帝的礼拜,拜托操劳国事,拜谢国事操劳。是真的拜,跪拜。
大唐的首宰和皇帝是平起平坐的,入阁皇帝要起身相迎,离开皇帝要起身相送,同榻同食,称相公。也叫老公,师公,相师,老师。
天下人间,仅此一位,人臣之极,万官之首。和首相的地位相比,嗣王就真的是一个称号了,亲王都不好使。
李皋能不激动?能不恍如梦中?能不对张军感恩戴德?
“曹王言重了,”张军摇了摇头:“荐举曹王,某也是有私心的。”
这话李皋还真不意外,就是没想到张军能说的这么直白,平静的看着张军,等着他说出目的。
“曹王可知,某曾发下宏愿?”
“……可是收复失土,拓土开疆?”这话李皋到是确实听说过,不过那时候他是不屑一顾的。
张军点了点头:“正是。收复南疆陇右西域诸州地,平定诸羁糜都护,复巨唐威仪于四海之内,兴巨唐教喻于四极化外。”
张军握了握拳头:“某尚武力,醉心刀槊,痴迷战阵,征服夷狄是某的梦想,现在是,日后亦是。
巨唐之外有万万里河山,某想在有生之年踏遍。”
李皋也是著名武将,半生征战,张军的话也令他不禁有些心驰神往。哪个玩刀的没做过这样的梦呢?
但他不太明白张军突然说这些话的意思。咱们不是在说你为什么举荐我为相么?
“战争,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需要强大的后勤供给,需要国家安静祥合,万民生养,物产粮丰。”
张军没卖什么关子,给李皋解释了一下:“现在天下刚刚平静,或者说还没有全面稳定,百废待兴,万事待旦。
某能用一年平定北方,也能用一年平定南疆,军武之事,某信心百倍。但平定只是将始。
巨唐需要赋税,州府需要建设,百姓需要将养生息,田亩需要耕种,牲畜需要牧养,江河需要疏浚,道路需要修筑。
仗打完了,需要做的事情更多,更复杂,需要更长的时间。这是某所不擅长的。
陛下站在高堂,需要有能力的重臣辅佐,某要征伐四方,需要有担当的首相支持,这就是某荐举曹王的原因,也是私心。”
“为何是某?”李皋听明白了,也没听明白。
身为持节节度,他深知张军在朝堂内外的地位和影响力,权势,不管张军推荐的是谁,只要不是胡来,被李适拒绝的可能都不大。
张军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胡来么?天下能臣何其之多?大唐缺人才吗?
首相虽然不会被随意更换,但也不是不能更换。
张军笑了笑:“诸臣当中,首相的人选,某首先亲睐宗室,必竟是首宰,上通下达,某以为宗室更为适合。
而诸宗室之中,论及地方政事,能与汧公相若的,也不是没有。
但即能与汧公相若政事,又能兼举军事的,就再也没有比曹王你合适的了。这就是某荐举曹公你的私心所在。
汧公是某敬重的长辈,但某以为,汧公于军事有些薄弱了,便如两手,未免左重右轻。”
张军说的直白,我推荐你上位,就是看中你在政事之外,还能擅长军事。
张军的意思李皋一听就明白了,点了点头,心中的不解也就通畅了,暗暗的也是颇为得意。
其实很简单,打仗不是简单的事情,尤其是以后的战争会越打越大,会打国战,如果能有一位精通军事的首相在朝中,那很多事情就会变得轻松起来。
起码不会在后面给捣乱,能保正正常的沟通。
大宋为什么越打越弱,越打越小?不就是一群狗屁军事不通的人在后面指手画脚么。明朝其实也相差不多。
到不是真需要李皋去做什么,有些事情他能懂,能不添乱,这就是最大的帮忙。这其中的道理李皋常年在外带军,自然也是懂的。
话一说通,心中没有了胡乱猜测,隐隐的担心消散掉了,李皋也轻松起来,对张军也是颇为敬佩,态度上也逐渐亲近起来。
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张军确实是没什么私心,他是后现代思维,和这个时代的人完全不同。
这就好比你在打一个国战游戏,你可能去留连迷恋基地里面的风景么?肯定是出去干啊,灭国,夺取资源,开地图。对吧?
放下心结,张军和李皋两个人都是带兵的,慢慢的就开始说起了打仗,一时主宾相欢,不知不觉天色已近酉时,承天门上第一声鼓传了出来。
张军听到鼓声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天色已经晚了,便起身和李皋告辞。
他和李皋还是第一次见面,还没到可以留宿夜宴的份上,何况今天还带着紫蕊一起。
李皋自然留客,张军三辞,李皋亲自把张军送到了大门口。现在他还不是首相,两个人爵位相等,张军的官职比他高。
郡王和嗣王属于同爵,只不过一个是重臣爵号,一个是宗室爵号。国公虽然也列从一品,但实际地位要比嗣王郡王略低。
鼕鼕鼓响三千下,宫府六街空无人。
随着鼓响一遍,金吾卫六街徼巡在判官街典的带领下从宫门,城门,诸坊武候铺中涌上街头,徼巡,武候,缉捕,暗探,不良人,各有其责。
鼕鼕鼓要响三千声,从第一声敲起到结束,要敲接近两个小时,听到鼓声,在外的人开始收拾准备回家,只要在鼓尽入坊便没有问题。
晨暮鼓声并不是一口气敲完,而是隔一会儿敲一遍……可以理解为手机闹钟,五点响,五点十分再响,五点二十又响。这样。
这时候长街上到处都是人和车马,都在回家的路上,鼓声一停,坊外长街就空无一人了。这会儿还在街上溜的会被扒了裤子抽。
净街鼕鼕鼓,坊内席宴开。净街鼓响起的时候,也就是各坊之内商肆酒馆妓馆赌坊开始热闹起来的时候。
长安北城各坊的奢糜夜生活开始。
张军和紫蕊并马走在长街当中,接受着街边行人艳羡躲避的目光。
沿途所遇徼巡武候等等都纷纷肃立,给张军敬礼,并把紫蕊的样子牢牢的记在心中。
张军这几天已经迅速的在金吾两卫以及禁军中走红,张府已经被打上了重点标记。
当街打断京兆府少尹的腿屁事没有,反而京兆府少尹被抄家罢官,永不录用,这是什么概念?
下面人不可能了解内情,只能感到张军的可怕,从而对张府产生深深的敬重。
张军低声给紫蕊讲着长安以后需要关注走动的人际关系,交待着事情,紫蕊专心听着,一一记在心里。
有些事情是不能留字为证的,需要用心。
回到府内,府上已经一片安静,只有府役和近卫在暗处活动。
张军和紫蕊一起吃了晚饭,洗漱睡下,黑暗中响起了听不懂的声音……
天一黑紫蕊就变成了一个小老虎一样,不过到是可以理解,平时聚少离多,还是难得的独占,自然索求上就要强烈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