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云台,朝会主宫。
今日没有雪,晨光乍现,映的银装素裹的云台上下一片耀眼的金色,主宫四侧的门窗敞开,暖阳映进屋内,好似所有的恶劣气候都已过去。
晋宫陈旧的黑砖石地面也被晨光映上淡金色的薄膜,主宫中心的地面上,铺着黑红二色缎料织成的地图,两个容貌几无差别的兄妹,提着衣摆,穿着白袜在地图上走来走去。
舒将手中的木制长鞭递给南河。
南河虽然也是一身深衣,但衣料颜色鲜艳,也更柔软贴身些,她挽着发髻,往后退了两步:“必须要等赵国有大量军队进入楚境之后,晋国再封住成周,让赵国不得通过。但届时,赵国一定会派大量部队强攻成周,想要直接夺下成周以解被困境地,晋国如果不能抵挡,楚国愿意加派军队到成周相助。”
舒抬手:“不必,晋国守得住。”
南河抬眼,对舒挑了挑眉:“晋国这是怕楚国会趁机进攻成周?”
舒笑起来,背着手道:“是。不过更重要的是,晋国守得住。但更重要的是,楚国要在同时分担压力。晋国也会在封拦成周之后,从西侧进攻赵国后方,但楚国也要必须猛攻黄河中部一代,甚至主动渡河,做出进攻邯郸的样子来。”
南河微微皱起眉头:“进攻邯郸,这与入狼群又有什么分别。赵国并不可能打拉锯战,只要拖得够久,赵国内部自然会溃败。”
舒摇头:“你们和赵国没有作战的经验,我有。跟赵国打拖延战不是什么好方法,能痛击的时候就痛击才行。更何况,现在秦国与赵国西部的贵霜稍微停歇,谁也不知道春暖之后,贵霜可能有什么动作。如今局势变化太大,晋国跟人合作,不会考虑以后那么远,就考虑现在。晋国要尽快从赵国身上分一杯羹,也要楚国有更积极的态度。”
南河:“进攻邯郸……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果只从一个方向进攻邯郸,是不可能逼得赵国大乱。晋国必须也要出骑步车军队三万以上,从西侧斜插过来,不是奇袭后方那种没人的地方,而是也直指邯郸。”
舒微微瞪眼。
南河微笑:“晋楚以前也不是没有合作过,我们曾瓜分过魏国,那时候是军队到了哪里,就自然而然以后划分到哪里。如果晋国只想奇袭赵国后方,打那北部,那晋国能够得到的也只会是晋国的北部。我个人认为,打到哪里瓜分到哪里,是很公平的方式。”
舒这会儿真感觉到,在政治谈判上,暄妹是比她难缠好几倍的元祖级选手。
舒道:“那邯郸呢?若晋国真的一路打到邯郸了?”
南河笑起来:“想要围打邯郸,怕是没有半年都不成,晋国愿意跟着围打半年?且不论很大程度上打不下来,就算能打下来,晋楚在攻打邯郸的战役中,谁是不可或缺的?晋国难道没了楚国,也能自己带兵打邯郸?”
舒斜睥她一眼:“没有晋国配合,楚国这样从来没到黄河以北的兵马,也敢说孤军奋战打邯郸?”
南河:“真要是打下了邯郸,条件可以再谈。”
舒:“只要是开始围打邯郸了,就必须开始谈条件,否则晋国会撤兵。”
南河长长叹了口气,看向舒,道:“好。你现在真的是,不一般了啊。”
舒抿嘴笑道:“暄妹教的好。”
舒踱了两步,道:“那现在就要来商议此次诱赵入楚的计划了,楚国打算什么时候派兵过去埋伏?确定好埋伏地点了么?”
她说完,却没听到南河回话,只看南河望向地图的西边,有些愣怔。
忽然看到南河往西侧走了一步。
南河看着那白色的光亮的圆凭空出现在地图上方。
如果说这都是徐咨搞出来的,那……这是他最后一次能做这样的事了吧?
只是……他难道知道自己要被带走了么?
但……她写下那样的牍板,几乎暴露了自己所知的事情,那些玩家或许也或多或少的知道了真相,这时候在见面,大家会用什么样的面目面对彼此?
南河犹豫了一下,却坚决的朝那光亮的入口走进去。
她一迈进去,率先感觉到的是白色与寒冷。
冰风灌满她周身的空间,她感受到自己双脚踩在厚厚的雪中,但眼前的场景却不是什么异域,耳边也不是听不懂的语言,她甚至看到回廊楼阁,她看到了不算巍峨的乌木宫墙箭楼下,带着高帽的宫人列队低头顶着风雪艰难行走。
南河吃了一惊。
这绝对是中原某国的宫廷。
直到她听到几个侍卫骂骂咧咧的说着晋语从城墙根跑过去,她心头明白了。
只有宫城才会有的结构,侍卫说着晋语,她却看着并不眼熟,那就只能是咸阳了。
她听到身后踩在雪里沙沙的脚步声,一个声音在她身后感叹道:“终于到了中原么?可历史上的咸阳城阿房宫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南河转过脸,除她之外,四个人都穿着黑色的厚重深衣,拖在如盐粒般雪中,仰头望着粗狂却巍峨的城墙箭楼,衣袖轻摆,缓缓走来。
武则天走的很慢,她背着手,道:“既没有六王毕,四海一,也没有楚人一炬,可怜焦土。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宋之精英,看起来并不在这咸阳,而汇聚在郢都才对啊。”
南河仰头:“各国豪强荟萃,既然没到天下一统,谁又说的了最后的结果。只是楚国不会日益骄固,怕也不会有什么宫来让人烧把火。”
武则天笑起来,南河却隐隐感觉到,她的状态不太对。
平日里那股傲气又灵活的气质好似不再,语态中也能依稀感觉到几分疲惫。
南河看向其他几人。
忽必烈深深看了一眼南河:“是,谁也猜不中结果。但结果……真的重要么?”
汉武帝走过来,从二人之间穿过,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脚与脚下的雪,继续往前走,只留下一句话:“看来有些人已经动摇了。在某些情况下,结果不重要,但在某些情况下,结果很重要。”
南河看向汉武帝。
她用排除法,大抵也能猜得到,徐咨很有可能就是这位汉武帝。徐咨的高工身份与汉武帝所谓墨家巨子的身份,也应该是有关联。
那这个汉武帝,怕是不知道外头徐咨的状况么?
那他不会质问自己的监测员,不会去想要知道现实中的情况么?
汉武帝似乎也感觉到了南河的目光,他转过身来,看向了南河,忽然开口道:“楚王后,你以为几封牍板,就可以让人方寸大乱么?”
走在一旁的朱元璋与武则天听到他的话,立刻顿足,猛地转过身来,看向了南河。
武则天:“……楚王后?你是……晋国的闻喜君!那个被抢去楚国的晋国公主?!”
忽必烈皱了皱眉头:“她怎可能有那么大的权力。你确定?”
汉武帝踱了几步,抬袖笑道:“可惜上次玩家之间没有再聚,否则我们就可能会看到只有她一人缺席玩家之间的会面了。你说是不是?昏迷两年的楚王后。再说了,并不难猜,只要你们把天下能影响政局的顶尖人物一个个倒推,再掌握足够的情报,结果就很明显了。”
他说罢,顶着着那汉武帝的面罩,大步朝咸阳宫中走去。
其他几位玩家跟上他的步子,但心中也在不断乱想。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其中最早被确认身份的就是“康熙”,也是由于武则天最早指出这一点,让所有人先入为主。但……如果康熙是楚王后,就有很多旧事对不上,但有很多近两三年的事就能一一对应了。
毕竟楚王后不过二十岁,与她之前以玩家身份所说的一些年份对不上,而且楚王后、也就是闻喜君开始有声明也不过这两三年的事情,而且她被封为闻喜君之前还失踪了大半年在外。
若真要如此,那所谓闻喜君假扮晋王的传言……很可能就是真的。
而这个女人出场与扬名如此晚,嫁入楚国之后的绝大多数时间又都在昏迷,却能以楚王的名义向各国的玩家递送国书,甚至插手掌控楚国的大权么?
但其他几位玩家心里不过是怀疑揣测,忽必烈却心中一紧。
晋楚之前的结盟就好的太蹊跷,断的太决然,如果说什么事是决定当初晋楚结盟与翻脸的,那就是当初的小晋王的上位与后来闻喜君的昏迷。若康熙就是楚王后,那么……她既然已经苏醒,晋楚会不会又可能再度结盟?!
忽必烈知道这个康熙是有多么的敏锐,他心底一惊,却没敢转眼看她,一路往前走去。
朱元璋忽然道:“你认为她用牍板告知我们的事情是假的么?不,我也确信这件事,是真的。”
南河转眼:“你是问了你的监测员么?”
这几个人听到监测员这个词都没有很震惊,南河心里默默道:果然是,大家都在得知真相后,或多或少的与自己的监测员有过沟通,了解过更多的真相了。
那会不会他们口中,也有一些南河都不知道的事情。
汉武帝没有回头:“怎么,你也配合着她?”
朱元璋笑起来:“不,我知道自己在游戏。我知道自己早已与现实中脱节,我知道自己回不去,但我不在意。我就是在享受游戏。只是因为我太配合了吧,从很早之前,我的记忆就没删掉过。咱们都是老熟人了。只是有时候我会跟你们在一个组,有时候不是。毕竟玩家很多,这次只是把胜率比较高的几个人汇聚在一起罢了。”
南河忽然想起来。
上次安息帝国会面,嘉靖崩溃之下说出一部分真相,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反应,唯有朱元璋虽然也有点吃惊,但一言不发,甚至状态有些游离。
他摆手笑道:“别这么吃惊。我觉得我很享受这样的游戏人生啊,想开点,他们只有一辈子,我们却有无数的精彩的可以主宰的人生,多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