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二月廿五,尔朱萧慕的衣冠在今日下葬。
薄奚云律按照苏染离的话,在这一天才出现在众人面前。
“太子殿下到。”
敏安长公主带着公主府众人出来迎接,“拜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免礼。”薄奚云律扫视四周,看向面前的人,“姑姑,姑父,王叔。”
目光最后落在拢越身后的红衣身上,“ 尔朱少主。”
今日是萧慕的葬礼,宾客如云,所以他没有摘下面具,在场的人都或多或少见过,听闻过他的铁面嗜血,都有些胆寒。
不敢在他面前多待,免礼后都回到席位上坐下。
“姑姑,孤去看看萧慕。”
“我为殿下引路。”尔朱长青担忧看了敏安一眼,提议道。
“殿下能来,是他的福气。”敏安双眼通红,脸色发白,没了往里的雍容,苍老许多,“本宫带你去。”
云律难掩担忧,上前扶着敏安长公主往灵堂去。
走到灵堂前,敏安不好再让他扶着,便抬头环顾四周,跟在身后的贴身婢女立马会意,走上前扶着她,“殿下,让奴婢来吧。”
云律的手瞬间失去重量,他愣了一瞬,随后自然收回手。
“我……就不进去了。”敏安靠着贴身侍女,背对着灵堂,声音凄楚。
薄奚云律眸中闪过一丝隐忍,焚香净手后,走了进去,持香侍女将三炷香点燃,递给他。
他走到棺椁前,看见了里面的衣冠,郑重地三鞠躬,然后将香烛递给侍女,由她拿着去供在棺椁前。
“姑姑,你如此憔悴,萧慕要是见了,定然心疼。”云律走到敏安身边,扶着她。
“嗯,我的慕儿很贴心。”敏安神色始终淡淡的,让云律感到万分不安。
敏安长公主一直是个温婉如云的人,可痛失爱子,她的表现实在太平淡如水,他比谁都清楚,姑姑对萧慕有多宠爱。
小的时候,凌王与萧慕打架,萧慕不敌,被揍的鼻青脸肿,姑姑敏安长公主可以不问缘由,闹到君上面前,也要凌王给萧慕道歉。
如果不是尔朱长青辞色俱厉,怕萧慕成为纨绔,将他送到彼时还是凌王手中……
一个母亲的溺爱如此深厚,却在知道他尸骨无存的情况下,如此平静?
两人一路无话,快要回到宴席的时候,云律还是没忍住问出口,“姑姑,你是不是想……”
敏安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云律扶着她的手,止住了云律没说话的话。
“你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敏安看着来来往往地宾客,“会成全姑姑的吧。”
“姑姑想过姑父么?”云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此刻的他心中有一团火,焚烧着他的心。
真相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可他不能,苏染离只说了凌锋十八卫可提前知晓,军心不可动摇。
“……长青”
敏安眷恋地在人群中找到那抹身影,眼底也有了松动,泛出泪花,“我该怎么办?”
如果她陪着儿子去了,长青该会有多痛?
云律见她有所松动,便扶着她怪了个弯,往清静的地方走去。
“姑姑可还记得,以前你带着萧慕经常去方山寺听无量大师讲经,有一次萧慕调皮,拿剪子毁了无量大师的袈裟……”
敏安似有所思,轻言道:“他竟然将这种丑事都告诉你听。”
“……他不过是想向我炫耀姑姑有多在意他。”云律失笑,解释道,“因为有姑姑你在,他不仅没有受罚,从此还不用去听那老秃驴念天书,可得意了。”
敏安听着云律讲着关于萧慕的事情,沉寂的心有了一丝波动,也开始念叨起来。
“我宠溺着他,你姑父也拿我没办法,竟将他送到你手中,离家那么远,一开始休沐回家老是抱怨你欺负他,后来却转了性,总在我面前,凌王兄说,凌王兄说。”
“你教的好,我竟忽略了,万一有一日我护不了他……”
敏安声音有些呜咽,没想到她真的没有护住他……
“姑姑,萧慕一直想要游历天下,这个愿望不知道他实现了没有。”
“他在穹庐,忙着降妖除魔,造福百姓,想来是没有机会了……”
她知道这是云律想她活下去,故意说给她听的。
可萧慕有心愿未了,她一定要帮他实现。
她抿着唇,强忍着悲凉,“谢谢你,云律。”
云律陪着敏安逛了许久,直到尔朱长青带着披风,亲自来寻。
“姑姑,你看,姑父担心你了。”
尔朱长青见敏安的神情舒朗了许多,感激地看了云律一眼,“殿下,开席了,去前厅用膳吧。”
“孤就不吃了,”说完又怕敏安误会,“姑姑,外面那些人见了孤,怕是无法下咽。别扰了萧慕。”
敏安靠在尔朱长青的身上,慈爱地看着云律,“来日,姑母亲自下厨宴请你一人,你要赏光。”
“嗯,姑母的手艺,孤甚是想念,岂有不来之礼。”
夜里,敏安将白天与云律的对话说与尔朱长青,也说了自己想要完成萧慕的愿望。
“你竟做了那般打算?”尔朱长青又惊又怒,“还好太子殿下看出来了,否则你要我怎么办?”
他身为驸马,若敏安出事,他有不察之罪,就算死也背着罪名……
他又是尔朱氏的人,若自裁……
敏安也想到了这一点,自责不已,“你我在一起本就不易,是我自私了,往后不会了。”
王宫,凌月殿。
“殿下,宸兮王求见。”
云律此时已经取下了面具,烛火映照在他如镌刻般棱角分明的脸上,平日里幽冷淡漠的眸子鲜活了许多,浓眉飞入发髻,平直如剑,冷峻得很。
“你说孤见还是不见?”云律薄唇轻启,问前来禀报的十三。
“云律,你无法做决定的话,本王替你做决定吧。”十三还未回答,拢越已经带着尔朱忆豪走了进来。
“那就依了王叔的决定。”云律起身,从书案边走出,来到进门处的圆桌边,坐下,“王叔,尔朱少主,请坐。”
“十三,上茶。”
尔朱忆豪这是第一次见到薄奚云律的面容,浓眉入墨髻,剑鼻凌厉挺拔,嘴唇凉薄,面颊如神刀印刻,如神祗般清冷。
但是那双眼眸却让他觉得熟悉,温煦得不太符合他这张脸。
尔朱忆豪走得近了,俯身行礼,“太子殿下。”
云律看向他,“不知孤什么时候能喝上你与染离的喜酒。”
薄奚拢越垂下眼眸,似在思虑云律这番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尔朱忆豪不卑不亢,“我与染离大婚定遣人送喜帖给殿下。”
这话引得薄奚拢越侧身看向尔朱忆豪,他了解忆豪,他能说出来的话,必定是真心话。
所以,他问,“你下定决心了?”
忆豪与染离之间,从苏染离成为苏氏少主开始,除了一纸婚约,便是千山万水。
“等染离及䈂,我会让父亲前去提亲。”忆豪一脸郑重,不可动摇。
拢越摇了摇头,不在探究此事,原本也与他无甚紧要。
他走到云律对面坐下,“本王听闻云律近日在云阳境内活动。”
“王叔果真耳聪目明。”
这时,十三正好沏好了清茶,端了上来,云律接过茶杯,放在指尖把玩。
“浦渊天下,莫非王土,孤出现在云阳,不奇怪罢。”
虽然天下五分,氏族分治,天下终归是薄奚氏的天下。
“不奇怪。”薄奚拢越微微蹙眉。
他与薄奚云律虽是叔侄,但将近二十年来,毫无来往,可他却觉得云律的神态给他一种极度熟悉的感觉。
“只是好奇,体察民情,惩奸除恶的太子殿下,会在途经云阳务溪时,放着无头尸悬案不管。”
云律从八岁开始,建立凌锋十八卫,此后带着凌锋南来北往,以铁血手腕,行踪诡秘和一张獠牙银面具,从不避讳身份,再次让王族薄奚氏的名号潜入世人的记忆中。
峰苼楼都难以寻到他的踪迹,除非他有意透露。据顾彦收到的消息,云律在务溪城外呆了一天便离去,往望京方向而去,再无踪迹。
“王叔怎知孤放着无头尸案不管?”云律的脸故意冷了几分,“务溪城中,一夜之前惊现成百上千的无头尸,岂是寻常案件。”
“孤贸然出现,已经打草惊蛇,自然得走了。”
云律有些愠怒,他在务溪露出踪迹,并非是故意,而是被人暗算了!
“竟有人能逼得你露出踪迹?”薄奚拢越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苏染离的事,他已经不需要问云律,此次前来就是为了确认无头尸案会不会与焰魔和焰魔傀儡有关,如今看来,十有**。
出现无头尸案,苏承散得到务溪城主上报后,便递信到穹庐,此事由刘潇负责。
据刘潇派去的弟子汇报,此事绝非寻常,他们增派人手,也是蛛丝马迹都没寻到。
直到从横绵回来,苏染离体内神灵觉醒,焰魔公之于众,他才有了头绪。
甚至,之前的芙苍被困幻梦之事,可能也与焰魔脱不了干系。